天邊流光閃動,轉瞬化作三道身形。


    陸照旋一閃身,已離開舟中,於渺渺江天憑虛而立,悠然道,“我還在想,你們到底什麽時候才來。”


    第35章 虛實相生,獨鬥三嬰


    她姿態灑然寫意, 仿佛並非仇家尋上門,更似故人來訪。


    “大言不慚。”來人中,有人冷笑。


    陸照旋微微一笑, 並沒有作答。


    “現在你隻管張狂,待會有你哭的時候!”那人見她不答, 再次出言譏諷。


    “我記得這話當年你也說過。”陸照旋輕歎一聲。


    她話語裏並非別有意味,落在聽者耳中,卻成了莫大的諷刺。


    “之前讓你僥幸脫逃,如今卻不可能了!”


    陸照旋凝視著他, 垂眸而笑。


    這就是她喜歡見故人的緣由了,舊人往事,總能牽動她為數不多的情緒, 讓她感覺自己是真實存在而非被歲月磨去自我的, “當年你元嬰,我化丹,如今你一劫,我也一劫,你覺得舊事重提很威風嗎?”


    陸照旋敢在蕃城現身, 就不怕秦家得知她的消息來尋,甚至於, 這也是她有意為之。


    寧家和秦家俱是殺她而後快,區別隻在於兩者實力。


    寧家修為最高者不過元嬰一劫,而且還是她無比熟悉的老對頭寧正陽,就算她沒渡劫前孤身上門也不帶怕的, 如今更是直接解決恩怨,也算對得起千年糾纏。


    但秦家不同。


    秦家是有蛻凡老祖坐鎮的,陸照旋再怎麽亡命之徒也不會在元嬰一劫就上門, 那是自尋死路。但她已不怕秦家的追殺了,甚至於,引來秦家的追殺反而更合她心意。


    隻要秦家那位蛻凡老祖沒有親自撕下臉皮動手,她有信心反殺任何追殺者。而據她所知,秦家超然的地位也意味著強大的對手,秦家那位蛻凡輕易不敢離開秦氏,以免他人趁虛而入。


    她說她在想這三人到底什麽時候來似乎有些狂妄,實則是她的真心話,蓋因這三人中,有她必殺之人。


    陸照旋是個殺性很強的人,或者說這世上散修若想長風破浪,手段就不能不狠。擋了她路的人,她要殺,與她有仇的人,更要殺。


    若是尋常恩怨,也許冤有頭債有主,但秦家和謝家在她心裏是必滅之家。當年追殺她的是整個秦氏,也並沒有秦家人因為她是無辜牽連而同情幫助她,他們沒有義務幫助外人。


    所以她報仇的時候,倒也不必考慮是否有人無辜。


    秦氏的輝煌是秦家所有人共鑄的,沒有人無辜。


    但在必滅之家之下,秦氏中還有人是她指名道姓必殺的,比如來人中與她嗆聲的這個,秦仲遊。


    兩人是老相識了。當年陸照旋一路反殺秦家追兵,來殺她的修為越來越高,最後竟讓秦仲遊這個元嬰真人出馬,也算看得起她。


    清風湧雲浪,淺霞起煙波,劍光如電光,於這煙波覆雲裏驚落。


    秦家是流洲少有的不學劍的世家。秦氏的存元萬生術聲名赫赫,陸照旋私以為比三大世家傳承也不遑多讓,秦家之所以比這三家弱,隻是弟子不夠爭氣罷了。


    庸人會因傳承之人的強弱來分傳承強弱,如陸照旋這等方知人是萬法之宗,再是稀世的傳承,落在庸才手裏,也隻能明珠暗投。


    更不必說,她可能是這世上最熟悉存元萬生術的人。


    前來追殺者有三人,其中兩人為元嬰一劫,還有一人氣息虛渺,顯見已過了二劫,倘若轉世之前,陸照旋絕不敢如此托大,早已逃得影子都沒了,然而自得了洞冥派傳承,無論道法造詣還是神通手段都已是天壤之別。


    她差的本就是這臨門一腳,又如何會怕?


    劍光伴著雷音瀟瀟而落,於天光裏更顯出說不出的疏闊,顯見禦劍者劍道造詣之高,竟於術中顯道。


    秦氏三人見了這劍光,俱是一窒,並未料到她竟有如此手段。


    秦仲遊更是神色大變,“她……果然是謝家的破元劍典!”


    江上輕舟早已遠去,漁夫立在舟頭,露出複雜難言之色,“破元劍典啊……謝鏡憐敢教,她倒也真敢學。”


    陸照旋恍若未聞,隻任劍光如天光,引得秦氏三嬰各出手段去接,倏忽又化作孤光千裏,昂然排開,將那江天湛湛化作青空朗朗。


    秦仲遊隻覺應接不暇,舉步維艱,神色早已變了百轉千回,可堪登台作戲。一晃數百年,當年隻能在他麵前狼狽奔逃的化丹散修,竟變得如此厲害,相較而言,他這些年時光竟似統統喂了狗一般!


    他正五味雜陳,忽見眼前孤光轉換略顯遲滯,似是法力未勻,收束不及,不由心念一動,靈光法力早一齊上前,湧入那孤光之中,轉瞬相生,便要將那千裏孤光逆轉,倒逼陸照旋。


    孤光一滯,似就要倒戈相向,卻驀地又轉向,倒頭拍岸,將秦仲遊的靈光法力一齊淹沒,吞了個幹幹淨淨,逼得他一口血湧上喉頭,半晌才回轉。


    “虛而實生,實而虛生,我也會。”陸照旋隔著天光雲水朝他微微一笑,仿佛一具精致到極致的傀儡,不帶絲毫情緒,沒有半分生氣,“多虧道友當年指教。”


    秦仲遊隻覺她這一笑,倒比方才那故意引他出手的破綻傷他更甚,血氣湧上,幾欲再次吐血。


    陸照旋這話一出,帶他思緒回到數百年前追殺之時,對這散修確懷輕蔑戲耍之心,曾以虛實相生之法戲耍她,讓她以為有生路,卻在生路中更辟死路。


    對於陸照旋這等散修來說,神通手段不足倒還在其次,若有機緣福運,又或是鬥法多了,總能有些心得。然而於道法領悟之上,卻與世家弟子相差甚遠,堪稱雲泥之別。


    世家弟子有家族傳承,是從小一本一本/道/經誦念,由師長親授指點,有千萬年底蘊,自然事半功倍。


    而散修別說有人指點了,就連道經也難得,偶然到手一本,也可能是錯漏百出,專門坑害後人的。故而手段超然、道法上卻誤入歧途的大有人在,縱驚才絕豔,也難走遠。


    秦仲遊以此戲耍她,便是想譏諷她散修竟妄想登仙,無異於癡人說夢。


    未料,如今卻被她反拿來羞辱!


    那孤光排空而去,悠然而回,旋卷萬裏,吞吐雲煙,陸照旋一人獨鬥三人,竟好似閑庭信步,尚有閑心去一洗江天,以春江景作陪襯。


    秦氏三人雖知她隻是作態羞辱,實則未必沒有全力以赴,仍覺心頭一梗,恨不得回到多年前,在此人尚未凝嬰時便擊殺。


    劍光出自孤光,又回轉孤光,來去縱橫,孤光來勢沉沉,似排山倒海,劍光出入淩淩,如紫電青霜,兩者相輔相成,於磅礴中顯極銳利,壓得三人隻能齊力抵抗。


    “她這不是破元劍典!”那二劫修士忽道。


    “怎麽說?”


    這分明就是謝家的破元劍典。


    “我也曾見謝氏子用此劍法,淩雲銳氣不遑多讓,但並無此等磅礴浩渺,其轉換自如,還在破元劍典之上!”


    “莫非這是謝家不傳之秘,唯有嫡係弟子方能學?陸照旋的破元劍典學自謝鏡憐,那謝鏡憐乃是謝家嫡係弟子,雖禍起蕭牆,但她身死之前也是謝家天才,也許能學到破元劍典精髓?”秦仲遊猜測道。


    那二劫修士望著那孤光,沉吟許久,緩緩搖頭,卻不說話了。


    這三人中,數秦仲遊對陸照旋的破元劍典最深信不疑。他絕不信一個數百年前隻能在他麵前狼狽奔走的散修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超越他。事實發生在眼前,那麽原因一定在於破元劍典——定是謝家傳承不凡,這才讓陸照旋變得如此厲害。


    若陸照旋不曾結識謝鏡憐,若謝鏡憐不曾授予她破元劍典,那他絕不至於被一個散修打得喘不過氣來!


    長風暗度,吹開碎雲,青空如洗,那孤光映照長空,更顯出無限美景來。


    秦仲遊眼尖,一眼望見那天光雲影裏似有黯淡,法力已先湧去。到了元嬰這等境界,往往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隔,秦仲遊但見破綻,絕不放過。


    這次,似真是陸照旋失誤,收束不及,轉瞬間孤光千裏成雲煙,為秦仲遊反過來收覆,她那始終雲淡風輕的麵上終露出沉容與暗色。


    其餘兩人見了這,哪還不知道趁勢就追的道理,自是靈光齊湧,一齊不要錢般朝陸照旋當頭覆蓋下。


    眼見陸照旋就要為靈光淹沒,那萬裏長空忽地一閃,再吐雲浪,清光一瀉而出,映照江天,地上千裏瀚江,天上無窮清河,似江水是天河倒影,又似天河是江水鏡容,互相映襯,一刹那天地竟成一環,再無上下之分!


    那江河清影覆滿人間,輕輕一旋,竟將秦仲遊完全淹沒在其中,再一旋,已無人跡。


    秦氏另兩人大驚失色,不知她到底是何手段,竟有如此威力,能轉瞬傾覆同境界修士而無聲息,不由心生懼意。


    那二劫修士沉聲道,“我觀陸道友並非心性惡劣之人,大家無非立場不同,生死全憑本事罷了,又何必戲耍折辱呢?”


    方才那式喚作孤光易轉,與破鍾離棠金烏西墜的孤光千裏並列孤光手五式之一,是否極泰來、虛極實生之術。


    這二劫修士不知招式,卻能感其道法生滅之理,因其又是虛實之道,與陸照旋前言對照,故有此一說。


    數百年前,秦仲遊待她如貓捉老鼠時,可沒人幫她出聲,現在倒和她說“士可殺不可辱”。


    她並不惡劣,對仇人的醜態也不感興趣,但有些事曾是她的動力,她不辜負。


    “秦仲遊曾對我說,因為你弱。”陸照旋輕聲道,“現在,我把你們秦家的話還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加更,下一章十二點發~


    第36章 舟中閑話,祖洲往事


    “你不必急, 我不會厚此薄彼,這句話不止還給你們,還會一個個還給你們秦家每個人。”


    “冤冤相報何時了?”那二劫修士竟歎息起來, “道友執迷前事,恐生心魔。”


    “道友下一句多半就是‘我無意與道友為敵, 實是迫不得已,若道友願高抬貴手,必回秦氏代為分說,化幹戈為玉帛’, 是不是?”陸照旋長笑一聲,“我不執迷,也無心魔, 但我不會放下恩怨。”


    “恨支撐我走了上千年, 如今發達了,雖覺往日妄念無趣,總得一一實踐,否則怎麽對得起我落魄時發狠的期待?”


    “無論如今是否看開,我走投無路時發誓要滅秦氏, 那我就一定會做到。”


    “不勞道友費心,隻需把命留下就好。”


    那孤光輕轉, 翻雲覆浪,朝兩人當頭湧去,兩人麵露驚駭之極之色,遠遁欲逃, 卻被那光華當頭罩去,卷入其中。


    一人當場消融在那孤光中,唯餘那二劫修士從中奮力掙出, 再不敢、也再無餘力動手,隻能化作遁光不要命地遠遁。


    陸照旋遠望那遁光,並不去追,隻是抬手,白虹自她袖底飛出,轉瞬追上那遁光,當頭打去,那遁光便消散開去。


    白虹輕輕一旋,便帶著此人的屍首與財寶一道回來了。


    陸照旋一閃身,已落在那一棹歸江天的遠舟之上,微微一笑,“麻煩解決了,現在總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漁夫以極為古怪的目光注視著她,似乎麵前人忽地有了三頭六臂,“你用的不是破元劍典。”


    “我用的就是破元劍典。”陸照旋淡淡道。


    “我從小學的就是破元劍典,它到底什麽樣我比你更清楚。”漁夫冷笑,“你的劍法似脫胎於破元劍典,但又有其他傳承相摻,這是你在秭殊洞天得來的機緣?”


    陸照旋集孤光手與破元劍典於一體,以自家千年領悟,別出機杼,自成一家,這是藏不住的。


    “謝坦,”陸照旋忽地喚道,“你對我算不上恩情,別擺救命恩人的架子對我指手畫腳。”


    謝坦一噎,冷哼一聲,“你更沒為我做過什麽,我憑什麽告訴你謝家的事?


    “你先前曾對我說過,你們有個同盟,專門反抗三大世家,互相守望?”陸照旋沉吟片刻,問道。


    她和謝坦其實不熟,唯一的聯係便是謝鏡憐。


    這兩人俱是謝家天才弟子,卻因兄弟閻牆之禍,最終反成為謝家的敵人。


    謝坦是謝鏡憐的族兄,與她差了幾百歲,未與謝氏反目成仇時,因長輩之誼對後者頗有照拂,沒想到數百年後,兩人竟走上了相同的命運。


    謝鏡憐為異母弟算計而死,在此之前,她屢遭後者算計,卻始終顧念同族情誼,未對後者下殺手,誰知竟因此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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