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照旋若是按部就班在此打探,起碼二三載方能從中探出一二內情,而若是一不小心露了底,讓嘯平父子知道她自洞冥派來,那難度便又更上一層了。


    陸照旋耽誤不起,也不想耽誤這個時間,西海一潭靜水時她查不出來,那就讓西海徹底沸騰!


    她收了敖境成的鱗甲,絲毫沒有耽擱,一路行急,借著碧麟羽,不過半個時辰便越過千萬裏汪洋,回到瓊真觀。


    “道友怎得這麽快就回來了?”洛書遙不解,“算來,這賞花會也就開了一個多時辰吧?”


    “賞花會上出了些岔子,我便提前回來了。”陸照旋麵不改色,安坐洛書遙對麵,“我來,是想請前輩幫我一個忙的。”


    如果換個化丹修士對洛書遙說這話,哪怕對方是洞冥派下任掌教呢,她也未必願意搭理,然而陸照旋助她凝嬰,助她成道、解開心結,如今提了請求,隻要不是太過分,洛書遙是無論如何都得出手的。


    “這東西,請前輩替我往北海走一趟,交予瀚宮龍王敖錫孟手中。”陸照旋說著,一抬手,一條明鏡鑲嵌的玉帶便攤在桌上,光華璀璨,一瞬間竟有暗室生輝之感。


    “這,這是……”洛書遙臉色一變,朝那玉帶瞥了一眼,駭然望向陸照旋。


    “此乃敖境成一身龍鱗,共八十一片,我給他盡數扒了下來,都在這兒了。”陸照旋淡淡地道,“我受瀚宮龍王之托,為其女向敖境成退婚,討回當年初褪鱗甲,料來我好聲好氣,敖境成也不會答應,索性想個爽快的法子。”


    這爽快的法子就是直接把人家龍鱗全給扒下來,等著嘯平主動來換啊?


    而且看這鱗甲模樣,似乎是一氣直接扒下來的!


    嘯平龍宮傳承未必弱於玄門大派,且敖境成真龍之身,身軀堅硬無比,若說在一個同境界修士麵前毫無還手之力,直接被扒了鱗甲,放在之前,洛書遙是決計不信的。


    然而放在這高深莫測、無比神秘的陸照旋身上,不知為何,洛書遙又覺理所應當了。


    而此時洛書遙也真正明白了陸照旋所說的“賞花會出了點小變故”到底是個什麽變故。原來是陸照旋自己給掀起來的!


    “我臨走之前,在敖境成的水府之外粗設了一道陣法,應該能攔得住一時三刻,我與前輩把事情說完,嘯平龍王也未必知道這事。”


    “道友請說。”洛書遙一麵把那鱗甲收起,一麵問道。


    “我是想問前輩,是否有意歸宗?”陸照旋問道。


    洛書遙的手輕輕一顫,露出迷惑之色,“歸宗?道友這是什麽意思?”


    “我見西海近來並不太平,縱使前輩如今凝嬰,到底手下羽翼未豐,留在西海未免左支右絀,想要在渾水裏獨善其身,又想保全自身和宗門,難!”


    陸照旋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洛書遙的反應,後者方才聽到她所說“歸宗”二字時,反應有些過於激烈了,不像是真的不解,倒更像是裝傻。


    “我又何嚐不知道友所言非虛?隻是天下之大,無可容身之處啊!”洛書遙沉默良久,長歎道。


    “前輩已經凝嬰,瓊真觀又一向歸附我洞冥派,為何不舍了此處,歸於洞冥派治下呢?”陸照旋挑眉。


    以洛書遙的實力,已足夠有心人來拉攏算計,她再想獨善其身已是不可能,更別提保全自身和瓊真觀弟子了。


    毫不客氣地說,洛書遙手下大貓小貓兩三隻,在西海苦苦支持,還不如回洞冥派,跟著有前途的化丹修士謀一個出路。


    這個有前途的化丹修士自然就是陸照旋自己了。


    “我……不是沒想過。”洛書遙眉頭緊鎖,思忖良久,最終歎道,“也罷,道友也不是外人了,這事說給道友聽也無妨。”


    陸照旋洗耳恭聽。


    “道友可知我與相琨瑤的關係?”洛書遙蹙眉道。


    “前輩之前說,你們二人既是師姐妹,也是親姐妹。”陸照旋接話道。


    “不錯。”洛書遙輕歎道,“我與相琨瑤乃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她比我大上一些。雖說是姐妹,其實我們十六歲之前甚至沒見過麵,直到機緣巧合,先後拜入一位師尊門下,這才結識。”


    “列為同門之後,也許是血脈相親,我們關係總比別個要好,常笑稱師姊妹勝似親姐妹。不料,幾十年後,我們發現,我們竟真是親姐妹。”


    陸照旋挑眉。


    “我與相琨瑤異母,無論是她的母親還是我的母親,都知道對方的存在,甚至隱約有一爭高下之心,從修為,到女兒。”洛書遙在陸照旋這個化丹小輩麵前提起這往事來,似乎毫無尷尬之意,隻餘淡淡惆悵。


    “因為自幼王不見王,相琨瑤之母,與我母親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動向,也不知道對方的女兒是什麽樣,這才有了我和師姐陰差陽錯的相識。”


    “這麽說來,兩位前輩發現上一輩竟有這樣的糾葛,恐怕是震驚無比了。”陸照旋輕輕點點頭。


    “不僅如此,我們倆的母親,還各自要求我們必須超過對方,甚至於殺了對方。她們比了一輩子,也想把這樣的命運重複在我們身上。”洛書遙黯然,“我母親臨去前,讓我此生必不能比相琨瑤差,否則她九泉之下,絕不瞑目。”


    “難怪前輩與相前輩似是有些罅隙,卻又似乎互相在意。”陸照旋恍然。


    “自從亡母有此遺言,我一刻不敢忘,然而我本就比相琨瑤稍差一籌,見她凝嬰了,更是鬱結於心,故而三百年來不得寸進。”


    洛書遙輕輕搖了搖頭,“直到你送我一樁機緣,這才凝嬰,心結盡解,隻覺大夢一場,可笑之至。”


    陸照旋神色平靜,“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人皆如是。”


    洛書遙望了望她,不信她無限青春下會藏著滄桑的靈魂,隻道是少年為賦新詩強說愁,微微一笑,“提起這個隻是順帶,真正要說的,其實是我與相琨瑤的生父,朝寒之。”


    陸照旋以目光相詢。


    “就是洞冥派兩百年前覆滅的那個朝家的嫡係弟子。”洛書遙見她不解,提示道。


    她的神色無比平靜,倒不像是說什麽無關緊要的事,更像是說了什麽會惹人震驚的話語,早已預料對方反應的平靜。


    奈何,陸照旋是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不瞞前輩,我是真的不知道這個朝家,請前輩教我?”


    洛書遙瞪大了眼睛,本該看人震驚的,反倒自己震驚起來,“怎麽,洞冥派如今已把朝家痕跡抹得幹幹淨淨,連你這種頂梁之材也不知道了嗎?”


    陸照旋若是裝作知道的樣子,也能從洛書遙口中拐彎抹角探出些消息來,但探聽過多,難免被察覺,那就落了下成,淺嚐輒止,又早晚會露陷,她有心招攬洛書遙,後者早晚會知道她的來曆。


    “這事我了解得也不深,屬於洞冥派私事,隻不過事情太大,外人才得知一鱗半爪。當年洞冥派五姓之首並非陳家,而是朝家,直到朝家妄圖篡奪洞冥派,這才讓陳家上位,又補了個七家之首的盧氏進五姓。”


    “當年朝家勢大,其黨羽幾乎占據洞冥派半壁江山,風頭最盛時,朝家弟子甚至敢稱洞冥派為自家家業!”洛書遙追憶道。


    “然而,似乎是因為朝家野心太大,想要將洞冥派真正化為家業,洞冥派師徒一脈說動其餘世家,一齊動手,朝家最終化為過往雲煙。”


    說到此處,洛書遙輕輕搖頭,“不過,據洞冥派所說,朝家之所以野心忽然大漲,竟想霸占洞冥派,是因為他們得了一門傳承,與鳳麟洲玄門迥異。”


    “似乎是……作用於元神的元門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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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羅妞 30瓶;千山觀素 10瓶;月兮若水 5瓶;果果 3瓶;裴謖 2瓶;


    第19章 閑話玄元,西海起波


    “元門傳承?”陸照旋神色一動。


    “不錯,就是那傳說中元神為勝的元門。”洛書遙不知她來曆,隻道她是驚詫於元門的冷僻,“也不知朝家到底是哪裏得來的傳承,洞冥派並沒說清。”


    自家家醜不會大張旗鼓外揚,這也是常理。


    然而陸照旋仍是蹙眉。


    不知洞冥派對朝家趕盡殺絕,究竟是為其欲奪宗門,還是為其專修元門?


    她向趙雪鴻自承來曆,後者大方接納,隻看這一點,似乎洞冥派殺朝家隻是因為其野心過盛。


    然而若真隻是如此,洞冥派為何又要對外說是為了朝家的元門傳承?叛門這罪名便已自足夠了,何必重新扯一個呢?


    更何況,隻是為了朝家這個“獲得元門傳承”的理由,說是罪名,甚至未必站得住腳!誰家沒有幾個機緣?誰還沒獲得過幾門傳承?除非元門在鳳麟洲是過街老鼠,否則這話拿出來簡直貽笑大方。


    然而,就陸照旋所知,鳳麟洲整體風氣對於元門屬於不了解、不在意,並沒有仇視,也沒有敵意,因此朝家獲得元門傳承並不是什麽罪大惡極的事,起不到天下皆知、口誅筆伐的作用。


    那麽洞冥派放出此言的用意便值得揣摩了。


    陸照旋當初之所以敢和趙雪鴻提及自家來曆,也是因為自原身的記憶中確定此處並不排斥外道,自忖轉世之後一心修玄,與元門已無瓜葛。如今想來,倒竟是一步險棋!


    不過,雖看清了這一點,陸照旋倒也沒多少後怕之意。


    趙雪鴻收她入洞冥,絕非因為眼緣,而是另有所圖。無論陸照旋前世是何來曆,趙雪鴻需要她,就必定會讓她入門!


    況且,雖則陸照旋此生全然修玄,但前世千年元門積澱,總歸有所痕跡,在趙雪鴻這等洞天大能麵前,哪怕隻有分毫痕跡也難掩飾,自作聰明更不可取。


    她把此事記下,轉而問道,“這朝家的元門手段,可是那等攻擊元神、鋒銳如錐的?”


    洛書遙驚詫莫名,沉吟片刻,“我也不瞞你,我與相琨瑤既然是朝寒之的女兒,他雖不負責任、不配做父親,到底偶爾也還有一兩分關愛,故而我對這朝家的手段確有一二分了解。你所言,確實像是朝家手段。隻是,你是從何而知的?”


    陸照旋明明方才還對朝家一無所知,轉瞬竟說出朝家的手段來了,怎能不叫洛書遙驚詫?


    “這就是了。”陸照旋淡淡一笑,“方才我大鬧賞花會時,有數人為救敖境成,向我出手,其中便有一人使的是這種手段,不過學藝不精,被我一劍斬了。”


    她說到此處,斂眉道,“看來嘯平龍宮與朝家有關係,錯不了。”


    “這——”就憑有一個手段與朝家相似的修士來救敖境成,就斷言嘯平龍宮和朝家勾連,這是不是有點……過於草菅人命了?


    “我在賞花會大鬧前,曾與敖境成說過三句話。”陸照旋靜靜道,“我一句也沒提洞冥派,隻說我從東南來,就在我說這句的時候,他輕輕皺了一下眉。”


    “這似乎有些牽強?”


    “在宴席上,我觀察過在場所有人,包括那個疑似朝家人的修士。他姿態優雅、禮數周全,即使受草莽化影響,在一眾散修中仍顯格格不入。而敖境成同他說話時,也比旁人更客氣。”


    “也許他實力出眾,敖境成這才敬他兩分呢?”


    “問題就在此處,他來攻擊我時,連我一劍也撐不住,可見除朝家手段外別無倚仗,敖境成不如我,非戰之罪,本身還是有三分手段和眼光的,不會對這種人奉為上賓。”


    “這麽說來,確實有些道理。”洛書遙若有所思,“隻是不知這嘯平龍王知不知道了。”


    “我們很快就能知道了。”陸照旋微微一笑。


    極端手段,自然有非凡效果,溫水裏沉底不見的東西,一炸鍋自然就浮上來了。


    西海,還有得亂呢。


    兩人敘過,一人往北海,一人則好似餘事與她全無幹係一般,悠哉遊哉,回轉東南,不過兩旬,已於洞冥派尋了個有人煙的峻嶺,開洞府住下了。


    而代勞的卻仍在奔波。


    比洛書遙先到北海的另有其人。


    “錫孟兄!”瀚宮之外,有人遙遙而呼。


    敖錫孟正安坐自家宮中,暢想愛女婚約解除、擺脫西海那個爛貨,冷不丁聽見這呼喚,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父王,別去見他!”敖信瑜聞聲而來,人還沒到,話先來了,“敖正銘那老東西奸猾似鬼,小心再給他唬了去。”


    “怎麽可能!”敖錫孟仿佛受到了什麽天大的汙蔑,“那狗東西哄了我一次,我如今恨不得把他剁了喂狗,怎麽可能再給他哄騙?”


    “我陪您一道去。”


    “那可不行!”敖錫孟駭了一跳,“他萬一動起手來,我未必護得住,傷著你了,我不得同那狗東西拚命?”


    “那您且聽我一句,少說話。”敖信瑜倒也幹脆。


    “你隻管信我。”敖錫孟得了女兒的叮囑,大搖大擺出了瀚宮,待看到敖正銘,越想越氣,冷笑一聲,半個字也不想說。


    “錫孟兄,別來無恙。”嘯平龍王敖正銘朝他含笑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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