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江月昭都在床上靜養,躺得她骨頭都快軟了。可每每她剛往床邊蹭了蹭,就有小秋或小冬兩個丫頭之一迅速過來摁住她:“小姐,大夫說您需要靜養,您可不要亂動,忍一忍吧,養好了身子,您才能做一個最美的新娘子哦。”


    哼!最美的新娘子,你們當我不知道那個容毓飛對我的態度嗎?恐怕當個最衰的新娘子還差不多。江月昭心想。


    她最近躺在床上,細細搜索了一下關於江月昭的所有記憶,發現那個容毓飛還真不是一般的可惡呢。他居然跟他的一班狐朋狗友放話,說他聽聞江家的小姐驕橫任性,最是個沒教養的刁蠻女子,若娶了這樣的女子,早晚要壞了容家的家風,搞得容家雞飛狗跳。可那趙靈兒,雖出身不好,但溫柔嫻淑,才華橫溢,又生得天人之姿,若今生娶得如此妙人兒,便是來世做牛做馬,也是值得了。


    但顯然容家的當家容尚天和他的夫人不是這樣想的。容尚天當年想娶秀才的女兒都沒有遂願,如今他兒子要娶一個妓女,雖然聽說這女子賣藝不賣身,可那也是青樓出來的,容老爺豈能允許。容夫人更是個大家閨秀的出身,在她的觀念裏,要是兒子娶了青樓女子,她便隻能自裁以謝列祖列宗了。


    眼見婚期將至,容家的老少兩代人還在僵持著。


    想起容毓飛那句“來世做牛做馬也值得了”,江月昭就氣悶不已:哼!你想做牛做馬我成全你,可是給誰做牛做馬,就不一定了。你想給那個妮娜…不對,是趙靈兒,你想給趙靈兒做牛做馬,恐怕是萬萬不能了!


    至於他說的“江家小姐驕橫任性”,江月昭仔細地想了想,可是沒有結果。也是,要從自己的記憶中搜索出自己是否刁蠻任性,確是一個難題。人往往很難認清自己的,尤其是缺點方麵,如果能認識到自己刁蠻任性,那就不是刁蠻任性了。


    江月昭這樣想著,都有點兒被自己繞糊塗了。算了,看來還是得通過別人的反應來判斷自己是個怎麽樣的女子。


    於是就有那麽一日,江月昭發現小秋手裏拿著繡了一半的荷包,卻愣愣地看著自己,半晌沒動一針。她出聲提醒:“小秋!”


    “啊?小姐,什麽事?”小秋回過神來,趕緊問。


    “你那麽愣愣地看著我,是不認識你家小姐了?還是小姐我長得太好看,你情不自禁啊?”


    “小姐…”小秋有點兒不好意思,“唉…不敢隱瞞小姐,小秋就是在擔心,小姐這次中毒,恐怕對身體傷害太大,瞧您這幾日,安靜地厲害,以前小姐是個多麽活潑的人兒啊,成天說說笑笑,逗得老爺夫人多開心。這幾日,小姐不愛說話,老爺夫人都是悶悶的…”


    “小秋,你說實話,我以前是不是有點兒驕橫任性啊?”


    “您是不是聽說了什麽?小姐千萬別理那容……”小秋說到這兒頓住了,“小秋覺得小姐最是個活潑伶俐的可人兒,又體貼孝順,誰要是娶到小姐,恐怕是幾世都修不來福呢。”小秋說完這些,又低低地加了一句:“偏那容公子是個不識貨的。”


    “瞎說,小姐我倒成了什麽貨物了?趕緊繡你的荷包吧,再捏就要捏出水來了!”


    “噢。”小秋應了一聲,低頭開始繡荷包。


    於是江月昭便知道了,自己原來是個活潑的性子。怪道這幾日老爺夫人並兩位姨娘,看到她都搖頭歎氣呢,八成他們以為自己被毒藥毒壞了腦子,性情大變了呢。


    日子就這樣在江月昭的打探與適應中過著,轉眼半個月了。江月昭也被允許下床了,可以去花園透透氣,陪江夫人和兩位姨娘繡繡自己的嫁妝。本來她以為自己做馬天嬌的時候不會刺繡這一技,但憑著江月昭那點兒記憶,可能繡不出來什麽東西。可是那日趁屋裏沒人,她拿起小冬繡了半幅的帕子比劃了一下,居然能動手繡下去,這讓她驚喜不已,也暗暗地讚自己聰明,向冥王要了江月昭的記憶。否則在這個時代,女人不會女紅可是一大缺憾。


    這樣消磨著時間,離她大婚就剩下半個月了。


    這一日,下午素衣坊的裁縫拿來了她的嫁衣,她試了試,指出幾點不合適的地方,讓裁縫拿回去改了。用了晚飯後,她陪爹娘說了一會兒話,就覺得困頓,於是向爹娘告退,回了自己房中,小冬服侍她梳洗一番,她就睡下了。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長時間,就覺得有人在推自己,她睜眼一瞧,屋裏的蠟燭已經被點亮了,一個男人正站在自己床邊,伸手推著自己。


    江月昭第一個反應就是飛起一腳橫踢。做馬天嬌的時候,她可是正經學過跆拳道的,不過段數不高,才三段而已。


    隻見那男人身子一閃,輕飄飄地就避過了這一腳。


    馬天嬌見一擊未中,張口便要喊,那男人身形快速欺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別喊!我是容毓飛!我不會傷你,隻是想跟你談談。”


    他離得很近,江月昭就聞到一股酒氣。


    江月昭拿開他的手,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哼!我可是少林悲吾大師門下弟子,別說你這江府,就是那皇宮大內,隻要我想進,也是難不倒我的。”


    “你還挺得意!悲吾大師教會你的,就是這種翻牆入室的勾當嗎?”


    容毓飛被這話噎了一下,臉色一僵,但馬上就恢複了,正色道:“我並非你想象那種登徒子。”


    “酗酒在先,又翻牆入室闖進小姐閨閣,這不是登徒子是什麽?”


    “我並未酗酒,雖然喝了酒,但並不多,我清醒得很,我來是想跟你談談。”


    “好啊,你夠清醒就好,本小姐就陪你談談。你先去那邊麵向窗戶站著。”江月昭一指窗戶的方向。


    “為什麽?”容毓飛瞪著她。


    “你不會想讓小姐我穿著褻褲肚兜陪你談吧?”此時馬天嬌上半身還是縮在被子裏,下半身因剛才那一踢露在被子外邊,可不就穿了一條褻褲嗎?


    容毓飛臉“噌”地就紅了,趕緊轉身去窗邊麵窗而立:“你這女子如此說話,簡直不知羞恥。”


    “你趁本小姐睡著的時候闖入閨房,本小姐不罵你是采花賊便罷,你還有臉說本小姐,真正是賊人喊捉賊!”


    容毓飛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趁著一股酒勁闖了進來,本意是讓這江家小姐知難而退,別妄想著嫁給他。可是首輪交鋒,自己便被她嗆的說不出話來,怪不得外間傳這位江小姐刁蠻,果然是個嘴尖牙利的。


    他現在酒已醒了八九分,有點兒後悔來這裏了,倒不是因為被江月昭搶白了幾句,他覺得自己這樣偷偷翻牆而入,實在是有損他容家的顏麵,不是有教養的世家公子所為。這要是明天江月昭告訴了江老爺,江老爺再去責問自己的父親,恐怕父親震怒之下,自己和趙靈兒的事就更沒希望了。


    他正暗暗後悔,後麵一聲喚:“轉過來吧,想找我談是嗎?我奉陪。不過茶水可就欠奉了,恐怕容公子也不願意我現在喊丫環起來奉茶吧?”


    容毓飛縱是心裏悔恨,還是故作鎮定地轉過身來。


    他望向江小姐,就見她一頭烏發並未綰起,隻用一塊絲帕鬆鬆地係在腦後,幾綹碎發隨意地搭在兩腮處,雖不施粉黛卻顏色如朝霞映雪,秀眸惺忪,大概因為剛剛睡醒的緣故。她盈盈地走向自己,一股清新的少女的香氣撲麵而來。這是容毓飛從未有過的經驗,容家在他這一代沒有女孩兒,他自己的侍妾周福珠倒是給他生了個女兒,可隻有四歲,還未長成閨閣小姐的樣子呢。他不太知道未出閣的小姐是個什麽樣子。趙靈兒自是美得很,可她是個有閱曆的女子,又生活在那種地方,散發出的自然是那種嫵媚動人的氣息。如今這女子如早晨帶露的蘭花兒一般向他走來,他就怔在那裏。


    江月昭也在打量對麵這個男人,心想:崔天民,原來你這一世是這副德行,竟有一副好皮囊,瞧他劍眉星目,身量修長,一身白衣勝雪,雖然是翻了牆進來的,居然一點兒沒髒。哼哼!縱然你有千般風流,現今我來了,恐怕你也要收一收了。既然你主動來找我,那麽我們的較量就從現在開始吧。


    “容公子瞧夠了沒有?瞧夠了我們就開始談吧。”


    “咳咳……”容毓飛收了視線,咳了兩聲掩飾尷尬。


    “容某今晚冒犯小姐,實在是抱歉。可是容某也是情非得已。想來江小姐也聽說了,我有一真心相愛之人,本來容某答應娶她為妻,無奈家父家母堅決不允,更加上與江小姐之間的娃娃親,容某恐怕要失言於靈兒了。眼看你我二人婚期將至,靈兒很是痛苦。容某今日前來,就是請江小姐看在我們兩家是世交的份兒上,成全了容某與靈兒吧。”


    江月昭聽了這番話,心裏大痛。其實從心底裏,她還是把這個容毓飛當成了崔天民了,她心想:好你個崔天民,什麽真心相愛之人,還讓我成全了你們?那靈兒痛苦,她下毒手害我的時候,我就不痛苦了嗎?這樣惡毒的女人,我豈能放過她?


    她說話的語氣就不大好了:“容公子你說的沒錯,今晚你之所為,對我確實是一種唐突冒犯。你要我成全你們,那就請容公子給我指條明路,我該怎麽做才能成全你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男人都違逆不了,你想讓我一個小女子如何去違抗?”


    “你……這麽說,你是非嫁給我不可了?”容毓飛氣惱地問。


    “容公子還真不是一般的自戀呢。大概容公子一向自負長相風流,覺得全東州的女子都巴巴地想嫁你吧?哼!可是本小姐偏偏不看那外在的皮相。你以為你那樣的詆毀我,到處宣揚要退了我的親事,娶那青樓女子,本小姐還會心甘情願嫁給你嗎?容家向來自詡家風甚嚴,容公子在外間肆意詆毀未過門的妻子,如今又深更半夜欺上門來,如此浪子行徑,你真當本小姐願意嫁給你嗎?”


    容毓飛被她損得又羞又惱,可聽到後半句,便抓住了把柄一般:“既然你不願嫁,我不願娶,我們豈不是一拍即合?”


    “容公子如此想問題,真是令我咋舌。如果你不願娶,我不願嫁,問題就解決了,還至於今日勞煩容公子翻牆入室的這麽麻煩嗎?你一個在外間行走的男人,尚不能退了這門親,我一個養在深閨中的小姐,難道你想讓我去容府登門退親嗎?”


    “……”容毓飛一時無語。他今天來江府,本就是借著酒力一時衝動,如今清醒了,就覺得這江月昭所言根本無可辯駁,倒是他這欺上門來的人在犯渾了。


    江月昭見他低頭無語,就放柔了語調說:“我們與其這樣爭論你我解決不了問題,不如好好想想,以後我們之間該怎樣平和相處吧。”


    “依江小姐的意思,我們隻能服從家長,如期成婚了?”


    “如果容公子有本事退了這門親,我也不怕淪為東州城的笑柄,我欣然接受便是。”


    “要是家父肯退親,我還用走這一遭嗎?難道我真的要失言於靈兒了嗎?”容毓飛臉上浮現出絕望痛心的神色。


    “那是容公子自己的事情,諾言是你許下的,難不成你想把食言的責任推到我身上嗎?”江月昭毫不同情的回道。


    “唉……”容毓飛沉吟半晌,歎了一口氣,“罷了,今日是容某唐突了,江小姐莫見怪,就當容某沒來過吧,容某告辭。”


    說完,他起身開門,飄然而去。


    江月昭走過去關了門,來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水,一邊喝一邊思忖:這一番言語較量,看來是自己占了上鋒。第一個勝利就是,以前容毓飛一直覺得他娶自己很委屈,今天讓他知道了,我嫁給他,我還很委屈呢。這就可以保證自己嫁過去之後,在他對自己沒有感情之前,對自己保持幾分客氣。第二個勝利,是從他闖進閨房那一刻就注定了的,一個世家公子,半夜擅入小姐閨閣本就失禮,又拿言語相逼退親,更非守禮之人所為,就憑這兩條,他以後見自己,首先就理屈了三分。


    崔天民……容毓飛……哼哼!任你有三頭六臂,也躲不過李天王的寶塔,你就等著我收了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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