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


    烏雲罩頂,大雨滂沱,陶娘子也跑不動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喘得肺管子都快炸了,已經是累得不行了。


    “這山怎就這麽高?這林子怎就這般大?”


    她一邊喘著氣兒,一邊茫然又無力地看了看四周。


    荒山野嶺,四下無人,她自己也是一身亂糟糟,這輩子就從沒這麽狼狽過!


    “嗚嗚嗚,我疼……”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那些血痕,她嘴一癟,就又委屈上了。


    她不但疼,她還餓,她還困,她還冷!


    她想吃東西,精致的餐食,甜膩的糕點,睡幹淨的床,洗舒舒服服的熱水澡!


    從前被眾多夫侍伺候著,她從不用為這些事犯愁,可那些習以為常的生活,如今想來竟是那麽的遙不可及。


    頓時她淚珠子撲簌簌地往下落。


    突然不遠處,樹梢上傳來一個冷冷清清的嗓音,


    “你疼,但你可曾想過,他們也會疼?”


    陶娘子:“!”


    猛地一驚,立即緊張兮兮地站起身。


    當她循聲一看,就見不遠處那棵參天巨柏上,


    一名女子衣袍素雅,她橫坐在樹幹之上,長腿一曲一直,雪白的腕子搭在了膝蓋上。


    恰恰言卿瞥來一眼,陶娘子又是一驚,旋即“哇”地一聲,嚎了個震天徹地。


    “陰魂不散,陰魂不散哪!”


    她都逃出了這老遠,咋就又撞上了這個言小娘子?


    真真是陰魂不散!這是天要亡她呀!


    …


    陶娘子哭得直打嗝兒,吵得言卿不禁捂了下耳朵。


    她從樹上翻身而下,旋即信步走來。


    “閉嘴!”


    “嗚嗚嗚嗚嗚嘎?”


    突然被迫閉嘴,哭聲一收,但在那兒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憐。


    言卿瞥她幾眼,道:“便是貓貓狗狗受傷流血也會疼,何況是人?你從前拿鞭子鞭笞他們時,又可曾想過他們同你一樣,受傷會疼,流血會痛?”


    這世上從來就沒那麽多的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又不是親爹親娘,又不是欠了她們的,怎就天經地義必須要對她們好。


    陶娘子吸吸鼻子,又小小聲地嗚咽兩聲,她扁著小嘴兒問:“你就說嘛,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嘛!你若是想殺我,你直接動手呀!反正我也跑不動了,反正我又打不過。”


    她攥著袖子抹了一把淚,她是不聰明,可不聰明不代表她傻啊。


    這言小娘子若當真想殺她,又何必來同她廢話,所以大概率……她這條小命,還是能掙紮著活一活的……叭?


    言卿險些氣笑,也真不知該說什麽是好,“來,咱倆談談心。”


    她在一旁坐下,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陶娘子猶豫好半晌,才吱吱扭扭地走過來。


    她問:“談什麽?”


    言卿拔出別在後腰的匕首遞給了她。


    陶娘子:“?”


    頓時一僵,有點看不懂這一係列迷惑操作,同時不住地搖著頭,


    “我不要,我不接!”


    這萬一要了,萬一接了,萬一這言小娘子立即反殺嘎了她呢?


    她甚至還微微後退了幾步,嚇出一臉的慫包樣兒。


    言卿忍俊不禁,突然把那匕首一丟,套著刀鞘的匕首便落在了陶娘子腳邊。


    “方才老族長護著你逃了一路,說實話我不大高興,我若讓你殺了他,你能否動手?”


    “你若殺了他,我就放了你,如何?”


    陶娘子:“?”


    狐疑了一下,


    “當真?”


    言卿頷首,


    “自是當真,誰讓他惹我不高興。”


    可陶娘子又皺皺眉,突然就有點不懂。


    “你為那些人出頭,你護住了那些人,可為何又反過來拾掇我去殺?”


    言卿眉梢一挑,盯著陶娘子看了幾眼,心想這約莫是長出個腦子。


    “首先,容我提醒一件事,我這人很有領地意識,我幫著他們,是因在我劃分領土後,他們盡數歸我所有。”


    “這就好比那位林娘子,你之前說她曾當著你的麵兒,打死了你一位夫侍,那夫侍似乎叫瞳河?”


    “你的人,卻被另一個人肆無忌憚地打殺,你難道當真就一點都不氣?一點都不想出氣?”


    咋不氣呢!她老氣了!


    隻不過是心知肚明,對自己很有逼數,知道單憑她一個幹不過林娘子而已,所以才隻能啞巴吃悶虧。


    陶娘子又悶了悶,“那你如今怎又反悔?怎又不護著了?”


    “我不是說了嗎?”


    “是因為他協助你逃跑,這就好比你名下一位夫侍吃裏扒外,幫著外人一起對付你,你能咽得下這口氣?”


    那大抵是咽不下的,定要抽一頓再說的!


    可陶娘子又看了看那把匕首,自個兒咬牙糾結了好半晌,仍是遲遲沒能將匕首拿起。


    她抿了抿小嘴兒,又盯著言卿看半晌,“那,那……你若真讓我殺他,我也不是不能動手的。”


    “哪怕他這場劫完全是因你而起?哪怕他是為了救你才得罪我?”


    陶娘子又是一僵,旋即又是一陣糾結。


    她咬咬自己的嘴唇,好半晌都沒能開口,總覺得好像有哪怪怪的,有哪說不通,


    但奈何就算勉強長了個腦子,可這腦子吧,也不大好使。


    她摳了摳自己的小腦瓜兒,然後又悶悶地看言卿,


    “那你說!你到底想要我怎樣嘛?”


    “說讓我殺的人是你,反過來質問我的人也是你!”


    “江家那哥幾個真是倒大黴了,怎麽就攤上一個像你這麽難伺候的!?”


    言卿:“?”


    好險沒笑出聲來,這乍一聽還真好像是自己沒事找事了,不過她心情也放鬆了許多。


    她突然覺得這地方似乎稍微變好一點了。


    不為別的,就隻是為這份變數,為這些人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隻是某些思想已根深蒂固,想要改變並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徹底完成的,但好歹有個努力的方向不是?


    人最怕的,是看不見希望,看不見方向。


    但隻要找準一個方向,剩餘的,便是掃盡迷茫,然後再拚盡全力去落實。


    於是言卿又彎了彎唇,“你可曾有兄弟姐妹父母親人?”


    陶娘子眼神怪怪地瞄她一眼,那自是有的,她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他們還在嗎?”


    言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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