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曆十二月初六,節氣大雪,不到申時天色已暗,幕雲低垂如大敵壓境,日華收盡,隻在雲底不甘心地遺下一帶微亮,轉瞬便被呼嘯的雪風卷走,不留一絲痕跡。


    大興宮謹政殿的東暖閣中,燈燭煊煊,暖意融融,紫銅餾銀纏枝蓮的炭爐裏暗火點點,紅螺炭燒得正旺。武王明澗意坐在桌前緊鎖著眉頭,一邊撂下手中捏著的折子,扭頭問換茶的內侍:


    “雙泰,什麽時辰了?”


    “回王上,申時已過。”年輕的內侍小心翼翼地將茶盞放在桌上。


    “雙壽他們昨天就已經過了寧州,怎麽還沒到?”


    “王上,雙壽他們許是被雪阻住了,外麵早就飄上雪花了,寧州在咱們北麵,可能今天早上就起雪了。”雙泰垂手立於案側,心裏也盼著雙壽能早點回來。


    武王端起茶盞,卻沒有喝的意思,隻捧在手中輕輕摩挲著,杯裏的茶是溫熱的,手心裏的影青瓷卻微微冰寒。最近他總覺得肋下隱痛,精力也大不如前,原大蜀各州雖已陸續調派官員開衙建府,但大戰過後百廢待興,一切都需要重新部署,他卻總覺得精神匱乏,難以凝神細想細查,連十幾年來從未間斷過的射禦習練都已減半。明澗意啪地一下將手中茶盞放回桌上,心裏頗為憂慮煩亂。


    暖閣外忽然傳來淅梭的腳步聲和輕聲細語,武王微側頭,眼眸一亮,站在他身旁的雙泰頗為靈醒,立刻快走幾步打開暖閣厚重的雕花大門,隻看了一眼,就失望地垮下臉,聽了小內侍的回複後他就重新掩上門,嘴上卻先勾起三分笑,回頭說道:


    “王上,是李夫人殿裏的雙祿。”


    武王一聽就皺了眉頭,不耐煩地說:“這個時辰他來做什麽?”


    “說是李夫人的內兄李普大人送了鹿肉來,夫人正在梅閣裏著人燒炙,想請王上過去一起賞雪品肴。”雙泰順口回報著,眼角一掃就看到武王不以為然的表情,立刻低眉順眼地說:“王上,這兩日天寒,用炭多,炭氣重——”


    “是呀,本來就炭氣重,口焦內熱,哪裏還能吃什麽大補的鹿肉?”武王跟著接口,一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雙泰。


    “那奴婢就這麽回複他嗎?”雙泰的頭垂得更低。


    “你斟酌著說吧。”


    雙泰嗯了一聲就恭敬地退出暖閣,才要關上閣門就又伸頭進來,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欣喜,


    “王上,雙壽總管回來了。”


    “哦?!快,快叫他進來。”武王半站起身,又覺失態,撫袍重又坐下,拿起茶盞淺抿了口茶,再抬頭時那禦前內侍總管明雙壽已經俯首跪在了桌前,雙泰臂彎裏掛著他猶帶雪花的錦氈鬥篷,輕輕走出去帶上了門。


    “雙壽拜見王上,路上大雪阻路,回來遲了,請王上寬恕!”不知是因為情緒激動還是剛才趕路太急,雙壽的聲線微顫。


    “起來說話吧,你也坐下,路上想是極不好走。”武王體恤地吩咐著,眼看著雙壽在矮凳上坐下,想了又想,想說什麽,卻總也說不出口。


    雙壽明察秋毫,早已明了武王的心思,重又站起,從隨身帶的包裹中取出一個狹長的錦盒,雙手捧著,俯身獻上,“王上,雙壽幸不辱王命,這是雙壽當日回澤蘭驛所後連夜所繪。”


    武王接過錦盒,握在手裏,卻不言不動,隻緊緊地握著,好似害怕打開錦盒後盒中之物會灰飛煙滅,抑或是害怕心中所想將從此消弭。時間慢慢地流逝,他的眼光牢牢地鎖在錦盒之上,心思卻早已飛向北方,那裏雪霧茫茫,阻斷了一切思念想往。


    雙壽也如老僧入定般陪著武王默想靜坐,又呆了半晌,終於抬起眼皮,細聲說:“王上,時辰尚早,夜半觀畫看得更真切。”


    “……呃……你……”武王微楞,看了一眼雙壽,雙壽麵如止水,也眉毛都沒動一下,“……你將它拿進去吧。”武王鬆開手裏攥著的錦盒,才發現手已麻木。


    雙壽走上前拿起錦盒送到東暖閣裏間的武王內寢中,再回來時發現武王已埋頭審看著折子,想了想,還是趨前恭聲說:“王上,我這裏還有一幅畫要請王上過目。”說著就從包裹裏取出了另一個錦盒,雙手捧著獻上,“這是那大夏少帝華璃之像。”


    “——哦?”武王一聽來了興趣,立刻拿著錦盒走到窗前的梨木長案旁,雙壽見狀早已雙手各執一燈放在案子上,暖閣中的那一角驟然亮如白晝。


    雙壽打開錦盒,拿出畫軸慢慢地在長案上展開,隻聽身側武王‘咦’地一聲就倏地俯身湊近畫卷,卷上的少年身著團龍皇袍,眉目如冰雪般清透,臉容俊逸非凡,正好奇淺笑地回望著他,


    “……這……這是……這分明就是那個……那個……嗯……不是……不是……細看又分明不是……”明澗意嘴上失控地嘀咕著‘是’與‘不是’,雙壽卻聽得一清二楚,不禁佩服自家大王明察秋毫,目力深邃。


    “雙壽,這是——”武王轉頭盯著雙壽,眼中閃過利光,有如鷹鷲。


    “回王上,畫上之人是大夏成帝華璃,人稱三美北冠阿璃。”雙壽穩聲說,他的眼睛也審視著案上之畫,好像在回憶比較畫上人和當日在泰坤殿所見之人的細微區別。


    “——嗯,你看他與那跌落蒼水的少年可是一人?”武王沉聲問道。


    雙壽搖搖頭,沒有說話。他的意思是他不知道,還是認為那不是一個人呢?


    “為什麽?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麽不是一人?”武王並不放過他,繼續追問。


    “奴婢眼拙心鈍,看不出哪裏不一樣。”雙壽垂下頭,卻見明澗意的腳一步步走近,直到緊挨著他停在他的麵前,強大的威壓氣勢令雙壽一下子感覺窒息,他艱難地吞了一下口水,心,砰砰砰地就要跳出胸腔。


    “那你就說說你的畫和青鸞的哪個更好?”武王的聲音近在咫尺,字字句句都敲在雙壽的心上。


    “殿下的畫更好。”雙壽想也不想就答話。


    “為什麽呢?”武王打算窮追到底。


    “殿下所繪之人活靈活現,好似招招手就能從畫上走下來一般。”雙壽據實以答,聲音恢複了平靜。


    “你是說他那絹帕上之人……似有靈魂,有生命一般?”武王喃喃地說著,倒不像是在問話而隻是在自言自語。


    雙壽渾身巨震,——是,就是這種感覺!他想說卻總也說不上來的可怕感覺:那少帝華璃明明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麵前,他卻總覺得他稀薄如空氣,好像隨時都會消失;而殿下帕上之人,明明隻是一副逝者的繡像,他卻覺得那個少年生機盎然,好似活生生的一般。


    “——正是如此!正如王上所說,殿下畫技著實高超,雙壽多有不及。”


    “是青鸞的畫技高超,還是他所繪之人高超?”武王的話輕不可聞,雙壽卻額上冒汗,背上已沁涼一片。


    “王上,殿下所繪之人已死。”雙壽的聲音幹巴巴的,卻像一滴濺入滾油的水,滋啦啦地激起一陣熱煙,看不見摸不到,但武王和雙壽都被嗆得鼻腔激辣。


    “王上,當日曾有人為此來探我的口風,我隻說是曾見過大夏醒顏齋所繪的繡像,幸虧提前預備下了一本三美圖冊,除了成帝,其他兩美均為雙壽的杜撰,如此真真折辱了太子殿下,雙壽惶恐。”雙壽說著又低下頭去。武王卻眯起眼睛緊盯著案子上的畫像,怪不得那日看到山童繡像時會感覺與無暇想像呢。


    “查!堅查到底!孤就不信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是……”


    雙壽的‘是’字剛剛出口,就聽門外傳來雙泰輕聲的通報,“王上,太子殿下駕到。”


    不等明澗意吩咐,雙壽就利索地卷起畫軸,收入錦盒之中,武王輕咳一聲,踱回桌後坐下,


    “請太子進來。”


    門從外麵輕輕推開,明霄快步走了進來,倒身要跪,明澗意給雙壽使了個眼色,和聲說:“鸞哥兒,免跪,坐下說話。”


    明霄還是恭敬地俯身叩拜,身上雪貂滾邊的錦袍在燈火映照下閃現點點微光,那是落雪融化後的水光,武王一看就微微皺眉,


    “雙福也太大意了,這麽大雪,怎麽不給你披件鬥篷?”


    “雪已經停了,兒臣是來給父王送鹿肉的,李夫人的內兄給兒臣和浩弟都送了許多,兒臣體質偏熱,消受不了如此大熱之物,就送來孝敬父王了。”明霄說得輕描淡寫,武王和雙壽都覺意味深長。


    “你讓雙福派個人送過來就得了,何必親自跑一趟。再說那鹿肉燥熱,孤也消受不起呢。”武王笑著說,眼中卻毫無笑意,隻捎帶讚許。


    明霄鬆口氣,唇角也漾起笑容,“兒臣是聽說雙壽回來了,特意跑來聽他講講行使大夏的見聞。”


    “哦?你的消息倒是靈通。”武王眼角掃過雙壽,雙壽微低下頭。


    “是許君翔進宮值夜時說在德宣門遇到雙壽總管的,兒臣前來太冒昧了。”明霄不緊不慢地回話,麵容沉靜,似乎根本沒聽出他爹話裏的意味。


    武王側頭看了雙壽一眼,雙壽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明澗意的眉頭展開,唇邊的笑慢慢浮上眼簾,“雙壽趕路也累了,現在隻撿緊要的說說吧,過幾天我讓他到東宮去講給你聽。”


    “——謝父王。”


    雙壽轉身緊走兩步轉到桌前,麵朝著那父子兩人,躬身行禮後鄭重地說:“最緊要的事就是大夏少帝特請青鸞殿下參加明春在東林苑圍場舉行的春狩。”


    “——嗯?”


    “——啊?”


    武王和明霄同時驚噫出聲,這個消息太突然也太意外,父子倆都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成帝華璃親口所說,當時臨朝輔政的衛太後也在場,並沒有反對。”


    武王的手攥住椅子扶手,更覺驚異,不知大夏那母子倆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他們不會是……是要做什麽事不利於我兒?”武王重又鎖緊眉頭,肋下的隱痛再次如幽靈般纏上來。


    雙壽張張嘴,想插言解釋,終究不敢,隻將目光瞄向明霄,明霄眸光微睞,淡淡地笑了,


    “父王,我看是那華璃少年心性,隻想著在兒臣麵前炫耀武力罷了,他對咱們攻下大蜀到底心中不忿,心有不甘,於是冒失地出此下策,衛太後就是想阻止,當著雙壽的麵也難以開口,隻好勉強咽下他兒子的許諾,心裏恐怕也很不以為然,真不知這華璃是太驕傲還是太魯莽?”


    明霄娓娓道來,說完才看了雙壽一眼,


    “兩者兼而有之,成帝華璃既驕傲也魯莽,衛太後又……極其縱容他……”雙壽終於鬥膽插言,心裏卻對明霄暗讚不已,他對華璃的分析絲絲入扣,好像當時他也在場似的,而之前那李普送鹿肉之事,青鸞更是處理得當,足見其明敏審慎。


    “若果真如此,那倒真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不但能得見大夏各政務軍務要員,更能探查他們的軍力實情,鸞哥兒,你可願前往?”明澗意欣然開口,開口之際才猛然想起長案上的那個錦盒,心裏泛起一絲擔憂,但轉念一想,這難道不是另一個了解真相的大好時機嗎?隻是又要以親子為餌!


    明霄聽言就從椅上站起身,俯身下拜,“謝父王信重,兒臣願往!”


    雙壽聽了心裏滑過陣陣戰栗,根本無法預測即將發生什麽,——明春,在大夏東林苑圍場,當成帝華璃和南楚王太子青鸞麵對麵時,究竟將會發生什麽呢?為了了解華璃的身世奧秘,武王竟不惜再次將親子推上前沿。


    “——好!好!到時孤一定親送你到寶豐渡!”武王擊節朗笑,忽又想起什麽,特意囑咐著:“鸞哥兒,後天就是臘八了,你代孤親去家廟行蠟祭,再往寶寧寺參加法會領取佛粥,並將宮中所製禦粥回贈給僧人和禮佛的信徒們。”


    此言一出,閣中一下子陷入寂靜,幾乎落針可聞,轉瞬後,明霄已經跪倒在地,俯首叩拜,“父王,兒臣……兒臣年紀稚幼……恐……恐難當大任……”


    南楚古來便是富饒的魚米之鄉,一向重視農業。遠古時,每當農業生產獲得豐收時,先楚人便認為是天地萬物諸神助佑的結果,要舉行慶祝豐收的盛大報謝典禮,稱為大蠟。《吳楚歲時記》之中記載說:“蠟也者,索也,歲十二月,合祭萬物而索鄉之也。”蠟祭儀式結束以後,先楚人要進行宴鄉活動,用新產的黍糜作粥,大夥兒聚餐,歡度佳節。後習俗漸漸變更,大蠟改為蠟祭,以祭祀祖先為主,蠟者,獵也,田獵取獸祭先祖也。


    每年臘八,南楚王必親往家廟祭祀,並往寶寧寺禮佛聽經,領取佛粥,而每次最終確定王儲承繼時則由王太子待行蠟祭,以此告示天下南楚未來政權將如何傳承。


    “——鸞哥兒,”武王凝目注視著伏地而跪的明霄,他未冠的濃黑長發披瀉在肩背上,一練烏瀑般引人注目,“你雖年僅十四,但為人端穩謹慧,足當大任,以後要多替孤分憂,”武王說完就轉頭吩咐雙壽:“雙壽,以後的奏折都先送去東宮,太子批注完再拿回來給我過目。”


    “——是,王上。”


    “父王——!”


    雙壽風雨不驚地回話,好似早已料到;明霄則聲音微抖,好似不堪重負,腦子飛速地運轉,卻難以理清頭緒,他今晚冒雪趕來謹政殿送鹿肉以表明自己對李普的態度,卻萬沒料到這麽快就被賦予如此重大的責任。


    “你們都退下吧,孤累了,叫雙泰進來伺候。雙壽你今天就別在這裏守著了,趕了這麽多天的路早就乏透了吧?鸞哥兒也快回宮,孤就不留你了。”


    明澗意擺擺手,好像忽然覺得意興闌珊,窗外風雪已住,皓月如霜,靜夜如水,他的枕畔,那個錦盒,正在等著伴他入夢。


    第二卷:為你,攬長風,牽星飛翔!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夏曆十二月初七,正是臘八的前一天,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繁華都麗的臨州已化身為瓊樓玉宇的廣寒宮一般。辰時未到天光竟已大亮,雪後的陽光格外倔強,緊緊糾纏追隨著雪光嬉戲玩耍,莽撞調皮地穿透雙層暖棉窗紙,千絲萬縷地映進窗欞,將房間裏照得明燦燦的亮如雪洞。


    砰砰……砰砰,門上傳來禮貌的輕敲聲,


    “請進。”小花兒早已洗漱妥當,正在桌前勾劃著購物清單。


    房門開啟,唐竇和唐怡父女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唐竇身著湖色蜀錦厚棉袍,圓滾滾地倒像一隻胖樹熊;唐怡身上是永恒的緋色裙衫,鑲著雪狐毛邊,更襯得她明眸皓齒,人如霞靄。


    小花兒一見就站起身,笑望著他們,問道:“我們幾時回島?”他身著墨色滾玄狐飾邊錦袍,袖子卻像胡服般緊窄,雖有些不倫不類,但卻令他整個人顯得極其秀逸峻拔。


    唐竇樂嗬嗬地笑著,不緊不慢地在桌邊坐下,一邊抬頭暗中打量著他,“花兒呀,你這身量怎麽竄得如此之快,才十三,倒快和我齊平了,嗬嗬嗬……再過兩年就趕上你爹了。”


    “唐大先生,我是問你我們幾時回島?你倒在此量起身高來了。”小花兒微縮肩膀,雙手抱臂,他的體質偏涼,一向不慣這種內陸的寒冷氣候,原來在坤忘山時就最怕過冬,好在紅河穀四麵環山,就是在冬季氣候也比較溫和。


    唐怡見他畏寒的模樣,不禁好笑,黑葡萄似的烏眸亮閃閃的,偏著頭取笑他:“哎,小花兒,我還以為你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不畏酷暑和嚴寒,卻原來也是隻紙老虎奇qisuu書,”說著好像想起什麽,黑亮的眼珠一轉,“你還是既來之則安之吧,明天就是臘八了,我們過了臘八再回去,你明早陪我去寶寧寺領佛粥,看法會,我保你不虛此行。”


    小花兒一聽就垮下臉,看著被雪光映得透亮的窗子,想來想去不知如何開口拒絕,唐竇瞄著他臉上既向往又躊躇的表情,嘿嘿一笑,從懷中摸出個錦囊,打開取出一個薄如蟬翼的麵膜,輕輕地在小花兒眼前抖一抖,


    “花兒呀,有了這個你就無需擔憂了,明天開開心心地跟著唐怡去逛廟會哈。”


    小花兒眼睛一亮,隨即又微微眯起,審視著唐竇,遲疑著問:“這個……這個難道就是人皮麵具?”


    “——人皮麵具?!你也知道畫皮堂所製之人皮麵具?”唐竇驚問,眼睛瞪得溜圓,驚詫中隱隱帶著狠厲,“不過說起這畫皮堂,最近可遭了秧,竟被連根鏟除,除了婦孺,一律毒弊!”


    小花兒無奈地歎氣,——看來唐四丫頭打岔的習慣傳承自她爹,她爹唐竇才是打岔的鼻祖,“大先生,我是問你這個麵膜是不是人皮所製?”小花兒越看越覺得可疑。


    唐竇委屈地摸摸髯須,又將那奇巧的薄膜往小花兒眼前遞去,“少主,你倒是仔細瞅瞅,這哪裏是什麽人皮?這明明是咱們花顏齋特製的紙膜,可惜隻能用一次。”


    小花兒接在手中小心地查看著,也不禁驚歎它精巧的製作工藝。


    “老大,你剛才說畫皮堂被滅了,誰幹的,真是大快人心!”唐怡高興地直跺腳。


    唐竇卻哭笑不得,小胖臉兒皺成個小苦瓜,“好消息是:畫皮堂被滅了,壞消息是:它是被咱們唐門滅的。”


    “啊?!”


    “啊!”


    小花兒和唐怡同時驚叫,前者是不明所以,後者是驚詫不已。


    “老大,這怎麽可能,你就是因忌憚他家曾祖和噬骨仙的交情才遲遲沒有動手,怎麽……怎麽……”


    “——唉!”唐竇長出口氣,眼睛卻偷偷瞄著小花兒,“最近這一個月在楚蜀兩地已連出三起大案,第一便是這畫皮堂,還有蜀南專門販賣人口的連山寨和楚西的彩花宮,當年你大姐二姐還差點著了他們的道兒,這三個臭名昭著的門派都先後被全殲毒弊,而且還都是打著咱們唐門的旗號幹的!”


    “老大,這到底是誰幹的呀?他倒是為民除害了,可把我們也裝進去了。”唐怡也覺得哭笑不得,本來都是好事,可偏偏唐門被人假扮為好漢了。


    小花兒低垂著眼簾,心裏卻越揪越緊,五髒六腑都似被攪成一團,唐怡扭頭一看小花兒,心裏微動,“老大,莫不是那青鸞殿下?”


    此言一出,小花兒和唐竇都眼神閃爍,不知該看向何處,唐竇暗讚女兒心思靈通,小花兒隻覺胸腹間乍冷還暖,說不清是何滋味。


    “這位青鸞殿下當真手段狠辣,他是想讓黑道群起而攻將咱們唐門扯碎撕爛,唉,可惜找錯了人呀。”唐竇邊說邊搖頭,簡直是一搖三歎。


    “老大,你今兒的話怎麽這麽多呀,囉嗦!”唐怡嗔怪地睃了她爹一眼,就轉頭試探著問小花兒:“花兒,我們去平湖玩玩吧,平湖雪景一定很美,咱們戴上有遮幕的鬥笠即可。”


    “好!就去平湖看看。”小花兒急步向屋外走去,再呆下去,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唐怡又回頭看了她爹一眼,唐竇端坐在椅上,穩如泰山,眼中神色也是波瀾不驚,唐怡暗鬆口氣,追著小花兒跑了出去。


    平湖位於吳山腳下,不大,卻有一小閘與南楚第一大湖臨湖相連,平湖雖小卻因湖底盛產園林奇石洞石而聞名天下。此時,狂雪初晴,萬道金陽如赤蟒般在凍得冰硬的湖麵上遊移潛行,帶起一脈脈璀璨的晶光。


    “哥,你走那麽快幹嗎?等等我呀!”


    平湖北岸的雪林裏響起清脆的叫聲,不一會兒就有十幾個人從林中走了出來,走在最前麵的正是那南楚太子明青鸞,他身上裹著雪緞紫貂袍,腰束青玉帶,麵色如冰,袍色如雪,更顯得他眉目如畫,走在雪上真如雪國仙靈。


    青鸞的身側一左一右緊緊跟著許君翔和明浩,身後是翔鸞殿中的幾個小內侍和十幾名禁軍侍衛。


    “哥,我瞧這平湖雪景也不疏於臨湖晴雪,那個名列三十六盛景不過是仗著臨湖的盛名罷了,我看也不過如此。”明浩喋喋不休地說著,千方百計地想引起明霄的興趣,他一向服色鮮明,此時更身著玫瑰紫緞袍,腰束金玉帶,容顏極之明豔。


    明霄聽得此言果然停住腳步,側頭端視著明浩,正色說道:“臨湖乃是我們南楚聖湖,也是明家起源之地,當年母後最愛泛舟湖上,常讚臨湖煙波萬頃,浩瀚無涯。浩弟不可輕忽妄言。”


    一聲‘浩弟’叫出,聽得明浩心也熱了,臉也燙了,身上如湧過一波波暖流,幾個月以來這還是鸞哥哥第一次重喚他‘浩弟’,明浩狡黠的烏眸中浮起一絲微光,蓋住了渴切到極致的狠隻餘滿溢的喜,不覺緊走兩步拉住明霄的手臂,明霄身上一顫,像被火燒到一般,欲甩臂擺脫,卻不料這次明浩鐵了心,麥芽糖似的死死抓著他的右臂,旋即半個身子都倚上去,孩子似的微仰著臉懇切哀求地望著他。


    明霄深吸口氣,所有過往兄弟倆相依為命的友愛全都一股腦兜上心頭,半邊身子卻被明浩依偎得火燒火燎,他張口想要輕聲喝止,忽又想起左側的許君翔和身後的那些仆從侍衛,無論如何不能在此時給明浩難堪,萬不得已,他隻能僵直著身子勉力向前走去。


    許君翔將一切都看在眼中,隻覺頭頂明澈的藍天也漸漸變灰,心裏像墜著塊大石,說不出的壓抑沉重,他又想起昨晚父親和他之間的談話:——燈燭幽明中,他跪在許老將軍的麵前,一言不發,隻倔強地跪著。許老將軍深深地望他一眼,連歎息都似費力,


    “君翔,你明年就行冠禮了,這婚姻之事也該考慮考慮,朝中好幾個大人和我提起,你看……看到底選哪一個……”


    許君翔還是挺身跪著,隻是不說話,這個問題就像父親咽在喉中的歎息一般沉鬱而窒悶,壓在心肺間令人無法喘息,他死死咬著下唇,生怕說出什麽無法挽回的話。


    許將軍無奈地瞪視著他,眉毛糾結成死疙瘩,咬咬牙,終於狠心說道:“君翔,你轉的什麽念頭,爹都清楚,可那卻萬萬使不得,行不通呀!”


    “爹!可大哥……大哥不也娶了男妻嗎?還過繼了兩個族中孤兒為子。”許君翔終於衝口而出,話裏透著說不出的豔羨和絕望。


    “——招啊!你大哥是娶了男子為正妻,可你……你心裏想的那一位……咱們如何娶得了呀!”話說到最後已成耳語,許老將軍為南楚戎馬一生,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想都不敢想,又如何說得出口。


    “——爹!”許君翔深吸口氣,眼睛狠狠地瞪著前方,俊朗的臉上陰雲密布,爹是個粗豪的軍人尚且能看出他的心思,那……那青鸞卻為何一直視而不見?


    “君翔呀,你……咳咳……比……咳咳……嗯……大三歲,總不能等著進去給他作良娣吧?”


    怎麽不能?!許君翔在心中呐喊著,隻要能生生世世都伴在青鸞的身邊,就是隻作個小小的選侍他也心甘情願。


    “你是我許氏好兒郎,應該為國為家建功立業,不是葬身後宮為奴侍!”老將軍悲憤地大喊起來,喊聲一直一直衝擊著他的耳膜。


    第二卷:為你,攬長風,牽星飛翔!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君翔,前麵就是北岸了,我們就在此處取冰吧?”耳邊忽然傳來明霄溫和的叫聲,許君翔猛地一個激靈,轉頭看過去,正好看到明霄黑琉璃似的明眸,眸光嫵媚漣灩,一波波地漫進他的心裏。


    “呃?好,好,就在此處吧,你們把冰桶抬過來。”君翔看得呆了,半晌後才慌亂地轉頭招呼後麵跟著的侍從,卻不期然地掃到了明浩斜睨著他的眼神,眼神裏除了鄙夷和了然哪裏有一絲童真。


    “不過就是為了給明日祭祀供佛取冰,許統領竟也亦步亦趨地跟著,真不嫌多餘嗎?”明浩的聲音無比尖銳,充滿著譏嘲。


    許君翔緊抿著唇,腦子裏像燒開了一鍋水,沸騰的泡沫瞬間便淹沒了他,——是拚卻年華與尊嚴,等他陪他至死不渝?還是仗劍走天涯,從此兩不相望?!


    幾隻寒鴉撲啦啦地衝出雪林飛向蒼藍的天,伴著呱呱呱的叫聲悲喜莫辯。


    禁軍侍衛們和幾個內侍將運冰的白鐵木桶抬到湖邊,手揮冰鎬,冰鑿砸向冰麵,努力把勁使得勻而巧,不然不但砸鑿不出冰塊,反而會傷了自己。明霄從雙喜手中接過冰鎬,也站到冰上揮臂向下狠狠砸去,砰砰兩聲,冰屑飛濺,一小塊寒冰已應聲而起,周圍的侍從都紛紛叫好。


    南楚古有習俗於臘月初七下湖取冰塊,除留一部分供神祭祀用外,全部倒入水缸內溶化,以備次日早晨做臘八粥使用,講究的人家做臘八粥的水全用冰塊所化。而王太子代王蠟祭,親往取冰也是一個俗例,取吉祥如願之意。


    隨著吭吭砰砰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更多的冰塊被鑿下來堆入桶中,天氣雖寒冷,眾人卻已出汗,連明霄的額角都晶亮亮地冒出汗珠,許君翔看著心疼,一把奪下他手中的冰鎬,“殿下,我們來吧,你就別動手了。”


    話音未落就聽到從湖西岸傳來一陣陣的歡笑,光潔如境的湖麵上一群孩子正在玩腳滑子和冰爬犁,其中有個大爬犁跑得特別快,竟似在冰麵上飛行一般,爬犁上一墨一緋坐著兩人,隔得太遠,看不清麵目。


    “——哥,你看,快看,那個大冰爬子倒是新奇,跑得比你給我做的那個都快!”明浩興奮地叫著,跳著腳地笑,笑後又覺不過癮,不甘心,看著遠方流星般滑翔過湖麵的那一點,他的眉毛慢慢地擰起來,


    “幾個村蠻小兒竟也敢在王子麵前撒野玩耍,當真放肆!許君翔,你去把他們逐散,那個穿紅衣的給我連爬子一起抓過來!”


    許君翔並不答話,隻靜靜地看著明霄,心裏頗不以為然,正牌王太子在此都沒發話,一個二殿下卻總是指手畫腳。


    明霄順著明浩所指看向平湖西岸,那邊聚集著一些平民子弟正在取冰玩冰,而那忽遠忽近,呼嘯飛馳著的一個光點也倏地吸引住他的視線,不知為何,那光點竟似牽著他的心一起飛旋往複,不知不覺地他的額角手心都沁出細汗,心髒隨著那明晃晃的一點大力鼓動著,心思悠悠蕩蕩地飄過去,飄過去,似要淩駕其上與他們一起飛翔!


    從未試過對一個玩物如此心馳神往不能自己,明霄深覺怪異,此時,忽然聽到弟弟的命令,不禁轉頭看向明浩,發現他的眼中隱隱地藏著一抹戾氣。


    “——浩弟,不可如此!臘八節近在眼前,王子更應與民同樂,你卻為何要驅散他們?”明霄沉聲阻止,一邊衝許君翔搖搖頭。


    “——哥,我不過是稀罕他們那個爬犁,想……想弄過來仔細瞧瞧……”明浩的聲音變得柔和委婉,就像他過去每次和明霄撒嬌索要玩物時一般。明霄輕歎,僵著的心不知怎的竟漸漸地軟了,和聲說:“浩弟莫急,我看他們那個許是在爬犁腳上又釘了鐵條,才跑得如此之快,等回宮後我也替你做一個。”


    “——真的?!太好了!哥,那咱們快點回宮吧。”明浩一聽眼睛就亮了,原來那一絲微喜已化作狂歡,立刻將剛才的命令忘在一邊,他示威般扭頭看了一眼君翔,見君翔也正若有所思地盯著遠方,明浩嘟嘟嘴伸手拉住哥哥,明霄對此竟毫無反應,雙眼仍著魔般癡癡地凝注著西岸。


    西岸那快如閃星的爬犁上站著的正是唐怡和小花兒,他們的雙手各握著一隻鋼釺,飛速地點向冰麵,猶如水上行船點篙一般,那冰爬便嗖嗖地向前飛去,


    “小七,你這爬犁腳上可是裝了鐵條?”小花兒笑著問,亮眸閃閃真如隱在天幕後的星辰,這還是他今生第一次玩冰。


    “——錯!不是鐵條。是打磨得極鋒利的鋼片。隻裝鐵條可跑不了這麽快。”唐怡也笑,禦風飛翔的感覺真好,好像立時便能擺脫束縛,扶搖直上一般。


    “……嗬嗬嗬,我說你可真夠浪費的,咱們好不容易弄出點好鋼都被你拿來玩了。”小花兒的話裏卻隻有笑意沒有埋怨。


    “還好意思說我,好鋼不都給你用來造船了嗎,大華號已完工,華晨,華醒也都在建造中,等你從南洋回來,我們的船隊就又壯大了。”唐怡清亮的聲音裏帶著絲驕傲,“就是可惜不能和你們一起遠航,我爹本來還想著讓我實現母親的心願呢,她死前一直想和爹去南海。”


    小花兒聽出了唐怡的遺憾,“小七,這次隻是試航,一切都是未知數,條件也很艱苦,等我把航路打通,你和大先生就可以暢遊南海了,而且,關鍵是我想到了南洋再向西去,穿越紅海打通歐亞航路。”


    唐怡聽得呆住,禦風而行的小花兒神態毅然,並無半分畏懼,“我們必須了解外部世界,去到更廣闊的天地,隻龜縮在島上無法謀求更大的


    發展,一旦日後有何風吹草動,發生紛爭就會非常被動。”


    “你是說——”唐怡的聲音有點憂慮,“使大華成為海上霸主?”


    小花兒搖搖頭,笑了,“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必須具備絕對的海上戰略優勢,除了自衛也要有一定的進攻能力,如此才能進可攻退可守,也能保證正常的商貿航運。但我們絕不主動侵略殖民任何國家。如此自強首先還是為了自保。”


    唐怡點點頭,一邊用手中鋼釺點擊著冰麵,“你是怕日後南楚進犯嗎?”


    小花兒一愣,遮幕後的眼睛寶光流轉:“我憂慮的並不是南楚,武王已是強弩之末,不會再有什麽大作為了,日後若是阿鸞當政,我也並不擔心,我們都是夏華人,他若是仁君,我便歸順他又有何妨,他若是昏君,又圖謀不軌,我便——”


    “你便如何呢?”唐怡不依不饒,堅問到底。


    “我便給他換個更適合的工作,不能當王,總能幹點別的吧。”小花兒說得笑嘻嘻,心裏卻繃得緊緊的,那隻小鸞,脾性強硬,但願他能一切順利,平平安安。


    “哎,小花兒,你看那邊,好像有許多身穿錦衣之人,說不定正是南楚大興宮中的取冰之人呢。”唐怡忽然舉起鋼釺指向平湖北岸,莽莽雪林後的吳山之上就是南楚綺麗的王宮。


    小花兒的胸中猛地一疼,像被一隻大手攥住了心肺,順著唐怡的手勢看向遠方,晴陽下,湖岸邊,影影綽綽的站著一長列人,他們身上的錦袍映著暖陽閃爍著絲絲縷縷的瑩光,直晃得小花兒眼前一陣陣發花,看不清對方的麵目,他無法控製地扭頭眺望,冰爬子卻於此時突地右轉,飛速一旋,迎麵吹來一股勁風將他頭上的遮幕鬥笠忽地吹上了天,


    “——啊呀,我的鬥笠!”小花兒飛身騰躍而起,伸手向上夠去卻仍是夠了個空,身子又細雪般飄然下落,不偏不倚正落在飛馳的爬犁上。


    “——好俊的功夫!”許君翔遠遠地看到這一幕,不禁連聲叫好,轉頭再看明霄,卻見他臉色煞白,原本水紅的唇也於瞬間失去血色,雙眼直愣愣地望向前方,好像忽見鬼魅了一般,瞳光卻異常的明亮,沒有恐懼隻餘狂喜,漸漸地,他冰白的雙頰透出一絲絲緋,容色竟出奇的冶豔。


    “……鸞……鸞……你……你怎麽了……?”小許看得目眩神迷,情急之下完全忘了尊稱。


    明霄聽到一個‘鸞’字禁不住渾身戰栗,他怔怔地轉頭看著君翔,眼神癡迷,手卻指向西岸,喃喃不連貫地問:“……你看到了吧……剛才……那個……你看到了嗎?”


    “——什麽?殿下?看到什麽?”小許焦慮萬分地問著,好在明浩急著回宮,正在後側督促著內侍們裝冰,沒有注意到發生的事情。


    “……就是……就是那個……”明霄說著也情不自禁地學著剛才所見旋身騰躍,跳得不高手上卻意外地抓到了一個東西,還沒細看就先聞到絲沁人心脾的異香,這……這正是他晝思夜想的那一縷寒香,每每發自景生的胸臆之間,如冰似雪,清透雋永直抵心竅。明霄狂亂地將手上所拿之物貼在鼻端,深深吸氣,那清香更甚,竟絲絲入髓!


    許君翔震驚地望著明霄,見他全身戰抖著將臉埋在一個帶遮幕的鬥笠中,仿佛已經窒息,


    “鸞哥兒,鸞哥兒,你怎麽了?”小許驚呼,他的呼聲終於引起了明浩的注意,明浩疾跑過來,


    “——哥?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去……快去……去把那個冰爬子上的人找來!”明霄終於從鬥笠上抬起頭來,急促地喊著,喊聲裏的急迫像雪粒子似的霹靂吧啦砸在眾人的心上。


    “——去去!都快點給我去找!”明浩厲聲命令著,他雖弄不清狀況,卻聽不得哥哥那丟了魂兒似的急。


    禁軍侍衛們跑上湖麵,跌跌撞撞地向前衝去,不一會兒就接連摔倒在冰上,急得明霄明浩直跺腳。那個冰爬犁飛速馳向南岸,似乎正越去越遠,已經難以辨認了。明霄一咬牙,抓著鬥笠也躍起身跳上湖麵疾向前衝,小許和明浩一看——乖乖不得了,咱們也趕緊跟著追吧。北岸上隻剩下幾個小內侍守著冰桶,看著自家的王子侍衛們出溜出溜地連跑帶滑向遙遠的對岸衝了過去。


    第二卷:為你,攬長風,牽星飛翔!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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