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可別提你弟,也就是他這幾年懂事了,否則我天天把他拎出去教訓。”張釗揉了揉蘇曉原冰涼的那邊膝蓋,“你就是從小對他太忍讓,否則早就收拾好了。”居然連蘇曉原也是?這下,水泊雨幹脆連桃子味碎碎冰酸奶都不喝了,自己仿佛變成了體院的愛麗絲,一不小心掉進了天堂般的哥哥窩。一刻鍾後,外麵的雨水停了,陸水在北哥的囑咐下先帶顧風回學校,同時也和張釗、蘇曉原說了再見。看著那兩個人進了校門,屈向北今晚才算真正的安心,但仍舊悶悶不樂。“北哥,你今晚不急著回去吧?”顧雲這時問他,水泊雨就站在他的旁邊,也沒有急著回學校。“不著急。”屈向北回答,“你有事要和我商量?”“我就喜歡聰明敞亮的。”顧雲看向停車場,“要是沒事就去車上坐坐,咱們為那幫不省心的弟弟再操心一把。”這倒是說到屈向北心裏去了,兩個人不謀而合,於是帶著無事可做的水泊雨到停車場上了車。暖風開啟,車前擋風玻璃逐漸被白霧掩蓋,連幾米外的人都看不清楚,顧雲先看了看坐在後座的水泊雨:“你餓不餓?”“不餓。”水泊雨搖搖頭,“你……後背疼不疼?”“疼,但凡北哥再用力一點我就得當場倒下,他就得跪在我麵前求我別咽氣。”顧雲笑了笑,“北哥,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放心,陳雙和四水的曾經水泊雨也知道,所以他不算局外人。”水泊雨聽完後立刻明白了,他們一定要商量那個秘密,於是舉起一隻手發誓:“你們說你們的,我絕對不往外泄露,我發誓。”“這件事……也瞞不住大家。”屈向北先歎了一口氣,“今晚四水其實去做了一件大事,他去找了當年傷害過他和陳雙的一個人。他想要報複他,差一點就要失去理智。”“這麽巧?”顧雲一驚,“今晚我和我弟去找陳智明了,我弟也差點失去理智。”說完之後3個人同時沉默,這該說風水搭檔太過默契嗎?為什麽連動手都選在了同一天?沉默過後屈向北心裏更增添一層後怕,原來這不是一個人的失控,這倆孩子差點失智,差點雙雙進局子。“四水今天去找誰了?”水泊雨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讓我知道?我也想出一份力。”“這不是你們能出力的,我比陳雙和四水更希望這些畜生受到懲罰,或者來個暴斃。那個傷害過陳雙的男人是一個牙醫,他一定給陳雙留下了心理陰影,所以陳雙會下意識地避開和牙醫有關的一切。”屈向北已經有了計劃,他絕對不會就此罷休。顧雲在震驚當中緩了緩,原本以為隻有陳智明一個畜生,沒想到還有另外一個。“你打算怎麽辦?我配合。”“過幾天我會再聯係你,就當是……給小時候的陳雙和四水出一口氣吧,雖然這口氣出得太晚,但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屈向北將手伸向暖風口,“也算是為屈南出一口惡心,畢竟我是他……”畢竟我是他哥,屈向北是想這麽說的,但是還沒說完,一隻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噓,別說那個字了。”顧雲特別嚴肅,“我現在對那個字過敏。”等到屈向北打車離開,顧雲又一次陪著水泊雨到了學校的門口。“你這幾天都有時間嗎?”“我要訓練。”水泊雨看著地上的小水窪,“你後背還疼不疼了?”“早不疼了,裝裝樣子嚇唬你而已。”顧雲挺直了上身,“你爸媽是不是逼你回去比賽啊?”沒想到水泊雨卻否認。“不是,我說這次是我自己主動回去的,你信嗎?”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顧雲眉心不展。“為什麽啊?”“我總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吧。”水泊雨指了指學校正門上的校名,“你看,這是我的學校。”“我知道……”顧雲不懂他要說什麽。“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全國各地的體育生都要經曆體考。你見過體考現場嗎?”水泊雨反問。顧雲搖搖頭,弟弟考試那天自己睡過頭了,沒趕上。“我見過。”水泊雨忽然笑了笑,“所有人都是為了考一個好大學,我們訓練那麽久,結果所有的成績都在幾秒內定下了。我見過因為考試太過緊張而徹底雙腿發軟的考生,也見過跑步時站在體考現場外急哭的教練,我們跑不動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衝我們喊,衝一下,衝一下就有大學上,隻要再跑過一個人就有大學上了。每年那麽多人都考不進來,我進來了,就不應該占著這個位置不幹活,否則還不如把機會讓給別人。”“可是……”“沒有可是,我是運動員,天生就要在賽場上的。有句話我媽說得很對,狀態不是調整出來的,是練出來的。”水泊雨說。“可是……”顧雲語塞了幾秒,“好吧,既然你決定回去……但是你千萬別再聽你爸媽的訓話了。還有,你比賽之前一定和他們講好,不許他們現場觀賽。”水泊雨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手機時間:“好了,我該回去了。”“那我以後來找你,你能出來嗎?”顧雲抓緊時間問。“你別和我說奇奇怪怪的話就行。”水泊雨摸了摸微微淋濕的頭頂,“還有,不要餓著我的小貓。”“它餓不著,天天吃飽了就睡。”顧雲這下放鬆不少,“那我下周給你送生日禮物。”“你不會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你的照片吧?”水泊雨忽然警覺。“我是那種外放的人嗎?我很羞澀的!”顧雲咬牙切齒地回答,可惡啊,居然被他猜出來了。學校的宿舍樓裏一片安靜,經曆了好幾個小時的驚心動魄,陸水終於回到了他內心的安全區。哭過一場之後他心裏痛快不少,也在逐漸調整,原本還想和顧風多說幾句話,結果又被宿管老師催著洗漱。兩個人在洗漱間一起刷牙,明明什麽都沒說,但是隻要有彼此就足夠。“隊長。”眉心吻之後,陸水吸了吸鼻子,“其實你們不應該瞞著我……學校是不是不打算讓咱們跳雙人了?”顧風抿住嘴唇,不願意回答他這個問題,隨後輕鬆地一笑。“你別多想。”“連水泊雨都回家了,事情一定到了不能控製的程度。”陸水眼皮好沉,輕輕地靠在顧風的肩膀上,“如果真的拆搭檔了,你千萬別和學校吵架。”顧風拍了拍他的後背,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答應這件事。這是陸水最為擔心的,無論你成績再好,一旦和學校決策層對抗那絕對沒有好果子吃。過了好一會兒顧風才答應他,陸水心滿意足地回510睡覺,在室友的陪伴下穩穩地沉入夢鄉,睡前祈禱著明天所有事都有轉機。誰料隔日早訓之後,路助教直接把他倆叫到了小操場的跑道邊上。“都聽說了吧?”路樂是剛剛得知的消息,作為一個沒有分量的助教,他的消息並不靈通。陸水和顧風同時點了點頭。“路助,您別著急。”陸水聲音啞到不行,昨天哭得太凶了,現在眼皮都還腫著,“不要著急。”顧風也勸:“學校肯定有學校自己的安排,但我相信……”“行了,你們都別說了!”想不到一直以來謹小慎微的路樂這回果斷地打斷了他們,兩個孩子比他高,可是看著他們低頭說話的樣子真不好受。他們還戴著自己送的佛珠手串,還沒等來再一次璀璨的機會,一切都要歸於沉寂。“我去找他們!”路樂說完就轉了身,朝著盧永光的辦公室走去。他走得非常快,顧風和陸水互相一看瞬間跟上,可不敢讓路助去犯傻。他們這樣一跟,a隊和b隊其他的人也一起跟上了,雖然都不明白要發生什麽。明誌鴻的辦公室在1層,盧永光作為體院總教練,辦公室在2層,路樂一言不發地朝著201去了,到門口重重地敲了幾下門。盧永光和幾位領導正在開會,聽到這聲響有幾分詫異。“誰啊?”“我,路樂。”路助推門進去,顧風和陸水兩個人隻是學生,原本也跟著要進去,結果被水泊雨和潘歌攔住。盧永光看到路樂進來十分不解:“路助?你來幹什麽?”路樂開口前先是大喘氣幾秒。“我就想問問,學校為什麽要拆了陸水和顧風。就因為他們在波士頓的表現不好?還是因為他們比賽經驗太少?請您給我講講清楚,如果您沒法給我講明白了,那我就沒有辦法給孩子們講明白,我不能讓他們帶著疑問去比賽。”等到他開口後,世界上已經沒有了後悔藥。周圍這幾位全部都是他惹不起的,但是他今天必須惹一下。作者有話要說:四水:路助今天威武!路樂:內心慌得一筆。第116章 路助教一連串的發問如同一串重擊, 讓門外的學生們不敢輕易動彈。競技體育的職場也是戰場,路助教今天是真的不考慮後果了,大家都為他捏一把汗。而陸水差點衝進屋把助教拉回來, 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這麽疼愛自己的老師, 雖然隻是一個說不上話的小小助教, 可是這對他而言都是無法替代的人。他不想路助因為自己的事受到學校的責罰,他還想讓路助看著自己拿更多的金牌, 還要在領獎台的一旁和自己合影。但是一切的一切都來不及了,路樂的話已經落定生根。在外人眼裏,不管他是因為什麽原因今天衝進辦公室的, 現實就是他在質疑領導的決定, 在和學校的大領導們唱反調。這還不是私下的調解, 還當著這麽多的學生, 先不說學校會不會考慮路樂的提議,單單是這件事的性質就已經定性了。混過職場的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盧永光也不是沒見過這種狀況,大領導不是體院的人, 他先做了個介紹:“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體院跳水隊大一這一屆的助教路樂……路樂,有什麽事情咱們私下解決, 我這邊開會呢。”路樂心裏一直在打鼓。說還是不說,這是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可是如果自己不說, 就再也沒有人替四水和顧風說話了。明誌鴻和金武心裏也不好受,但他倆都是教練,如果因為這些事受到牽連太不劃算, 更何況他倆的話也沒什麽分量。而自己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助教……這幾秒裏的頭腦風暴給路樂莫大的勇氣, 也給了他一個不回頭的動機。於是他梗起了脖子:“各位領導好,我現在也有很緊急的事……盧教練, 我就想問問您,陸水和顧風他倆為什麽不能再跳了?”“你怎麽也是為了他倆來的?”盧永光問,顯然還有人找過他。“因為他倆是我的學生啊。”路樂急忙回答。他不管其他人是出於什麽原因找盧永光,自己隻想問個明白。“他是你一個人的學生,但也是學校的學生,關鍵時刻還是要聽學校的安排。”右側一位領導發話。路樂頓時啞口無言,無奈地搖了搖頭……這話,好像自己也聽過。沒錯,自己何止是聽過,還聽過不止一次。“學校已經針對他們的變動作出了詳細的計劃,相信一定會給出完美的計劃書。”盧永光的態度顯然是送客,於情於理他都不想路樂在這時候鬧起來,“你先回去,等到下午,學校這邊會親自找他們談談。”“談談?您的談談是怎麽談?是不是就是希望學生們同意學校的要求?”路樂問得很快,沒有給他們思考怎麽回應的時間。盧永光立刻看向他。“路助教,我希望你現在能明白你在說什麽。”門口,陸水再一次想要往裏衝,但是又一次被水泊雨抱住腰。他很著急,夠了,路助給自己的保護已經足夠了,他現在很滿足。小時候他也希望會有家長替自己到學校出頭,希望有一個真正偉岸又正直善良的父親去學校收拾那些嘲笑哥哥臉上有胎記的壞學生。他想象中的父親非常高大,一定會有寬廣的肩,在發生不公時能夠勇敢地站在自己和哥哥的前麵……當然,這些隻是幻想。但此刻,路助教的背影比想象中還要高大,他平時見到趙頂峰那樣的市隊教練都不敢發表反對意見的,現在真是連工作都不想要了。路樂一個人站在辦公室的正中,熟知職場規則的他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懸崖的邊上。再往前走一步可能就再也爬不到現在的高度,每一句話都是岌岌可危。盧永光這人不錯,已經幾次三番提醒自己了,給自己台階下,但是他現在很不想下這個台階,因為這個台階下去了他照樣爬不上來。門外就是他的學生,自己不能讓他們蔫頭蔫腦地回去。“盧教練,我很清楚自己現在在說什麽,我相信學校領導也明白我的意圖。”字字清晰,門外是一群心跳加速的學生。“我知道學校的談談是什麽意思,學校的談談就是希望學生能夠平和接受,不要把負麵的情緒代入訓練和比賽中去。”路樂沉了一口氣,“因為我以前也是被學校約談的運動員,我知道談談之後會發生什麽。身為一個助教,我很清楚自己沒有立場站在這裏和各位講話,但是身為一個親身參與了中國跳水事業的運動員,我有幾句話不吐不快。”“我當過學生,學生在重大分歧麵前是沒有資本和學校談談的。您說您下午要找那兩個孩子談,您覺得他們敢不同意嗎?他們有資格和學校說‘我們不同意拆搭檔’嗎?沒有,從來就沒有,上級的談話對下麵的人來說就是一個通知而已。”“雙人項目之所以難,就是因為這個項目的變數太多,比普通的單人項目多出無數個變量。在賽場上,運動員要觀察隊友的狀態,還要根據隊友的細微變化調整自己。在賽場下,隨隨便便一個理由就能終止合作,這不隻是一個人的賽程,是兩個人一起願不願意把力氣往一個方向使。”“跳水是中國的大項,每年有多少小升初的跳水苗子衝上來大家都知道,那數都數不清啊。可是初升高的孩子又剩下多少?我們看著那個數字都心驚膽戰。這是為什麽?因為我們把孩子們給騙了!”“你在說什麽!”盧永光用文件袋拍了一下書桌。門外每個學生都震了一下。是啊,路助他在說什麽啊?路樂這時反而釋懷了。“競技體育,競是比拚,技是技藝,我們當教練的告訴那幫還不到大腿高的孩子,你們隻要好好練,將來就能當第一名,隻要你們敢拚搏,將來一定可以有好成績。實際上呢?我們就是把孩子給騙了啊!”“我們沒告訴他們,發育關是不能自己控製的,隻要開始長身高那每個動作都在變樣。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隻要無法適應身高就不能比賽了,‘衝爆了’對他們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們明明還在跳台上練習著,還沒離開賽場呢,可是大部分人這條路已經走到頭了。他們自己還沒放棄,身體條件就已經不行了!”“我們沒告訴他們比賽成績不是僅僅靠努力就能上去的,除了發育關,還有天賦關。我們隻說你們要努力你們要拚搏,沒告訴他們頂尖的運動員都是從小刻在dna裏麵的人選,到最後拚的全是天賦。我們也沒告訴他們,就算你們熬過了發育、擁有了天賦,金牌之路還有那麽多困境擋在前頭。身體受傷、搭檔更換、賽製更改,每一樣都沒法預知。”“可就算這些都擺平了,真正能左右他們比賽的還有上級的意見,還有學校的安排,甚至還有搭檔的取舍。但學校不能拆了東牆去補西牆,咱們不能這麽幹啊。中國跳水事業經曆了多次的波折,當初也經曆過台強板弱的階段。誰都知道跳板需要人才,跳板沒人上我們不能不比了啊。就因為板弱才要發展,不能因為弱就不練了對不對?學校現在發展跳板,同樣也不能拆了跳高的新秀分過去啊!”“所以我說我們把孩子們都給騙了,我們沒說的事情可太多了。我們隻是用金牌吊著他們,就像毛驢麵前栓了一根胡蘿卜,告訴他們隻需要往前衝就行,我們就是用金牌給他們撒了個謊。現在學生們問我為什麽不能參賽了,我該怎麽回答?他們就這麽10年的黃金時期,您告訴我該怎麽回答?”“夠了!”盧永光的臉色格外難看。“我還有最後幾句話。”路樂也不知從哪裏來這麽大的勇氣,索性都說了吧,“顧風和陸水在一起10年了,他們最了解對方,給他們一個機會,再讓他們跳半年,我相信他們肯定出成績。體育事業不能拔苗助長,但是也不能把苗埋在土裏還給土踩實了。現在我的話說完了,謝謝學校各位領導聽我嘮叨,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