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月昭早早就起來了。


    雪兒昨日宿在錦蕙院,一晚上都摟著她的胳膊不放,讓她連翻個身都不行,便睡得很累。


    小家夥顯然是被嚇壞了,昨兒抱住容毓飛不放手,後來容毓飛有事,不得不把她給了江月昭。雪兒的意識裏,娘雖疼她,但有危險找爹爹和大娘才解決問題,所以堅決不肯跟周福珠回去,江月昭隻得將她留下。


    而容毓飛,昨夜忙完了善後,又繞府巡視一圈,正待回錦蕙院休息,便有趙靈兒的丫頭寶菊找來,說是三姨奶奶醒後,人就呆呆的,不太好的樣子。


    容毓飛便去了芳蘿院,這一去,一晚上都沒回來。


    江月昭心痛,可是她在心底提醒自己:千萬冷靜,正是容府的多事之秋,自己不可添亂,平白讓人說不懂事。


    她強忍著,也沒睡好。一大清早起來,吩咐小秋和小冬看好雪兒,自己便去了廚房,親手燉了一盞雪蛤湯---她要去探望遊在龍。


    江月昭思忖著,昨兒要不是他,自己非得被蕭都那一掌拍得魂飛魄散不可。見他後來一直閉目運功,麵色潮紅,必是傷得不輕。於情於理,自己都該親去感謝一番才對。


    她親自端著湯,往蒼蕪院走去。


    到了臥房門口,她伸手敲了敲門,聽到裏麵應道:“進來。”便推門而入。


    此時,遊在龍剛剛運功完畢,正坐在床上歇息。門開了,他便見江月昭一身粉紗裝,嫋嫋地走了進來,如夏日碧塘中的一株粉蓮,輕盈曼妙。她的手中,端著一個朱漆描金的托盤。上放一湯盞,雖然蓋著蓋子,仍有清清的香氣溢出。


    可是他並沒有注意到這湯盞,也沒有留意到這香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端托盤的那雙手上---是呢,昨夜就是這雙纖纖玉手。柔柔地扶在了他的臂上,讓他因受傷而紊亂地氣息,更加亂了幾分。現在回味,仿佛他的上臂處還留有那溫柔的觸感。


    自己受著傷,她是著急的吧?當時她眼中閃著焦慮的光。急急地問:“怎麽辦?怎麽辦?”


    有她那樣一扶,有她的一份擔心,自己這傷受得也值了……


    “表兄八成是餓了吧?”江月昭笑吟吟地問道。


    “哦?”遊在龍神魂乍一回體,還有點兒愣怔。


    “要不怎麽一直盯著這碗湯瞧?聞到香氣了嗎?”江月昭頑皮地眨眨眼睛。


    “哦。”遊在龍在心裏暗啐自己一口,麵上也紅了。“是呢。我還想,什麽東西這麽香?”


    “是雪蛤湯,很補的。表兄昨兒替我受了一掌。我也不知該怎麽謝你。這可是我親手燉地呢,表兄可要給麵子,千萬別說味道不好哦。”


    遊在龍心中歡喜。她親手燉的湯,即便味同潲水,他也會甘之若飴。


    “我剛剛運完功,腹中正覺饑餓,這碗湯可來得及時。”說完,伸手接過湯盞。也不用湯匙,三下兩下便將一盞湯倒進肚子裏去了。然後抹了抹嘴道:“味道好!弟妹好手藝!”


    卻見江月昭“咯咯”地笑起來:“瞧表兄喝湯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容府餓著你了呢。早知你是這個喝法,我就該把一盒子的雪蛤都倒進一口大鐵鍋燉了,著幾個家丁抬到蒼蕪院門口。再喚表兄出來喝湯。”


    說完自己忍不住,先樂了。


    遊在龍早就習慣了她說話調侃地語氣。此時聽起來更覺親切,便笑著應道:“正該如此!”


    江月昭聽了,更是笑個不停。


    等她笑夠了,方想起來什麽,便說:“這可真該打,淨說些不著調的,正經話倒忘了,表兄傷勢如何?可有大礙?”


    遊在龍趕緊回道:“不要緊,弟妹不必擔心。”


    其實很要緊。蕭都的一掌,能接住的人當世找不出幾個。即便是悟光,恐怕也不敢硬碰硬地接他一掌。他昨天情急之下,生受了蕭都那一掌,沒有經脈俱裂,已經是萬幸了。


    可是對著她,他隻能說不要緊。


    江月昭信以為真,心底一鬆。又陪著他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告辭了。


    她剛邁出屋,遊在龍就舉手撫住胸口,放鬆剛才強壓住的氣息,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而此時,江月昭已經出了蒼蕪院,往老太君地上房去了。


    她心裏清楚這一戰勝利後,裕王應該知道容府的實力,輕易不會再擾到府裏來。可是對容府來說,事情還未了結,幾日後要起運的那批糧餉,才是事情地重中之重,容府以後能否清靜度日,均在此一舉。


    老太君屋裏,容尚天和容毓飛都在,青丫婆婆也在。


    江月昭向幾位長輩請了安,也沒理容毓飛,直接就坐在青丫婆婆身旁,拉著她的胳膊,纏著要她說昨兒蕭都是怎麽回事。


    青丫婆婆麵上一紅,作勢打了江月昭一下:“臭丫頭,沒個正形兒,都問些什麽?”


    老太君在那邊笑了,說道:“也沒什麽,不過是她追著和尚跑,蕭都追著她跑罷了。”


    江月昭聽了,感歎一句道:“哎!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話愛我的人對我癡心不悔,我卻為我愛的人甘心一生傷悲……她說得不甚認真,可是青丫婆婆聽後,卻心有所觸,默然不語。


    “小丫頭這話,老夫甚是愛聽!”一個昨晚才熟悉的聲音,此時從屋外響起。


    屋內五位,除了江月昭不會武功,反應遲緩一步,其他四人皆心中一凜,運動真氣準備迎接大敵。


    饒是江月昭不通武學,也感覺到一股氣流在屋內轉騰。


    “各位不必緊張。老夫今日來,隻為敘舊而已,並不是要為難容府。”隨著聲音,一位老者泰然自若地走了進來。


    隻見他一襲青衫,身量修長挺拔,麵容清臒,頷下一縷尺來長的灰白髯須。目光炯炯,走起路來如一陣輕風。他也不等別人讓座,兀自撿了一把椅子,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


    “哼!”青丫婆婆先就冷哼了一聲,“我知道你昨兒手下留情了。怎麽?這麽迫不及待地要來討賞嗎?”


    “討賞?”蕭都捋了把胡子,細長的眼睛一眯,笑道:“如果容府做得了你的主,能把你賞了我,我就是討賞來地。”


    江月昭一聽。這老頭兒可真夠率直的,一大把年紀,盡然如此露骨地向心上人示愛。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還是蠻可愛的哦。


    她又想起青丫婆婆孤單無依,獨自生活在山穀中,如果有這樣一位有趣地老伴陪著,晚年生活也會挺快樂呢,不如……


    於是她笑著說道:“我們自然是做不得婆婆的主,不過我覺得,前輩長得又帥。武功又好,又對婆婆如此癡情,這樣地好老伴,恐怕天下也找不出幾個來呢。不如婆婆就依了前輩吧?”


    青丫婆婆本來聽蕭都說得露骨,心中就羞惱。現下聽江月昭這樣一番攛掇,“啪”地一把打落了江月昭抱在她胳膊上的手:“瘋丫頭。都說些什麽?他給你什麽好處了?”


    蕭都地反應截然相反,如遇恩人一般:“哎呀!這丫頭說話忒招人愛聽了!青丫你瞧,連這丫頭都看出來我又帥又好又癡情,你倒是說說,我哪一點比不上那個老禿驢?”


    “哼!就憑你?一肚子的花腸子也就罷了,越老越出息,作起走狗來了。還有什麽臉麵自命不凡?”青丫婆婆不屑地道。


    “這個……”蕭都被戮中了痛處,麵紅耳赤,“要是你早跟了我,我還哪裏會有花腸子?早變成情腸子了。那個裕親王的事……我中了一種毒,隻有裕親王地血可以壓製住,所以……”


    眾人這才明白了,怪不得一代武林高人,淪落到為別人殺人!


    “前輩中的什麽毒?怎麽單單裕親王的血好用?難道那裕親王的血特殊?”容尚天問道。


    說起中的什麽毒,因為當著青丫婆婆,蕭都臉上更紅了,想了想,隻說:“也不是裕親王地血特殊,隻是他吃了一種花,就是西北大漠中火鳳山莊的奇花。隻有這種花,才能壓製住我體內之毒。”


    把中的什麽毒那段省略了。


    “火鳳山莊嗎?他們家的奇花又該開了吧?”老太君沉吟道,“蕭兄弟一代名俠,因為體內之毒受人鉗製,未免可惜。我們家老太爺與火鳳山莊的老莊主乃有過命地交情,不如我來修書一封,向他們家討個情麵,這次花開,就給蕭兄弟解毒吧。”


    蕭都已經被這毒折磨了十多年了,一聽這話,簡直驚喜莫名:“如此就謝謝遊妹子了。”


    “白讓你撿個便宜!”青丫婆婆冷哼一句。


    “我也不白撿便宜。”蕭都認真地說,“聽說容家最近要運一筆糧餉到西北,那裕親王可是盯緊了的。他現在正缺銀子,就如一頭餓狼。經昨晚一事,他再也不信江湖人士。這一次,他要出動黑龍衛了。他的黑龍衛共三百六十人,個個武功了得,心狠手辣,你們可要當心了。”


    他這一段話,最後一句最有用,因為大家已經知道裕王會劫餉,也知道他有黑龍衛,隻是不知道他地黑龍衛實力深淺。得了這個消息,防備起來也有數了。


    容尚天趕緊謝過蕭都。


    那蕭都對青丫婆婆道:“我今兒來,原隻是想探望一下你,也沒指望你會馬上跟我走。不過既然你讓我找到了,我便不會再放過你,我會等到你答應那一天。”


    說完起身,象來時一樣,不跟任何人找招呼,向門外走去。


    “前輩留步。”江月昭在他走至門口的時候,喚住了他。然後起身,走到蕭都身邊,貼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麽。


    蕭都一臉欣喜,撫著江月昭的頭道:“好丫頭!以後要是誰欺負你了,就來找蕭爺爺,爺爺保準幫你揍扁他!”


    說完,闊步走出門去。


    青丫婆婆警惕地問:“你跟他說什麽了?”


    “沒什麽,就是讓他常來坐坐而已。”江月昭頑皮地笑了。


    容毓飛明白她說了什麽,便笑道:“喜樂郡主現在可了不得,不光有八王撐腰,如今連蕭老前輩都護著你了,以後我要欺負你,還真得思量仔細了。”


    江月昭白他一眼,沒理他。


    容毓飛見她這樣,心想:這又是因為我昨晚兒沒回去,起了小心眼兒了。也沒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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