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之後,江月昭終於看到腳下十幾丈的地方,就是遍布石塊與枯草的地麵了。她心中一鬆,差點兒脫手從崖壁上直接掉下去。


    小心翼翼地踩著最後幾個石階,江月昭在做了兩個時辰的壁虎之後,終於雙腳著地了!


    她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雙腿雙臂止不住地發著抖,痛覺也開始恢複正常,被崖石磨得血肉模糊的雙手開始鑽心地疼起來。


    她坐在那裏歇了好一陣子,才重新感覺到手腳是自己的了。解下包袱,從中取出水囊,倒出些水來將雙手上混合著汙泥與石屑的血汙衝洗一下,撕下兩條繃帶來將雙手裹纏上。


    將包得象粽子一般的兩隻手舉至眼前,江月昭一邊打量著一邊自嘲地喃道:“這數九寒天裏多凍手呀,現在這樣不錯,省得戴手套了。”


    然後她伸手抄起橫躺在腳邊的一截枯木枝,拄著站了起來。腿還是酸軟得厲害,不過好歹不抖了,可以走路了。


    抬頭看看太陽,已經略略偏西了。她趕緊辨了一下方向,朝著兩人墜崖的地點走去。崖底常年陰濕的土地在這數九寒天裏凍得堅硬無比,再加上遍地的尖銳石礫,讓江月昭走得磕磕絆絆。


    她順著山崖的走向一路往南,走出二裏地的樣子,前方出現一塊扁平的大石頭,而一條屬於人類的胳膊,赫然搭在那塊大石頭的邊兒上。


    江月昭隻覺得頭發刹時間立了起來,心開始“突突”猛跳。因為她看到了。那條胳膊上沒有手!


    她撫著胸口鎮定一下,慢慢地靠了過去,繞過大石頭地阻擋,果然看見一個人身橫臥在那裏。。。那人光禿禿的兩條手臂,一條搭在石頭上。另一條彎曲起來,墊在腦後。身後一攤血汙早就凍成了血冰。而他的腦袋,因為劇烈的撞擊而摔成扁平狀,臉上五官全都走了位,讓人分辨不出他的模樣來。


    不過他身上地衣服和斷了手的雙臂,江月昭是不會認錯的--這肯定是蔣令儒無疑了。


    江月昭見了這樣的蔣令儒,隻覺得頭皮發乍,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趕緊走開幾步。蹲下來劇烈地嘔吐起來,一邊吐一邊“嘩嘩”地流著淚。


    半晌,她才平靜下來,直起身子,抬袖擦了擦眼淚,放眼往四下裏看去。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不遠處一棵老鬆樹那裏。她將背上的包袱拿下來,從中取出一把小鏟子,向那棵老鬆樹走去。


    小鏟子是她去儲英山莊的廚房拿饅頭時,一道取來的。她聽吳衝講武林中人拒絕替蔣令儒收殮時,心裏有了尋到他地屍身。將他安葬的想法。


    雖然此具肉身失了崔天民的魂魄,應該算是恢複為蔣令儒的本尊了。可是好歹也是因為崔天民占用人家的身體,才導致他摔下崖去,曝於荒野。


    這樣想著。江月昭就覺得自己有責任讓蔣令儒入土為安。


    她來到老鬆樹下,舉頭看看那蒼勁鋪展的樹冠,覺得這裏總算是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便揮動小鏟子,開始刨掘樹下的土地。首發


    土地凍得很硬,一鏟子下去,震得江月昭虎口發麻。不過她知道現在不是嬌氣的時候,忍著痛用力挖下去。勞作了一個時辰左右。一個一人身長深約三尺的坑穴總算讓她挖好了。


    她回身來到蔣令儒地屍身旁邊,大著膽子將雙手伸進他的腋下,拽起來往老鬆樹那個方向拖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那具屍體安放進了挖好的坑裏。她又抄起小鏟子,將剛挖出來的凍土又填了回去。


    看著那隆起地一個小土堆兒,江月昭覺得這墳墓實在是太單薄了。根本經不起風吹雨淋獸刨。於是她又四下裏搜找自己能搬得動的石塊。搬過去壘在墳頭上。一通忙碌之後,一個高可及膝的石墳塚總算象個樣子了。


    本來江月昭還想找塊木板。在上麵刻個名字。可是她再一思量,刻什麽名字呢?崔天民之墓?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崔天民這號人物;蔣令儒之墓?這個名字已經狼藉不堪了,恐怕沒起到緬懷故人的作用,反而會給他招來掘墳的禍患來。


    罷了罷了!就讓別人當這是一個無名氏的墳塚吧,隻要她記得就好。


    安葬了蔣令儒,江月昭覺得心裏略略安寧了一些。剩下的事情,便是全心全意尋找容毓飛了。她回到崖下,仰起頭來向上望去---這直立入雲的崖壁,是江月昭心裏地第一個希望。


    以前她看武俠小說,那些男主女主開始時總是江湖小人物。通常在墜入懸崖之後,都會在半崖腰上被什麽東西攔截住,然後就會發現一個神秘的洞穴,進去後,不是遇上一位出世高人在裏麵修練,就是裏麵藏著一本遠古秘笈。。。不但墜崖之人可以活著返回世間,而且從此後就變成了武林高手,無人能敵。


    在她脆弱而哀痛的心裏,根本就不願意想象容毓飛已死的可能性。武俠小說裏的這種常見情節,便被她拿來當成一個希望,她覺得容毓飛搞不好也被攔截在半腰上,有沒有高人秘笈都不要緊,他隻要能活著就好。


    “相公!”江月昭放開嗓門衝著崖上喊去,“相公!我是小昭啊!你在上麵嗎?在的話,就應我一下啊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


    “你要是不能說話,踢一塊石頭下來也行啊!讓我知道你在上麵啊!”


    仍是沒有回應,別說是一塊石頭了,就連一根小草都不曾飄下來。


    反倒是江月昭地喊聲,在群山之中激起一波一波地回音,驚得一群烏鴉“呱呱”叫著,撲楞楞地四處亂飛。


    第一個希望破滅了!江月昭萬分不甘心地瞪著那崖壁,扁了扁嘴,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落下來。


    她回轉身,坐到一塊石頭上,從包袱裏取出一個饅頭,就著眼淚和寒風,賭著氣一口一口地往嘴巴裏塞,直到噎得自己想翻白眼,她才喝上一口水,將滿口的饅頭順了下去。


    無論如何,還有第二個希望---說不定他已經被人救走了呢,此時正在某一處農舍之中,躺在簡陋卻溫暖地土炕上,有一位好心的大叔正在給他喂藥療傷…


    不對!通常按照書裏的情節,當受傷的男主醒來時,出現在他麵前的,總是一位妙齡少女,笑語盈盈,體態款款,回眸一望,故作驚訝地問道:“公子,你醒了?”


    然後就是纖纖素手端來一碗熱湯藥:“公子,這是我們家祖傳的療傷聖藥,讓我喂你喝下吧…”


    這個場景在江月昭的腦海中一閃,她趕緊手快腳快地收拾好包袱,重新係回背上,拄起那根木棍,起身往東而去。


    今天早晨在崖頂之上,她放眼打量了一下雲雀崖四周的地形,發現南北兩麵均是群山起伏延綿,隻有往東方向地勢平坦,是最可能有人煙的地方。


    她一路往東,太陽一徑西沉,不一會兒功夫,她的身影隱沒在一片鬆林之中,而太陽在她身後,已經半沉入山巒之巔,剩下半邊掛在那裏,用暈黃的餘輝照著江月昭腳下的路,提醒著她天要黑了。


    江月昭知道今晚露宿野外是不可避免了,她必須在天色黑透之前,找到一處穩妥的棲身之所,否則寒夜漫漫,非把她凍僵不可。


    她一路走一路踅摸著,終於在暮色閉合之前,看到一個碩大的樹洞。她很高興,跑過去剛想鑽樹洞,突然想起一般在冬日裏,樹洞會是灰熊理想的冬眠之所。於是她從地上拾起一個大石塊,“嗵”地一聲扔進樹洞裏。她自己則手腳並用地爬到那棵大鬆樹之上,防止真的有熊被驚出來,自己跑避不及。


    她抱著一根鬆枝等了半晌,不見樹洞裏有動靜,又順著樹幹溜了下來,小心地探頭向樹洞裏瞧。隻看見一堆被鬆鼠啃剩下的鬆果渣子,再無他物。


    老天有眼,賞自己一處天然小木屋過夜。


    江月昭四下裏扯來一抱枯須草,在樹洞裏鋪好,自己坐在上麵,打開包袱取出一個棉氅,披在肩上係好,將手腳放進去,身體一團縮進棉氅內。


    雖然說不上溫暖,好歹擋住了寒風,這一夜的寒冷應該可以捱過去了。


    入夜,山裏有餓狼嗥叫,有怪鳥磔鳴,白日裏聽起來如交響樂般壯闊的陣陣鬆濤聲,在此時卻顯得陰森恐怖。江月昭圓睜著雙眼盯著洞外的動靜,手中緊握著一把短刀,身子緊緊縮成一團,小聲唱著一首歌給自己壯膽:


    紅豆大紅豆芋頭


    綠豆粉園米還嫩花生愛芋和鮮草


    玉圓茴傀小湯圓清冰糖水牛奶冰淩,越唱越冷,換一個:


    你就象那冬天裏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


    這歌兒唱著暖和!江月昭一邊哼著歌,一邊在心裏嘀咕:容毓飛,你最好別給我上演什麽救命之恩舍身相報的戲碼,你要是敢給我領回來一個清水芙蓉般的小姑娘,哼哼…


    她就這樣亂七八糟地哼著歌,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總算分散一些注意力,沒有那麽害怕了。最後她終於抵不住一天裏積攢下的緊張疲乏,緊緊裹著棉氅,團著身子歪在須草堆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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