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蘅平時在家,那是真的不帶腦子,都是聽二哥的,聽六兒的,聽其餘兄弟的,反正都是一家子,聽誰的都行,他自己是懶得多想的。


    可一旦涉及了正事,他也有他自己的堅持。


    妻主不是夜鶯。


    但在旁人看來,妻主就是夜鶯!


    夜鶯之事牽扯皇權,牽扯那夜王府,昔日鼎盛至極的夜家都已成了這副模樣,往後若叫人知曉他家妻主的存在,那麽從前夜鶯所經曆過的那些,她必然要重新經曆一回。


    那些屠刀,針對,殺意,危機,將全部衝她一人而來。


    所以,所謂危機一定要扼殺於搖籃,不可放任其成長。


    這藥童他信不過!


    那就殺!


    不讓其活,唯有如此才能使她安全。


    而言卿錯愕瞠目,仿佛有些不認識江斯蘅一樣,這一刻的江斯蘅與平時相比判若兩人。


    但此時一聲柔和輕笑突然傳來,“好了四哥,別太緊張。”


    小五江雋意此前一直沉靜聆聽,並未插嘴,也並未多言,直至此刻,


    他走上前,輕拍一下四哥的肩膀,然後又看了看那雙目通紅的葉藥童。


    “想活嗎?”


    葉藥童張口結舌,許久之後,又看了一眼夜厭爵那邊,他眼圈兒更紅了,他低下頭,又搖了搖頭。


    “……不想。”


    藥童的嗓音很是沙啞。


    他不想活。


    是那位隱世神醫廖先生也好,是從前那位沙場名將夜厭爵也罷,可總歸,他隻是一個小藥童。


    最初也僅僅隻是一名棄嬰而已,被那人撿回來撫養長大,頂多算個記名弟子,可其實對他來講,那位夜將軍,於他而言,也算如師如父。


    他們這些學醫的,自幼便見慣了生生死死,年幼時跟在夜厭爵身旁,曾親眼目睹一對父子。


    本是父慈子孝,但在老父重病之後,身為子嗣的那人尋各種借口,找各種理由,舍不得拿錢醫治,就推脫莊稼收成不好,說買賣連年虧本,


    總之不願掏任何銀兩,讓老父在家中等死。


    又或者曾有一人被妻主娘子看上,那妻主娘子太過凶暴,擔心沒有活路,就把自家親弟推入火坑,讓親生弟弟代替他去死。


    人性是卑劣的,人性禁不起考驗,他此刻堅信,他寧可一死也絕不會泄露任何東西,但以後的事情,又有誰能說得準?


    若有朝一日遇上了嚴刑拷問,一日兩日,他不忘初心,一年兩年呢,三年五年呢?他還能如此堅定嗎?


    葉藥童又徐徐抬頭,看了看眼前這位雋意師兄,師兄依然一副溫和淡然的模樣,清澈似一池淨水,但細看之下就能瞧出那份骨子裏的清透,清透至極,其實也是一種淡漠。


    仿佛這人世其實沒多少他所在乎的東西。


    這人自年幼起,便和許多人都不太一樣,他或許懂得很多東西,可旁人悲哀離愁他難以共情。


    他學醫時,第一次見有人被豺狼咬斷了胳膊,傷口血肉模糊,也是麵不改色,他從未因任何人而驚豔,也從不因任何醜惡而心生嫌隙。


    他就隻是很清淡,很平和,甚至相識多年,從未有任何人見他發怒。


    因他無欲,無所求,也因他根本不在乎,從未在意過任何人,任何事。


    葉藥童又抿了一下嘴,然後說:“以後廖先生……夜將軍,就麻煩師兄您多為照看了。”


    但江雋意頗為有趣地瞧他許久,而後又一轉頭,對他四哥說:“行了,把人放了吧。”


    江斯蘅眉心一皺,剛要開口,就見江雋意道:“其實處理這事也很簡單,我想師父本就是想這般處理。”


    “不過還是我來比較好,我來,也更為把握。”


    家中兄長或許信不過夜厭爵,但定然能信得過他。


    他徐徐撩起了衣袖,那素雅的指尖如似玉蓮舒展,但手中藏著一根針,一根金針。


    葉藥童見了這也是一愣,驀然,那張多少帶些青澀的臉,反而露出個輕鬆的笑容。


    “多謝師兄,有勞師兄。”


    看來他命不該絕。


    …


    江雋意就這麽把人帶走了,帶去隔壁的屋子,而言卿幾人都很沉默。


    她有些不懂江雋意到底是想做些什麽,但不禁瞥眼江孤昀,卻見那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忽然察覺她視線,本是坐在一把椅子上,但江孤昀突然覺得竟像是如坐針氈。


    他喉結輕咽,旋即清冷垂眸,一副涼薄模樣,下意識地拿起了一杯茶。


    沒與她對視,


    但耳根逐漸熱起來,也逐漸在發紅。


    須臾,


    “好了。”


    不久江雋意從隔壁回來,他身後還跟著一人,正是江家老三江雲庭。


    本就是習武之人,力氣極大,如今肩上扛著一個人,那葉藥童也不知怎的,趴在人家肩上竟是鼾聲如雷。


    分明隻是一個少年人,看起來頂多跟小六兒江雪翎的年歲差不多,甚至沒準比江雪翎還要稍小幾歲,可嘴巴裏呼嚕聲震天,就跟打雷似的。


    言卿下意識地捂了下耳朵,


    江斯蘅:“這就好了?真沒問題?”


    江雋意反而笑:“四哥不放心?那不如四哥來試試?”


    他再次亮出手中那根金針。


    然而江斯蘅瞳孔一縮,嗖地一下退至言卿身旁,同時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你少跟我使壞!萬一我真忘了點什麽,你別怪我六親不認!”


    江雋意聽得很是遺憾,“也罷,那也沒必要強求。”


    就這般珍貴嗎?


    江雋意想著,又輕笑一番,他瞧了瞧言卿這邊。


    四哥就那般在意,就那般寶貝,那些與這人之間曾發生過的那些回憶,有過的那些交集?


    還真是把人放進了心眼裏。


    而此時,夜厭爵也再次開口:“之前曾聽鶯兒已入殮,能否帶我去瞧瞧?”


    這話一出,言卿幾人對視一眼,而後言卿點了一下頭。


    “您隨我來。”


    隻是臨走時又忍不住望了一眼江小五那邊。


    怎麽回事,催眠術嗎?


    這麽神奇?


    這是讓葉藥童睡了一覺?或者說,是讓葉藥童遺忘了什麽東西?


    這人學醫,催眠術算醫嗎?這麽神的嗎?


    而,江雋意:“妻主怎突然看我?”


    言卿:“……”


    “沒怎麽,就看看而已。”


    說完扭頭走了,在前頭為夜厭爵帶路。


    江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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