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相當於一個賊,相當於自家闖進一批強盜,在她這兒又偷又搶還拆家,


    而她身為戶主,理當扞衛自己的私人財產,可如今這個賊卻在詭辯,聲稱她沒這個權利?


    嗬,多可笑!


    別人一見她,總是稱呼她為“小娘子”,也不過是因她年不滿十八,尚未覺醒那個信香,不配,也不足以,認為她沒那個能耐同這些妻主娘子們爭鋒。


    所以如林娘子、沈娘子,她們這些人其實一直把言卿看低了一截兒。


    在她們眼中,言卿就像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覺得她人小好欺負,所以才沒把她當回事。


    這不就是倚老賣老嗎?


    仗著比她多活了幾年,就自以為能夠輕易拿捏她?


    林娘子心中一沉,眼看言卿已亮出手中刀,她崩潰一般地嘶吼,“姓言的!!”


    “天底下誰家妻主娘子像你這樣?況且說到底,你之所以出這個頭,也不過是為了那些賤皮子,全是一群賤骨頭!”


    “你對他們是不是太好了?也太仁義了?他們何德何能!”


    “生為男子理當奴顏卑膝,理當尊妻服從!他們跟你非親非故,沒任何關係!便是夫侍又如何?”


    “那些個夫婿,不過是廉價的消耗品!想上就上了,想殺就殺了,隨便一出門,一抓一大把!便是死掉幾個,死掉幾十上百又如何?反正又沒死到你頭上!”


    “冷眼旁觀!置身事外!獨善其身!這不好嗎?不好嗎?”


    “何至於這麽上綱上線!何至於這麽小題大做!?”


    “我等女子生來當享樂,生來便淩駕他們那些人之上!私產?他們又算什麽私產?”


    “不過是一群螻蟻,不過是我等足下的塵埃!不過是一群微不足道任由取舍的東西!”


    林娘子在怒吼,她眉眼癲狂之中有陰鷙,或許是因自知逃不過這一劫,她隻覺得,眼前這人不像她,不像這女尊治下的任何人。


    “私產?嗬,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房屋宅邸,這些才算是私產!他們又算什麽?他們算什麽!?”


    甚至比不上那些死物!


    言卿拿刀的手一頓,“我之前就說,像你這種人,我見過很多。”


    從前她所生活的地方,也曾有過不少這種人。


    理所當然的自私自利,便是有人活生生地死在她們麵前,她們第一念頭也不是衝上去救人,而是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互相當一個樂子,當一場鬧劇,當一個熱鬧,甚至還生怕那可憐之人的血濺她們身上,怕髒了她們的衣裳。


    《三字經》上說,“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吃飽喝足了,不再為糧食犯愁了,國家越來越強盛了,讀過幾年書,認識幾個字,就開始自以為是跟風曲解一些詞匯的含義。


    善良!慈悲!仁義!勇敢!犧牲!勇氣!無畏!公正!無私!


    這些本該是老祖宗傳承五千多年的優良美德,但不知何時,提起善良都讓人羞恥,善良成了她們口中的“聖母”,勇敢無私也變成了“自作自受,傻的,蠢的,沒有腦子的”。


    但凡是心懷善念,幫助過一些窮人,就成了“腦子有坑,扶貧”。


    而若是遇見一個即將渴死的男人,不過是給了那人一杯水而已,就又成了“女性之恥,跪舔男權”。


    諸如此類,實在太多。


    凡是跟“好”之一字沾邊的,似乎全都成了錯,成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不自私自利,不損人利己,不泯滅天良,不喪心病狂,不標榜冷血主義,就好似不配做這個人。


    可是從前戰火連天,險些摧毀神州大地,無數英烈先輩前赴後繼,那些人死傷無數,有人甚至連一具遺骨都沒能剩下,也有人落下終身難以治愈的殘疾。


    他們之中很多人甚至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是為了他們口中的“同胞”,可什麽是“同胞”?歸根究底,不過是一群陌生人而已!


    素未謀麵,素不相識,彼此沒任何關係,從無任何瓜葛,甚至許多人從生到死一輩子都不曾見過那些人一麵,既不是親戚,也不是朋友,甚至不了解對方的品行,不過就隻是一群陌生人而已!


    可為了那些陌生人,他們悍不畏死,拿命去拚!他們難道就不傻?不聖母?不扶貧?


    不是什麽人什麽事都能用那些侮辱性的詞匯來概括。


    倘若人人皆冷眼旁觀置身事外,國早亡了,家也早滅了,這就是言卿一直以來所接受的教育和信仰!


    所以凡有不公,不論何處,她必出!


    凡有死傷,但凡所見,她必救!


    凡有惡倀,若行歹事,她必懲!


    而這些妻主娘子又算什麽呢?


    在她原來那地方,這些全是殺人犯!甚至她們之中的許多人,所殺害過的受害者,不止一個兩個。


    但這裏朝廷不管,製度不管,法律也不管,任由她們胡作非為,任由她們逍遙法外,任由她們像個連環殺人犯一樣,在未來,在以後,以更加殘忍的手段,殺害幾人,幾十人,乃至於上百人!


    淩虐辱罵,動輒便砍斷人手,喪心病狂毫無人性!


    如果在她原來的世界,這些人足以槍斃死刑幾十上百次!


    她們這些妻主娘子,就是這麽個令人作嘔的東西。


    許久,言卿又閉了閉眼,她好似長籲口氣。


    她心底好似有一些蒼涼而又悲絕的聲音,在震耳發聵地回響。


    ‘我獨自一人,我朽木難支,我也沒那麽盲目自大。’


    ‘從一開始我就明白,單憑我自己,我扛不起一個國。’


    ‘我更知道我所想做的那些事,劍之所向艱難險阻。’


    ‘這人世間有諸多不公,我分身乏術,我無法管盡天下不平事,許多苦難我不曾目睹。’


    ‘但是至少,我希望,我所立身的這片方寸之間,再無血腥,再無殺戮,也再無淩虐和疼痛。’


    ‘我想要那些人不再擔驚受怕,不再卑微苟活,想要他們活出他們自己的脊梁,想要他們能有正確並且公正的律法,而不是理所當然的受害者有罪,而加害者脫身!’


    ‘我叫言卿,我是人。’


    ‘一個血還熱著,曾生長在旗幟下的人。’


    ‘我不是可以冷酷到蔑視生死的神,聖母也好,扶貧也罷,我並不完美。’


    ‘可是我問心無愧!’


    ‘若有朝一日我赴死,我將光明磊落,我無愧不悔!並且迄今為止,直到此刻為止,我依然深深為這樣不完美的自己而感到驕傲。’


    當素手輕揚,一刀斬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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