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昭洗涮更衣完畢,心裏掛著兩個兒子,也不肯歇息,就想往老太君的房裏去。


    她還未出門,就聽到院子裏有人來了,雜遝的腳步聲裏夾著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呢喃聲。江月昭心裏一陣歡喜,親自奔過去打開房門。


    就見院子裏有一幫子的人正在往屋裏來,打頭的是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頭寶荷,她身後跟著兩個奶娘,一人手裏抱著一個胖娃娃,再往後就是四個小丫頭,手裏拿著雜七雜八的嬰兒用品。


    江月昭看著自己的一雙麟兒,心裏真是悲喜交集。她快步迎了出去,一手一個從兩位奶娘的懷裏接過孝文和孝武。臂彎上沉甸甸的,她心裏卻是高興的。


    兩個小家夥明顯長大了許多,她離家前一左一右抱著兩個兒子,還能在府裏走一陣子呢。現在剛抱上,她已經覺得臂上吃力了。尤其是孝文,在她懷裏扭來扭去的,哼哼著往奶娘那裏掙,顯然已經認不得江月昭了。倒是孝武老老實實地伏在她的肩頭,認真地啃著手指頭玩。


    孝文的奶娘見江月昭快要抱不住了,趕緊上來接住孝文,江月昭便抱著孝武,一群人進了屋子。


    “大少奶奶。”寶荷一邊指揮著奶娘丫頭們布置一對寶貝的臥具用具,一邊說道,“老太君說了,您離家這麽久,一定很想念孫少爺,就讓孫少爺在你這裏先住一陣子,讓你們娘仨兒培養一下感情呢。”


    雖然說的是先住一陣子,不過江月昭見了兒子很高興。也沒去計較這些字眼兒上的東西:“有勞寶荷姐姐,回去後代我謝謝老太君。”


    寶荷應了,待丫頭們將兩位孫少爺地用品打點妥貼,便帶著她們離開了。


    江月昭坐在床上看著一對兒子。孝文簡直活潑到不行,滿床地翻著跟頭打著滾。還拽著床幔晃晃悠悠地想站起來。孝武則是安靜地坐在江月昭對麵,瞪著一雙毛嘟嘟的大眼睛看著江月昭。


    江月昭笑了,抓住孝武的小手晃著,輕聲問道:“武兒認出來娘了嗎?”


    孝武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就點了點頭。江月昭一把摟住孝武,在他的小胖臉上狂親了起來。那邊孝文見弟弟有人抱,對自己受冷落地待遇很不滿意。連爬帶滾地湊到江月昭麵前,抓著她的手臂想要站起來,一邊使著力一邊從嘴裏發出一個單音:“爹…”


    江月昭聽了這個字,心都翻了個兒了,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摟住兩個兒子,將臉埋在他們的小肩膀上,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有兒子在眼前鬧騰,總算是分散了一些注意力,江月昭一顆憂惶如油煎般的心略略地舒緩一些了。


    返回東州城的第二天。江月昭早早地起了床,按品級大裝後,她辭了老太君和容夫人,進宮謝恩去了。


    按說皇宮江月昭是去過的。不過路上她還是有些緊張。她不知道朱爾衡那樣一個溫潤而澤的人,在披上龍袍戴上旒冕成為萬人之上唯其獨尊的君王之後,會是一個什麽樣子。如果他完全變了一個人,自己應該如何應對呢。


    出乎她地意料,朱爾衡沒有在任何一個大殿或者他的禦書房接見江月昭,反而讓小太監引著江月昭,一路往後花園而去。


    “皇上早朝之後,就一直在暖房裏修剪花枝呢。吩咐奴才引淑德夫人到那裏覲見。”小太監用尖細地嗓音,恭順地對江月昭說道。


    “有勞公公。”江月昭客氣一句,暗裏鬆了一口氣。()


    位於禦花園正中央的暖房看起來並不大,江月昭猜想應該是因為工本太高的原因吧。四壁是鬆木原木所砌,對於皇家來說倒是容易辦到。再看那暖房的頂棚,一色明黃的透明琉璃。規整地鑲嵌在木格架子上。看得江月昭直乍舌。


    小太監替她掀開暖簾,她舉步進了暖房之中。一陣熱氣夾雜著花草香氣撲麵而來。江月昭的額頭上瞬間就見了細汗。


    “啟稟皇上,淑德夫人到了!”小太監跪下奏報。


    江月昭展眼在暖房內一掃,就在南麵的角落裏,一個高大的梨木花架旁邊,看到了朱爾衡。


    隻見他頭戴一頂金火焰鑲紅寶的日常冠帽,一身淡紫色提金夔龍紋地常服,雖然看上去華貴氣派,卻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威壓氣勢。


    相比他那一身的隨意常服,江月昭覺得自己這一身繁複的誥命官服實在是顯得可笑。不過她還是忍住了笑,因為今天她不是來會友地,而是來向皇上謝恩的。


    她見朱爾衡已經從花架後麵轉出來,向她走過來了,便盈身下跪:“臣婦容江氏謝皇上…”


    沒等她說完,朱爾衡早搶了幾步奔過來,伸手將她拽了起來:“算了吧!你也不瞧瞧,這裏是謝恩的場合嗎?”


    江月昭站起來細看朱爾衡,一手拿著剪刀,另一手拉著她的衣袖,便鞋便裝,袍擺上還沾著幾片花葉花瓣,一雙柳葉般彎細的眼睛仍是透著溫和親切,看定在她的臉上。


    這樣的朱爾衡,江月昭是熟悉的。


    於是她笑了:“皇上下次欲在這種場合接見臣婦,麻煩您提前告知一聲。我這一身累贅在家裏穿了半個時辰呢,如今往這花房裏一站,顯得多麽可笑。朱爾衡也開心地朗笑出聲:“哈哈!這倒是我地不是了,下次一定知會清楚,免得你穿成一隻孔雀來見我。”


    他說“我”,而不是“朕”!江月昭的神經鬆弛下來,伸手解下身上的狐裘交給一旁地小太監。拿出絹帕來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不管是站著謝還是跪著謝,我還是要向皇上說聲謝謝的。如果沒有皇上惦著我,恐怕我現在已經被官差押解到京,重關進大理寺地牢房了呢。”


    朱爾衡抿了一下嘴。說道:“你確是被冤枉地,這案子即便我不提,我八皇叔和皇嬸也會記著地。你這大半年浪跡在外,我皇嬸想起來就擦眼抹淚兒地,承皇嬸撫育教導之恩,我也應該替她解憂。”


    不管他這一番解釋是真是假,江月昭聽來卻很是心安。不拿情感的枷鎖套她,這朱爾衡確實有一顆剔透之心。


    江月昭佯裝歎一口氣。說道:“照皇上這樣說,我竟是來錯了地方。今早就應該直奔八王府上,謝過幹爹幹娘便罷。進宮這一趟,倒顯得多餘了。”


    朱爾衡開心地樂了:“你這嘴巴就沒有饒人的時候,還是這麽牙尖嘴利的。不來謝恩,來看看老朋友總是可以的吧?難不成還要我去府上探望嗎?”


    江月昭也笑了,氣氛徹底輕鬆下來。


    “你…怎麽瘦成這樣了?毓飛的事我聽說了,昨天我剛給相州府頒布下一道旨,府台不日就會帶兵進千華山搜尋。我一直覺得毓飛是無所不能的人物,不會那麽輕易就去見閻王地。你且寬心等候吧。會有好消息的。”


    對於搜山一策,江月昭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如果容毓飛真的在山中某一處養傷,蕭都和青丫婆婆早就找到了。不過難得朱爾衡有這份心思,她還是很感激的。


    雖然提起容毓飛她就心酸。可是她不想在朱爾衡麵前哭,於是她鎮定了一下,笑著說道:“皇上日理萬機,還要為臣婦的家事操心,實在是讓臣婦惶恐。”


    朱爾衡咂吧了一下嘴,呲起牙來說道:“哪裏來的酸氣呢?小貴子,難道你給我的花澆酸水了嗎?”


    一旁的小太監機靈地沒有接話,捂著嘴偷笑。江月昭也聽出來是在諷自己。看著朱爾衡有點兒調皮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


    “難得你進宮一次,不知道可否賞臉陪我飲兩杯呢?”朱爾衡懇切地看著她。


    “皇上有旨,臣婦不敢不遵。”江月昭象是故意要氣他似的,繼續冒著酸氣,“隻是…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把酒談天呢?在這裏再呆下去。我都要發芽開花了呢。”


    小貴子實在是忍不住了。“撲哧”地笑出聲來,隨後趕緊掩口謝罪。


    朱爾衡也沒怪罪他。讓他去禦膳房宣宴,擺到仁和宮餐廳,他自己便帶著江月昭出了暖房,慢慢沿著禦花園地青石板路往外走。


    誰知沒走出多遠去,迎麵一幫子人朝這個方向而來,江月昭猛一抬頭,隻覺得一陣眼暈。


    冬日未過,禦花園裏除了蒼鬆翠柏和偶爾幾樹梅花,整個色調還是蒼灰的。因此對麵那一大團的五彩繽紛給了江月昭強烈的視覺衝擊。她眯起眼睛看著一群金光寶氣、裙擺釵搖地女人嫋嫋婷婷地行過來,衝著朱爾衡盈盈跪拜。


    “給皇上請安。”訓練有素,連聲音都是整齊劃一的。


    江月昭趕緊閃身到一旁,仔細地看著跪了一地的女人。為首是當今皇後宋暖玉,兩人有幾麵之識,江月昭認得。跟在宋暖玉身後的六個女人,看起來應該是宮妃,再往後十幾個便是這些宮妃的宮侍了。


    待這些人起了身,江月昭上前給宋暖玉請安。皇上可以不跪,皇後卻不能跪了。江月昭跪下叩了頭,被宋暖玉親自扶了起來,然後開始介紹身後的嬪妃給她認識。


    江月昭沒有上心,所以也記不太清,隻聽得這個美人那個貴人的,品階都沒有自己高,想來是新帝登基,後宮不充實,還沒有高品階的妃子呢。


    這倒也不錯,省了江月昭挨個拜了。


    “你們這樣呼呼拉拉地,是要往哪裏去呀?”朱爾衡正色問道。


    “皇上。”一位嬌憨玲瓏地宮妃站出來,湊近朱爾衡說道,“那邊梅林的梅花全開了呢,皇後娘娘帶我們去賞梅飲酒,如若皇上肯撥冗賞光,那就最好了。”


    “董美人不要給皇上添亂,皇上與淑德夫人有正事要談。還是我們自己去那邊鬧吧。”宋暖玉很識趣地喚回了那位董美人,然後笑著對江月昭說:“淑德夫人以後要常來宮裏,與淑德夫人聊天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本宮可等著你哦。”


    江月昭客氣地應下了。宋暖玉便帶著一大群的鶯鶯燕燕繼續往梅林走去。


    江月昭看著那一大群的女人有說有笑地走開了,心想:看起來多麽友善敦睦的一家啊!


    然後轉過頭來,看向朱爾衡。


    自古以來,皇帝都是集天下美色於一宮,此事本屬正常。但此時朱爾衡接收到江月昭那怪怪地眼神,心中竟是無比尷尬。他摸了摸鼻子,佯咳兩聲後說道:“那個…酒宴應該已經擺下了,我們還是快些吧。”


    江月昭輕笑一下,隨著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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