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荷站在一旁,她此刻也有些心慌。


    主要還是慕婉清那個神色、反應,那份恐懼,讓她很是發懵。


    一開始搭上慕婉清這條線,本就是為了盡快離開幽州,是為了那張通關文憑和以後的榮華富貴,前來參見女侯,也是為此,


    好歹能在那位尊貴的大人物麵前刷個臉,長久考慮是利大於弊。


    但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見言卿?


    “什……什麽王長女?什麽殿下?”


    孫秀荷的臉色隱隱發白,


    之前若不是那個姓言的,她又怎會被扣上一個強搶民夫的罪名,甚至還被送來這鍾山窯礦,


    難道說此人還有什麽大來頭不成?


    但慕婉清僅是渾身發著抖,她無暇理會孫秀荷,她僅是望著那名與女侯一起坐於上首位置的白衣女子,


    一顆心仿佛懸到了嗓子眼,


    就隻是這麽一刻,她突然回想起許多往事。


    為上者,當恩威並存。


    昔日那位年幼的王長女便是如此,


    雖與那人相處不多,起初也曾以為,對方不過是個年僅四五歲的幼童而已,一個孩子而已,就算比起當年的慕婉清也還要年幼幾分,她也曾為此心存輕視,


    但昔日年少時,曾有一名暗衛被派遣至夜鶯身邊當差,那時候夜鶯頑劣任性,有次進山遊玩卻引來猛虎,而後猛虎嘯聲竟又引來狼群,


    那名暗衛竟臨陣脫逃,事後夜鶯命大,聽聞恰好是謝羲和趕去,兩人雖狼狽,但好歹無大礙,


    然而也正是那一夜,


    雙子峰上一支鐵騎護送一輛華貴至極的馬車,年幼的王長女夜卿一襲白衣,手持一柄鑲滿寶石的精美短劍,


    粉雕玉琢的小王女就那麽走下馬車,也讓人聚集了所有暗衛,


    “我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


    “一個,是從此留在我夜家,留在我夜王府,但此絕無背主求榮,當生死與共。”


    “一個,便是立即走人,此後隱姓埋名,將與我夜王府,再無任何的關聯。”


    那一日人頭滾落,


    青澀稚嫩的王長女手持短劍親自了結了那名臨陣脫逃的暗衛,一襲白衣雖染血,可她稚嫩的眉眼卻無任何波動,


    仿佛生來便已是無情之人,並不憐憫任何生死。


    那是一出殺雞儆猴,


    從前的王長女在許多人看來,太過年幼,年紀太小,或多或少曾有人如慕婉清這般心存輕視,隻是因夜王等人在上麵壓著,因彼此之間的尊卑而做出一副恭敬模樣,


    可那一回,卻讓所有人都明白,她夜卿之所以是夜卿,並非是因那份王女身份而起,而是因她本人。


    此後長達大半年,直至夜卿死,她親手參與對這些暗衛的調教,一群少年男女在她的指揮之下屢次擊破一個又一個悍匪巢穴,


    她在立威!


    雖年幼,卻以心計,以兵法奇謀,也以那份心性,而贏得了那些暗衛的忠誠,讚賞!起初的宣誓效忠或許隻是權宜之計,可那半年來的每一場大小戰役,每一次派兵布局,卻真真切切地讓所有人見識到這位王長女的天資,


    且為此折服,為此而充滿激情,所效忠的是一明主,而那位明主便是年幼也已不凡,


    那是獨屬於夜卿的鐵血威儀。


    所以後來夜卿死了,夜鶯上位,但從前隸屬於夜卿的那些人手,卻隻能被擱置,隻能被人冷處理。


    不論這姐妹二人的音容笑貌有多麽相似,哪怕這二人單從長相來看如出一轍,可夜鶯不是夜卿,這人世之間再無夜卿,昔日她親自打造的暗衛兵團,也僅僅隻會擁護她一人,


    其餘人,就連夜鶯也不行。


    甚至也是因為夜卿的死,為救夜鶯而死,一些人便是嘴上沒說,可心裏都在怨,甚至是憎恨,


    恨上蒼無眼,甚至恨夜鶯,


    因為在一些人看來,是夜鶯害死了夜卿。


    “……”


    此刻,慕婉清回憶著那些事,突然發自內心地感到無力。


    “您……這些年,到底在何處?”


    本是死了,死在十二年前,因為夜鶯,為夜鶯擋下了一刀,所以這位王長女身死,


    暗部的那些人,有人悲憤,有人無力,有人便是繼續為夜王府效忠,也僅僅是因她一人,


    因為知曉,若她還活著,她也一定不願見那些人叛出夜王府,


    可既然她還活著,那三年前夜王府覆滅時,她人在何處?


    她那般心疼且喜愛的孿生妹妹來幽州時,她又在何處?


    昔日這位王長女曾說,


    “王父曾教導於我,既我生來便已注定上位掌權,那也理當冷心冷性無任何私情,”


    “否則我若太過在意,這份在乎看重,總有一天會化為屠刀斬向我最為在乎的那個人,”


    “那人將成我逆鱗,但成了逆鱗,便也是軟肋,是我唯一的破綻,”


    “會有人借著拿捏這一破綻,從而來製衡於我……”


    但倘若她手中權勢足夠多,若她足夠使人畏懼,若她自身威望能使人投鼠忌器!


    又有誰敢去對夜鶯動手?


    這份姐妹之情,自年幼起,她想給夜鶯的,不僅僅隻是一份無憂而已,


    不是讓其隱匿於長姐的威望之下,做一粒不起眼的塵世塵埃,而是更想謀劃一份驚天盛寵。


    她既在乎,她便送其扶搖直上遨遊九天,


    而不是顧忌這個,畏懼那個,想愛而不敢愛,想關心而不敢去關心,


    在年幼時她就已經明白這種事,


    她必須足夠了得!


    心性,本領,謀略,武藝等等,各個方麵,她都必須出類拔萃!


    否則待來日之後,為了保護這唯一的妹妹,她恐怕隻能忍痛與其疏遠,


    這也是為何曆代夜氏女君都必須冷心冷情滅絕人欲,那是因祖上曾有如此憾事,


    所在意之人被當麵斬殺,支離破碎屍首分離,為此女君也在悲痛之下陷入瘋魔,


    可是夜卿不願。


    她既不願因這份在意,害了她所在乎的那個人,亦不願因此而畏手畏腳,與之漸行漸遠,


    所以年幼時她便曾有豪言,


    “若我足夠了得,我便可昭告天下,便可讓所有人知曉,”


    “哪怕鶯兒是我軟肋又如何?是我逆鱗破綻又如何?”


    “若我所掌握的一切足夠多,”


    “那麽便是將鶯兒明晃晃地擺在所有人麵前,那些人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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