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秀營這地方聽起來仿佛隻是一處營地而已,但曆經多年發展,論其規模早已成為一座城。


    一年前,這人一夜白頭,一夜瘋魔,也在那一夜幾乎殺空了半城人。


    還有一事亦很是稀奇,


    世人皆知妻主娘子的信香可操縱男子,而集秀營中常年有妻主坐鎮,幽州明麵上共有三位珍品妻主,但其實還有一位神秘的第四人。


    這第四人便是來自神威侯府,本是神威侯府的一名客卿幕僚,前幾年來到幽州負責執掌集秀營。


    那位娘子當時曾與這人交手,珍品信香的可怕程度遠超常人想象,可誰知這珍品信香在這位麵前竟然成了一個無用的擺設。


    竟一點用處也沒有,完全無法影響其分毫,更甭提操縱,此事一出自是震驚了所有人。


    而翌日黎明之時,天邊曙光墜落,但這人殺瘋了一整夜,白衣已染血,長槍自手中脫落,


    他或許是受了什麽刺激,心神損耗太過,以至於曾因此陷入短暫昏迷。


    若非如此,恐怕當時這集秀營也無法將其活捉,而為了搞清楚這人到底為何能無視信香,他從此便被關進這被命名為天字一號的牢房之中。


    起初曾有人意圖上刑,以嚴刑進行逼供,想弄清楚他身為男子夫侍,為何可無視妻主娘子們的信香,然而也是從那時開始,怪事接連發生,


    不論是那些獄卒、軍士,還是那些奉命前來提審的妻主娘子,僅僅是與這人對視了一眼而已,而後便像是中了什麽妖術,竟被其所惑,


    有人為其一見傾心,有人曾設法劫獄,也有人下令決不可傷其分毫,禁止對其動用任何刑罰。


    久而久之,就有了一個約定成俗的規矩,


    決不可與其對視,決不可直視其真容,如無必要,哪怕是看似閑聊一樣的交談,也決不可超過三句之數。


    “昨日曾有人在牢房外巡邏。”


    此時,


    那人突然開口,那聲線依舊清貴而冷淡,


    “據說,洪振元,祖籍海州太平縣人士,於鳳儀廿三年參軍入伍,曾隨同鎮北將軍夜厭爵遠征漠北,而後投身於夜王暗部,曾為暗部第三騎兵百夫長一職。”


    那人又忽而一笑,


    “如何?”


    “這背信棄義賣主求榮的感覺,到底如何?”


    洪統領,洪振元,早在這人開口時便已悄然後退,想盡量遠離,


    然而此刻一聽,卻忽地心中一震,


    “你!??”


    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種事,這人又怎會知曉?這本該是秘辛才對。


    說什麽昨日曾有人在牢房外巡邏,仿佛是從那些巡邏衛兵口中得知,可關於洪振元的來曆,明明這些年藏得很是嚴實,並未四處宣揚。


    須知自打當年夜王府滿門皆滅,所謂夜王暗部,便已淪為餘孽,被朝廷喊打喊殺,人人自危。


    而洪振元之所以能幸存,也是因危急關頭曾投效於神威侯府,為了自保,曾在夜王府滅門之後遞交一份投名狀,使暗部之中的第三騎兵被侯府派兵搗毀。


    他心中一瞬掀起驚天巨浪,


    而那人似心不在焉,指尖纏繞著一綹銀白發絲,昏黃的燭火映照其身上,臉上,


    仙姿玉骨,清風霽月,仿若滿天星輝盡加於身,


    可偏偏那眉眼又極深極沉。


    他瞧著眼前這位洪統領,又微微一側首,看向石門外的燭火,那神色有些虛寂,好似陷入一份往日的回憶之中。


    漫天的黃紙錢,有人在哭喪,一襲白衣的少年,那曾是年少時的他。


    扶靈送葬,新棺入土,而他身後是一杆旗幟,


    黑如子夜,鐵血殺伐。


    那是夜家軍,夜王暗部的黑旗。


    “……嗬,”


    忽而他又是一笑,而後指尖一鬆,纏繞手中的銀絲白發便這麽鬆散開來。


    可下一刻,卻見銀芒一閃。


    一抹銀發驟然繃緊,發絲竟是如銀針,陡然穿心而過。


    洪振元一臉錯愕,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而後一把捂住自己的心口。


    他懷中藏著護心鏡,體外也穿著一套堅硬的盔甲,


    可如今那護心鏡已徹底碎裂,胸腔之中,本是鮮活的心髒也已被炸碎成一團模糊的血肉。


    他瞳孔一縮,口中也溢出鮮血,忽然往後一仰,就那麽轟然倒塌。


    而那籠中之人也僅是冷清地瞥上一眼,可那聲線仿佛沙啞了些,


    “我願青山不再埋白骨,我願忠義有所償。”


    他這般自語著,卻也仿佛一曲哀歌,在悼念從前以往,那些早已逝去的許多人。


    …


    清晨,天亮了,


    梧桐小院。


    安靜的房間裏,床榻之上,言卿正緊皺著眉。她尚未蘇醒,卻一臉不安,額頭懸掛著些許細汗,仿佛被困在一些夢魘之中。


    漫天的黃紙錢,她又做了這個夢。


    從前也偶爾會夢見這一幕,隻是這一次,比起以往,都還要來得清晰許多。


    扶靈送葬,新棺入土,大軍壓陣!黑旗翻揚。


    漫天的陰沉霧霾,那些黑鐵軍士,而那位尚且年幼的王長女正牽著妹妹的手,揚起一張冷清的小臉兒看向前方。


    送葬的人群之中,有著一名白衣少年,與另一位白衣少年並肩而立,其中一位要年長幾歲,但二人裝束卻極為相似。


    他們目送那支送葬的隊伍,而人群之中,所吹奏的並非嗩呐,而是戰鼓。


    “咚!”


    “咚!”


    “咚!”


    鼓聲密集,沉重,卻也好似能震碎人靈魂。


    忽然又是一記沉悶鼓聲傳來,言卿也猛然驚醒。


    她彈坐起身,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而後抬手拂去臉上的汗水。


    “那是……誰?”


    之前因為那赫連娘子,塵封的記憶被其撬動,她回想起許多與鶯兒有關的事情,但其餘的,其實印象並不多。


    如今回想著之前那個夢,她又再度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一種沉沉悶悶的感覺。


    送葬?


    可那又是為何人送葬?


    那個死去的人,那漆木紅棺之中的人,又是誰?


    “醒了?”


    忽然身旁傳來一個笑吟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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