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點,床前,雪儂已經不知道在哪裏來回踏了幾百次正步,有點不安、有點焦躁,她就是睡不著,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晚餐時,很正常,一如以往,他們一邊閑聊、一邊用餐,十分愉快,使她相信隻要趕走他那個痞子堂兄,埃米爾就沒事了,可是晚餐後,他卻說他還要算一些帳,要她先去睡覺,是了,這就是不對的地方。


    往常他們都會到書房聊天,直到十一點才各自回房,有工作,那之後才處理。


    她早該想到了,一旦那個痞子堂兄又勾起他的痛苦回憶,他不可能輕易就撇到腦後去的。


    他又在自責了嗎?


    悄悄地,她來到窗前拂開窗簾,窗外,春寒料峭,細雨綿綿,舔潤著沉寂了一冬的葡萄園,夜晚的空氣格外清冷,使她的心也微微顫抖起來,她正想放下窗簾,就在這時,一道黑影閃過眼角,她馬上轉回頭去細看,果然有一道人影迅速穿過葡萄園往小溪方向而去。


    是他!


    不假思索,她立刻套上拖鞋,拔腿衝出房間,跑下樓,奔出古堡,在黑漆漆的夜裏追向那道黑影。


    雨愈來愈大了。


    她一直追到溪邊才被一堆軟軟的東西勾住了腳,蹲下去一摸,是衣服,她馬上就想到埃米爾一定脫光衣服到溪裏遊泳了。


    他瘋了,這麽冷的天,他想得肺炎死翹翹嗎?


    “埃米爾,”她氣急敗壞地揚聲大叫。“你這白癡,還不快上來!”


    “雪儂?”黑呼呼的溪麵上傳來埃米爾吃驚的聲音。


    “沒錯,是我,現在,快給我滾上來!”


    “……你先回去,我很快就會回去了。”


    幹嘛非得泡泡冰水才爽,難不成他想用自虐懲罰他自己嗎?


    太可笑了!


    “不,現在,立刻,馬上,你給我上來!”


    “該死,現在我連遊個泳的自由都沒有了嗎?”埃米爾陡然爆出怒火。


    就知道他的憤怒還在折磨他,不然他是不會對她生氣的。


    “你想遊泳,請隨意,但不是今晚!”


    “你回去!”他的憤怒級數正在急速往上竄升。


    “我不回去,除非你上來跟我一起回去!”卯上了!


    “……回去!”最頂級的咆哮。


    “不!”


    好一會兒沒聲音,雪儂正在想他是不是淹死了,還是凍死了,突然,一陣水聲傳來,她想他終於屈服了,沒想到當那道黑影矗立在她跟前時,她頭一個感受到的就是一股澎湃洶湧的怒氣。


    “你究竟想要如何?”


    “埃米爾,我知道你生氣,你可以用其他方式發泄,不要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法,”她很冷靜的告訴他。“太愚蠢了!”


    “其他方法?”


    “對,隻要你不是用這種自虐似的方法,我都不管。”


    “你又憑什麽管我?”


    雪儂暗歎,她不想用這種方式,但在這種情況下,不用也不行了。


    “好,那我這麽說,如果你堅持要用自虐的方式對待你自己,我就要離開,再也不回來了。”


    她看不見他,因為夜實在太暗了,但她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怒氣,仿佛沸水奔騰一樣狂嘯,她在想,如果可以看得見的話,是不是可以看見雨水都被他的怒氣擋開了?


    “埃米爾,別這樣,”她不由自主地緩下語氣來。“傷害你自己沒好處,你要發泄怒氣,用其他方法吧,除了自虐,我都不會反對,好嗎?”


    她才剛說完,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馬上接下去。


    “那麽,這種方法呢?”


    “呃?”


    腦筋連開始運轉的機會都沒有,她就被一道凶猛的衝力撲倒了,熱燙的人體赤裸裸地壓在她的嬌軀上,粗魯的撕開她的t恤、短褲,她的雙腿被分開,然後感覺他開始進入她……


    “老天!”


    一切突然停止了,她聽到他驚恐的低喃。


    “我在幹什麽?”


    她馬上就知道他想撤退,也知道不能讓他這麽做,他非得趁這個機會將怒氣發泄出來不可,不然他一定會再把怒氣硬吞回去折磨他自己。


    於是她的雙臂牢牢圈住了他的頸子,不讓他離開。


    “繼續,把你對你自己的怒氣發泄在我身上,不要停止!”


    “不!”


    “你必須,你心中這股怒氣不能再壓抑下去了,否則你會不斷傷害你自己,我不允許!”


    “不!”


    “你不會傷害到我的,埃米爾!”


    “絕不!”


    雪儂又歎氣,好吧,雖然她不想這麽做,但……


    “埃米爾,別忘了你父親是怎麽死的,想想他在掉下馬那一刻腦袋裏在想些什麽,再想想他頸子摔斷的那一刹那……”


    “閉嘴!”


    “腦海中最後一幕影像又是什麽,他一定很不甘心,因為他還不到死的時候,他的身體依舊健壯得很,應該可以再活個一、二十年,但他卻……”


    “閉嘴!閉嘴!”


    “在不應該死的時候死了,是誰害他的?究竟是誰害死他的?是他的親弟弟?還是……”


    “該死!”


    一股尖銳的撕裂痛猛然刺穿了她,她不需要再往下說那種殘忍的話了。


    傾盆大雨中,暴怒的喘息聲愈來愈粗重,她溫柔地環住他的頸項,以無比包容的語氣在他耳傍呢喃。


    “對,就是這樣,把所有怒氣都發泄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山巔驀然傳來一聲悶沉沉的雷鳴,然後,一切又突然靜止了,大雨,還有他的怒火。


    大雨下夠了,他的憤怒也發泄出來了。


    “上帝,我到底做了什麽?”他的聲音極度驚慌。


    “正是我要你做的。”她的聲音透著笑意。


    雙臂支在泥地上,他猛然撐起自己的上半身,“你這笨蛋!”旋即退出她的身體,離開她身上,匆匆套上長褲,再把破碎的t恤和短褲丟進她懷裏,用他的襯衫裹住她,然後一把抱起她,疾奔回古堡。


    將她放在後翼房間床上,用毛毯包裹住她後,他又匆匆離開,雪儂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現在才感覺到好冷。


    不久,門外傳來輕細的對話聲,然後,埃米爾開門進來,又一把將她連毛毯帶人抱起來轉到隔壁房間,昏沉沉的煤油燈光中,可以清楚瞧見房中央立著一支舊式木浴桶,熱騰騰的水蒸氣緩緩飄散開來。


    他在浴桶旁放下她,拿掉她的毛毯想讓她進浴桶泡熱水……


    “老天,你你你……你還在流血!”他的表情就跟聲音一樣,慌亂又失措。


    她失笑,不在意的自行爬入浴桶內,“放心,很快就會停了。”低身整個人泡進熱呼呼的水裏,“喔,天,好舒服!”然後招招手。“來,你也進來呀!”


    他的臉瞬間扯扁了。“我?”


    她的表情從不曾如此純真無邪過。“對啊,你也會冷不是嗎?”


    他慌忙搖頭。“不行,我……”


    腦袋微傾,她天真地眨巴著眸子。“要我出去請你一起進來?”


    張了張嘴,闔上,他咽了口唾沫,投降了,慢吞吞的褪下濕淋淋的長褲,進入浴桶內。


    轉身背對他,“幫我洗頭。”她請求。


    他洗了,用他這輩子所能有的最溫柔,極盡憐愛的揉搓著她烏溜溜的長發,使她舒服得開始學布穀鳥點起腦袋來。


    待他洗好後,她很自然地偎入他懷裏,“我想睡了。”話落,她睡著了。


    窗外,黑暗中的小生物發出安詳的低鳴,仿彿催眠曲般安撫著心跳呼吸逐漸趨於同一步調的男女,直到門外傳來伊德焦急的低語聲。


    “別跟我開玩笑了,埃米爾,你不會睡著了吧?”


    “你什麽時候可以嫁給我?”


    這是雪儂的腦袋還半睡半醒的時候聽到的第一句話,她眨著困惑的眼,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什麽?”


    “你什麽時候可以嫁給我?”埃米爾又重複了一遍。


    雪儂皺了一下眉,又揉揉眼,終於,清醒了,她瞟他一眼,搔搔亂發,逕自起身穿上睡袍,跌跌撞撞的進入浴室。


    片刻後,她自浴室裏出來,又爬回床上,埃米爾立刻把早餐架放在她麵前。


    “你什麽時候可以嫁給我?”第三遍。


    仿彿沒聽見似的,雪儂悠然地輕啜一口熱呼呼的巧克力。


    “你怎麽知道我什麽時候會醒來?”


    “我不知道,巧克力和麵包溫了,我就叫仆人換新的。”埃米爾耐心的解釋,然後問第四遍。“你什麽時候可以嫁給我?”


    真有耐性。


    “我不會。”


    “為什麽?”


    因為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愛的不是她。


    “將來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為什麽不能現在告訴我?”


    “將來你會知道的。”


    埃米爾凝視她片刻。


    “我接到臨時政府的舞會邀請函,”話題突然轉開。“下個月中旬,你可以陪我去嗎?”唯恐逼走她,他已經習慣不能追問她任何事了,他必須用其他辦法說服她。


    巴黎已鬧過一場大革命,連國王都趕下台了,他們這邊卻依然悠哉的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也難怪,鬧的是平民革命,有影響的應該隻有貴族吧!


    奇怪的是,子爵夫人竟還敢逗留在巴黎,她不怕被整肅嗎?


    雪儂聳聳肩,“可以啊,不過……”咬一口甜蜜蜜的果醬麵包,她滿足地籲了口氣。“晚上你要來找我。”


    埃米爾低低呻吟一聲,歎氣。“好。”


    於是,埃米爾不再蜻蜓點水意思意思了,因為他不用再顧忌會不小心毀了雪儂的貞潔。


    那種東西早就被那夜的大雨衝走了。


    常常,他們明明早就起床了,但一個不經意的早安吻就足夠將他們拉回床上,直到中午才下樓用早午餐:不然就是晚餐後就直接上床“玩”到清晨四、五點才各自眯眼困覺,就跟巴黎社交界的生活一樣。


    他們終於趕上潮流了。


    五月中,春意正濃,葡萄園內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葡萄苗抽芽吐枝,新生枝芽早已抽到半人高,更有性急的葡萄苗已在枝頭上掛上了一串串青青的葡萄,初升旭日的金色光芒照耀到綿延不絕的葡萄樹上,美麗絕倫。


    “真舍不得離開,這時候是最有趣的時候說!”


    一大早,埃米爾和雪儂就出發了,但馬車才剛離開古堡,雪儂的腦袋又探出車窗外,已經開始後悔答應陪他到巴黎去了。


    “舞會結束隔天我們就回來,不會很久的。”


    “巴黎鬧了一場革命,公司沒有什麽事需要你過問一下的嗎?”


    “不需要,索瓦叔叔都處理得很好,他是個老實人,生意都是正正經經的做,人家也沒有理由去為難他。”


    雪儂縮回腦袋。“難怪這回你沒有帶伊德去。”


    埃米爾將她拉到身邊來。“不需要。”


    她自然而然偎上他胸前。“你堂哥沒有再來找你?”


    輕嗅著她發上的清香,“沒有。”他漫不經心地回道。


    雪儂偷偷笑了,現在再提到他堂哥,他都沒什麽特別反應,可見他的怒氣果然都已發泄殆盡。


    至於她,她也有好處,現在,她可以盡情享受他那令人心蕩神迷的熱吻了。


    “埃米爾。”


    “嗯?”


    “吻我。”


    “……”


    雖已超過三個月的期限,但伊蓮娜、瑪克琳和子爵夫人一家子仍然逗留在巴黎不願離開,她們的借口是,既然埃米爾還要來參加臨時政府的舞會,到時候再一起回夜丘就行了,看得出她們是樂不思蜀了。


    至於子爵夫人為何不怕被整肅,很簡單,臨時政府的實際首腦拉馬丁也是貴族出身,她有什麽好怕的?


    人民不過是想趕走國王,建立共和政府罷了。


    “今天先休息,明天我帶你去逛逛。”


    “逛逛?”雪儂咧開敬謝不敏的滑稽表情。“謝了,不用了!”


    二十世紀末的巴黎確實是是國際性的現代化大都市、觀光勝地與時尚標的。


    但在十九世紀四○年代,上下水道仍不太健全的巴黎,四萬棟房屋的地基都還浸在汙物裏,大半座巴黎城的人晚上睡在彌漫著腐敗臭味的空氣中,街道上汙水四處橫流,就像下雨過後的積水,一腳踩下去說不定就是你自己出清的廢物,這種城市,不逛也罷。


    所以她寧願待在夜丘,起碼那裏的空氣是最新鮮的,不管是十九世紀或二十世紀都一樣。


    “放心,我們去的街道很幹淨。”埃米爾了解的安撫她。


    “是嗎?”雪儂懷疑地瞄他一下。“那好吧!”


    “我也要去!”瑪克琳、伊蓮娜和子爵夫人齊聲大喊。


    雖說埃米爾表示在巴黎的帳單都可以掛在他名下,但這並不表示任何帳單他都會負責,他隻負責服飾用品和餐廳的費用,其他一概由她們自己負責,她們想掛帳也掛不了,不然子爵夫人第一個先去買幾棟房子再說。


    但如果跟埃米爾一起去的話,說不定可以掛一些珠寶首飾等貴重物品的帳給他負責,機會難得,怎能不乘機去撈一票。


    撈不到房子,起碼也要撈到珠寶首飾。


    翌日,六個女人爭先恐後,迫不及待地爬上馬車,唯有雪儂意興闌珊地爬了半天才爬上去,不過她們才進入第一家店,雪儂一整個人就振奮起來了。


    “給我的?這是要給我的?”她欣喜欲狂地大叫。


    “我特別訂做的,”埃米爾溫柔的低喃。“喜歡嗎?”


    “喜歡嗎?喜歡嗎?”雪儂不可思議的一再重複。“開玩笑,我愛死了!”


    那是一條金項煉,特別的是它的墜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精心綴成兩(奇*書*網^.^整*理*提*供)串可愛的葡萄,葉子是翡翠,枝蒂是鑽石,一枝是“i”字型,一枝是“c”字型。


    埃米爾與雪儂。


    用巴黎社交界的標準來說,這條項煉實在是寒酸得見不得人,但在雪儂眼裏,用整個世界來跟她換她都不要!


    “天哪,我愛死了!”雪儂還在叫,旋即又遞還給他。“快,幫我戴上!”


    埃米爾一幫她戴好,她就自顧自在鏡子前麵左欣賞右讚歎,伊蓮娜不甘心,也拿著一支首飾盒貼到埃米爾身邊。


    “我要這個。”


    埃米爾麵無表情的橫開一步,瞄一眼:一整套鑽石首飾。“買吧!”


    伊蓮娜眉開眼笑,得意得不得了。“謝謝,埃米爾,謝謝,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一整套首飾比一條寒酸的項煉貴重多了。


    瑪克琳不落人後,也要一整套祖母綠首飾;子爵夫人最貪心,連同三個女兒看中了四套首飾,外加一頂鑽石發冠。


    但埃米爾麵不改色的全部讓她們買下來,因為他心情很好。


    隨後他們又逛了好幾家衣物用品店,那幾個女人瘋狂似的搜刮,雪儂卻一樣也看不上,於是埃米爾終於了解了,她不愛巴黎的奢華,隻愛樸素雅致的鄉間。


    “我們回去吧!”


    那幾個女人很不甘心,但金主不跟她們走,再逛下去又有什麽意思,她們又買不起。


    幸好,她們已經撈了一大票了。


    一樣富麗堂皇的元帥之房,一樣擁擠的人潮,一樣金光閃閃又花枝招展的聖誕樹與結婚蛋糕,不管是宮廷舞會或臨時政府的舞會,同樣都那麽無趣。


    “到底是誰邀請你來的?”雪儂小聲問。


    “不知道。”埃米爾也小聲回答。


    “會不會是你那個債務人?”


    “不可能,她應該跟著路易國王逃走了。”


    “那會是誰呢?”雪儂疑惑地環顧四周,忽地,視線定住。“埃米爾。”


    “嗯?”


    “你應該認識不少東方商人吧?”


    “是不少。”


    “那麽那兩位……”雪儂用下巴指指左前方。“你認識嗎?”


    “嗯?”埃米爾朝她指示的方向望去,隻一眼,他搖頭。“不認識。”


    “那他們為什麽一直盯著你看?”


    埃米爾眉峰皺起,再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搖頭。“不,我不認識。”


    不知道為什麽,雪儂心中突然泛起一股不安,那兩個人究竟是誰?


    一男一女,是越南人,她隻能肯定這點,由他們的衣著,不,是由“她”的衣著,越南傳統的奧黛,類似中國的旗袍,但長衫自腰部以下左右開高衩,內著寬筒褲,纖細秀美、婀娜多姿。


    越南人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不久,在他們舞過一曲之後,他們就知道為什麽了,一個類似舞會總管的人來把埃米爾叫去,片刻後,埃米爾回來,臉色不太好看。


    “什麽事?”


    “拉馬丁要我請那位越南公主跳三支舞。”


    公主?


    “她會跳嗎?”


    “不會。”


    “……”


    不會跳又想跳,埃米爾隻好現買現賣,現場教授那位越南公主跳最簡單的華爾滋,雪儂看得是一整個不爽,那應該是屬於她的舞,他卻陪那個莫名其妙的越南公主跳。


    不曉得她能不能找那位越南公主單挑?


    埃米爾當然也知道雪儂不高興,於是和越南公主跳過三支舞之後,他們就悄悄離開了。


    但,事情就這麽結束了嗎?


    原本預定舞會翌日就要離開的,但埃米爾卻走不了,因為舞會當晚,他們一回宅邸,拉馬丁就派人來通知埃米爾,要埃米爾翌日去見他。


    “什麽事?”雪儂愈來愈不安了。


    “不知道,明天去了才知道。”埃米爾也微蹙著眉宇。


    但翌日,埃米爾回來後卻什麽也不肯說。


    “到底什麽事?”


    “沒什麽,有點麻煩需要處理。”


    “什麽樣的麻煩?”


    埃米爾猶豫一下。“不方便說,你知道,政府的事不能隨便說出去的。”


    他這麽說,她也沒轍,隻好讓不安繼續在她心裏蓄積,高興的隻有子爵夫人那幾個女人,她們又可以在巴黎多待幾天了。


    “埃米爾。”


    “嗯?”


    白天,埃米爾總是待在拉馬丁那邊,幸好他晚上都會回宅邸來睡,隻不過要十分小心,因為這座宅邸隻有古堡十分之一大,一個不注意就要鬧“醜聞”了。


    “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夠回夜丘?”


    “對不起,我還不知道。”


    趴在他胸前,她仰起眸子看他。“或者我先回去?”


    環住她的雙臂猝然圈緊,“不,不許你離開我!”埃米爾憤怒地命令,但在憤怒之中,隱約還有幾分憂懼。


    “但我們總不能一直耗在這裏吧?”


    “相信我,我會盡快處理好這件事,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是嗎?


    聽他的語氣,她實在不怎麽有信心,不過,除了繼續等待之外,她也沒有其他辦法,隻好繼續留在這裏培養她的耐性,隻是,究竟還要她等多久呢?


    也不必太久,兩天後,雪儂終於知道埃米爾究竟是被什麽事困住了。


    不是埃米爾告訴她的,而是聽子爵夫人那幾個女人說,不,鬼叫的,當時,她們剛從公園回來,幾個女人一張臉比一張臉綠,好像天終於崩塌下來了似的,一進門就開始大叫。


    “越南公主?竟然要埃米爾娶那個越南公主?”


    “那是野蠻人啊!”


    “拉馬丁到底在想什麽呀?”


    “可惡,為什麽一定要埃米爾?”


    “聽說是那位越南公主看上埃米爾的!”


    “不可以拒絕嗎?”


    “政府的命令,誰敢拒絕?”


    起初,雪儂也跟她們一樣,愈聽愈冒火,真想直接拿劍殺人王宮裏去,但聽到最後,猝然間,她恍悟了。


    是她回去的時候到了,因為,那個女人出現了。


    從1802年,阮福映在法國的支持下滅西山朝,建立阮朝開始,法國就對越南存有極大的野心,越南王朝一定很清楚法國的企圖,才會派公主到法國來做間諜,以便及早做防範。


    那位越南公主,她就是埃米爾將會愛上的女人。


    自然,他們一定會結婚——在埃米爾發現自己愛上公主之後,之所以沒有他們的婚姻紀錄,必定是法國人發現越南公主是間諜,就撤銷了他們的婚姻,而埃米爾也心甘情願地跟著心愛的女人到越南去,這就是他之所以會賣掉康帝酒園的原因。


    是的,一切都很清楚了。


    那個女人出現了,她該回去了,雖然不舍,但她不能不退開,把埃米爾還給那位公主。


    埃米爾是屬於那位公主的,不是屬於她的。


    雖然沒有結果,她依然覺得這是一段很美麗的初戀,就像勃艮地的葡萄酒,酸酸甜甜的,令人回味無窮的滋味,她心滿意足了。


    走吧,該回去了!


    這夜,是個美麗的夜,淡淡的月色自窗外透射進房內,溫柔地灑落在床上那對相擁而眠的男女。


    他睡了,但她沒有。


    仿彿微風輕拂,她的指尖悄悄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然後停在他的唇瓣上,戲謔似的描繪著。


    美麗的愛情總在消逝之後才倍感珍惜,幸好她不是,她一直很珍惜這份初戀,每一分每一秒都極力把握住,溫柔純潔的愛情,甜蜜窩心的感受,一份將是屬於記憶的幸福,她會永遠珍藏。


    我愛你。


    她無聲地說,一顆晶瑩美麗的淚珠兒緩緩自眼角逸出,但她在笑,充滿了幸福與滿足。


    過去與未來中,她尋著了他,茫茫人海裏,她愛上了他。


    她知道,這一生她永遠不會忘記他!


    埃米爾一出門,雪儂隨後也悄悄溜出去,尋著了公共馬車,把埃米爾給她放在身邊備用的錢全塞給車夫,請他送她回夜丘。


    她什麽也沒帶,隻帶走了對埃米爾的愛,還有他送給她的葡萄項煉。


    回到古堡,她見到一臉驚訝的伊德,往她身後看,也沒瞧見埃米爾,他更是詫異。


    “埃米爾呢?”


    她微笑,輕攬住他的頸子,踮高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伊德,謝謝你這半年來的照顧,我會記得你的。”


    “發生了什麽事?”伊德很明顯的不安。


    “沒什麽,隻是……”雪儂飄然往古堡內去。“我該回去了。”


    “回到哪裏?”伊德追在後麵。


    @奇“回家。”


    @書@“什麽時候回來?”


    @網@“……不回來了。”


    伊德一聽,臉色大變,連忙拖住一旁經過的兩個仆人,一人各交代一件事,隨後又追上去。


    但雪儂走得很快,當他趕到主臥室外的走廊時,恰好看見她打開男主臥的門進去,什麽都顧不得了,他也追進男主臥,卻見她又打開書房門進去,關上,隻差了三秒鍾,他打開書房門……


    人呢?


    待續


    她沒有哭,她隻是掉了一整天眼淚。


    回來的時候天是亮的,然後天黑了,天又亮了,當她的眼淚終於停止時,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她走進浴室裏洗了把臉,望著鏡中的自己。


    “回家吧!”她告訴自己。


    她什麽也沒整理,隻換上二十世紀的衣服就直接回到巴黎的家,見到親愛的杜奧媽媽,雪儂緊緊地抱住她。


    “我可以回來了嗎?”


    杜奧爸爸和媽媽都潤濕了眼。


    “當然,這裏是你的家呀!”


    然後,雪儂努力讓自己的心回到二十世紀,又開始準備高中會考,雖然時間不多了,她已經做好明年再考的心理準備了。


    然而誰也沒料到,她這次高中會考竟然輕輕鬆鬆的過關了。


    “杜奧爸爸、媽媽,我的高中會考通過了!”


    “太好了!”杜奧爸爸、媽媽歡喜的笑。


    “就說再考一次就會過的嘛!”杜奧家老三。


    “就算不過,明年再考嘛!”杜奧大哥。


    “你少在那邊烏鴉嘴了!”費艾。


    “還有……”雪儂格外冷靜的環視一圈她親愛的家人,深吸一口氣。“我懷孕了。”


    一秒,兩秒,三秒……


    “是嗎?打算生嗎?”


    “我想生。”


    “好啊,那就生吧!”


    “先說好,名字我取!”


    “滾一邊去吧你,我是大舅舅,當然是我取!”


    “你們統統閉嘴,我這個外公比你們任何人都有資格替外孫取名字!”


    “老頭子,你說什麽?”


    “呃,好吧,老婆,由你來取名字吧!”


    原打算不再掉眼淚的說,但此時此刻,雪儂禁不住眼淚又撲簌簌的往下掉。


    他們就這樣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連一句話都沒多問,血緣關係再深的家人也不過如此而已了。


    “爸爸、媽媽,大哥、二哥、三哥,我愛你們!”


    這是頭一次,她呼喚他們時沒有冠上杜奧兩個字,在她心目中,他們已經是她真正的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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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鳥籠裏的暹邏貓(下)》


    作者:古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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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不落地狸妹


    最近那個小小東西一直在躲狸妹。


    為什麽?


    各位客倌們,可不是因為狸妹虐待它,也不是因為狸妹太愛它,而是因為……因為……


    嗚嗚嗚,都是芝麻啦!


    話說某年某月的某一夜,在連續坐在電腦桌前好幾個小時之後,為了避免真的會發黴長香菇,所以狸妹都會起來活動筋骨。狸妹習慣性地到老媽的房間繞一繞,突然,旁邊閃過了一抹黑影……


    原來是芝麻小乖乖,它最可愛了啦,尤其是最近,真的是肥嘟嘟的,超~~卡哇伊,所以啦,看到芝麻的第一反應當然就是——


    抱!


    狸妹抱起來後還白癡白癡的把芝麻的肚子朝向老媽的眼前,“看,芝麻的肥肚肚,超卡哇伊喔!”一邊用手在芝麻的肚子上拍拍,證明芝麻的肚子真的是肥肉,不是塞棉花。


    好軟~~還會晃動耶!


    若不是狸妹有眼睛可以看,狸妹還真的會以為摸到的是果凍;老媽也開心地放下手邊的工作,跟狸妹一起開始“玩弄”芝麻的肥肚肚。


    結果,大概是少女的矜持吧,芝麻開始掙紮著想要擺脫我們這兩個惡女人的蹂躪。


    別看芝麻好像聽起來很小、很俗辣,其實芝麻是家裏女生最凶惡的了!因為它的指甲很尖,一個不留神就令在你臉上留下難以忘懷的刻痕……


    狸妹邊退邊抱著慢慢往下溜的芝麻,卻沒顧及到後麵的情況,隻聽得一聲尖銳無比像被誰強暴一樣的慘厲貓叫聲拉進眾人的耳裏。


    “告非!”


    這應該是狸家的傳統吧……隻要一聽到貓叫聲,就是那種狸妹剛剛形容的強暴聲,有聽到的就會從房間、客廳、廚房,或是其他什麽鳥地方衝到事發現場,然後就開始一大串的偵訊問話——


    “踩到誰?”


    “誰踩的?”


    “踩到哪裏?”


    “貓呢?在哪?”


    “好像踩到……”


    誰誰誰?


    芝麻?


    不可能,它還抱在狸妹手裏,怎麽可能會被踩到?


    橘子?


    橘子叫聲有那麽弱嗎?還是剛好被狸妹踩到喉嚨?(哦!天哪!)又不是沒吃……貓食!


    fifi?


    它有那麽小隻嗎?


    狸妹看著某隻迷你型生物迅速逃到了狸妹的房門口。


    是的,那隻剛剛被狸妹踩到的賽貓就是那隻家裏最小隻的迷你貓咪……


    天都知道狸家有多疼愛這隻小寶貝,甚至還給它取了一個昵稱——腳不落地!隻因為每人都搶著抱它,若它以後不能走路,我們這些罪魁禍首就把自己的腳給砍斷,然後接到這小東西的腿上吧!


    狸妹以著緩慢無比的速度偷偷摸摸向腳不落地摸過去,卻看到腳不落地像被鬼嚇到一樣,一溜煙鑽進狸妹的床鋪底下——


    他xx的!狸妹可沒有把它的腸子都給踩出來,但是那隻腳不落地好像很不領情,看到狸妹像看到咒怨裏的人物一樣!


    從那天開始,直到現在,那隻該死的腳不落地竟然還在躲著某某人!!


    嗚嗚……果然是芝麻的養女……


    從此以後,狸妹想要抱腳不落地,都得從某人的手中搶來,或者是拿逗貓棒去誘它上鉤;但若找不到逗貓棒,也沒有人正在抱它,那就隻好……


    默背三字經。


    他x的!


    楔子


    “雅克,立刻給我滾出來,現在,馬上!”


    “媽咪先答應不揍我屁屁!”


    雪儂啼笑皆非的瞪著衣帽間的門,心想要是讓她知道是誰說衣帽間也要設門鎖的,她一定會拎那人的腦袋來撞破這扇該死的門!


    “雅克又闖什麽禍了?”


    背後傳來笑吟吟的聲音,雪儂回頭看,裝個鬼臉。


    “爸爸,那小子又偷喝酒了啦!”


    “果然是布羅傑家的人!”杜奧爸爸失聲大笑。“好,幹得好!”


    “爸爸!”雪儂哭笑不得。“他還不滿九歲耶!”


    要訓練酒量也未免太早了一點吧?


    “你那三個哥哥,還有那些侄兒們,他們哪一個不是在八、九歲就開始偷喝兩杯的?”杜奧爸爸滑稽地擠眉弄眼。“還特別偏愛葡萄酒呢!”


    果然有酒鬼的天分,而且很有品味,專喝葡萄酒。


    “真的?”


    “真的,真的,不騙你!”


    原來是先天不良,後天環境不佳,誰教他們是酒鬼家族。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雪儂立刻從善如流的改變教育方針,“雅克,出來吧,以後你愛怎麽喝都隨你,”她敲著門說。“外公說咱們布羅傑家的男人都是這樣的,那就隨便你吧!”


    門馬上開了一條小縫,小腦袋探出來,兩顆小小的北極星在熠熠閃爍。


    “真的?”


    “真的!”杜奧爸爸站到雪儂身邊,笑嗬嗬的。“好了,快出來吧!”


    “喔耶,喝酒羅!”雅克歡呼著衝出來,直接一頭藏向起居室,那兒有一座酒櫃,夠淹死他了。


    雪儂無奈地搖搖頭,走向書房,杜奧爸爸尾隨在她後麵。


    “那麽,今年可以讓他去康帝了吧?去年他就一直吵著要去了。”


    “康帝?”


    “咱們家的酒園,你不是忘了吧?”


    怎麽可能忘!


    不自覺地,雪儂的眼神悄然化為一片溫柔的霧霧,是柔情,也是思念,還有幾分黯然失神。


    從那年到現在,整整九年了,她沒有一天不想到埃米爾,也因此從那天開始,她就再也不曾去過夜丘了,唯恐一個忍不住跑去看他,就連杜奧爸爸、媽媽的結婚紀念日,她都請求他們改在巴黎舉行,他們也不問什麽就答應了。


    她不能再去見他,他並不屬於她。


    她堅定的如此告訴自己,如同過去九年來每一回想念他的時候一樣,一而再警告自己別再犯下更大的錯誤。


    況且,九年過去,她相信他對她的迷戀早已成為過去式,說不定根本已經忘了她這個人了,畢竟迷戀不同於愛情,當真正的愛情來臨時,他很快就會恍悟過去對她的迷戀有多可笑。


    他,應該是屬於那位越南公主的。


    “也好,反正今年暑假我要忙著準備學校的資料,沒空陪他去度假。”


    “所以……”杜奧爸爸深思地凝住她,並沒有忽略她眼神的變化。“今年你要自己一個人留在巴黎?”


    “應該吧,我不認為有誰不想去度假。”


    “那麽,今年暑假我就帶雅克到勃艮地看看咱們家的葡萄園吧!”


    話落,杜奧爸爸拍拍她的肩,走開了,多半是去陪他外孫喝兩杯去了;雪儂望著他健壯如昔的背影,心中感激、感動、感慨萬分。


    九年來,如果不是有杜奧一家人的全力支持,她不會那麽容易捱過來。


    特別是頭兩年,真的很辛苦,人在二十世紀,心卻老回到十九世紀飄蕩,但在杜奧一家人無條件的幫助之下,她終於能夠再把心拉回二十世紀,專心念大學、修碩士博士學位,再花一年時間通過高等漢語水準考試,現在,她正在考慮到底是要接受大學的聘書,或者是中學漢語老師的聘書?


    思忖間,走向書房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暫歇,她望著起居室裏的祖孫倆,眼神再度融化了。


    雅克,她的寶貝兒子,看著他,她就想到他父親。


    雖然不是什麽iq兩、三百的天才,雅克還是比其他同齡小孩聰明許多,一天恰恰好讓她想活活焰死他一百次的小鬼靈精一個,因此在他七歲那年,當他開口詢問爸爸在哪裏時,她就把所有事實一五一十全告訴他了。


    不管相不相信,他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也許就是因為如此,去年他才會吵著要去康帝酒園,她猜想今年杜奧爸爸帶他去康帝時,他一定會設法溜到古堡去看看她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這種天方夜譚的故事,有腦筋的人都不會上當,要相信,事實先擺出來再說。


    不過對於這一點她並不在意,因為隻有她開啟得了那扇“門”,她不需要擔心兒子會不小心跑回曆史去觀光。


    埃米爾有他自己的生命曆程,他們母子倆都沒有權利去騷擾他。


    想到這裏,她再次把思念的情緒藏回心底深處鎖禁起來,目光又恢複堅定,毅然舉步繼續往前行,那對酒鬼祖孫倆的說笑聲逐漸遠去,一關上書房的門,所有聲音都消逝了。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人,應該活在二十一世紀,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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