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言這是怎麽了?”


    突然聽見有人開口,言卿抬頭一看,就對上了崔大人打量的眼神。


    “怎今日這般奇怪,上次不還吵著,向本官抱怨你那些夫侍伺候不周,怎今日竟這般乖巧?”


    崔大人笑得還算和悅,一旁林娘子悄悄轉了轉眼珠兒,


    “崔大人 ~~~”


    她嗲聲嗲氣說,“左右言妹妹還沒滿十八,而且又不是很喜歡那江家哥幾個,不如把他們讓給我可好?”


    林娘子又舔了舔嬌嫩的唇瓣,她妖裏妖氣說:“我倒是滿喜歡那一家子的,就是可惜了。”


    “那戶人家的老大老三竟然死了,尤其是那個江家老大,那張臉……還真是一絕,怕是天下罕見。”


    言卿:“?”


    死了!誰死了?


    江家老大,老三?


    突然像意識到什麽,她猛地一回頭,看向院外的江斯蘅和江雪翎。


    與其他人一樣,那兄弟二人站在人群中。


    但此刻,一個俊美陰沉,因林娘子提起老大老三的死而臉色發青。而另一個,則是如煙似霧,朦朧恍惚,但恬靜柔美的麵容也已微微蒼白。


    “!”


    言卿心神一沉,那感覺就仿佛驀然被人捅了一刀,驚訝地發現了一件從未設想的事情,震驚之中又有意外,心中也有短暫的煩亂。


    老大,老三,死了。


    但到底是怎麽死的?


    這其實不用想,興許跟原主有關,興許是原主所為,


    興許是死在原主手上。


    忽然一些事情變得那麽合理。


    比如那個老四江斯蘅,每次見了言卿總是一副壓抑不快的模樣,心中的那些刺兒藏都藏不住,不刺上幾句都難以罷休。


    言卿本以為是他本性如此,可如今才突然明白,原來是因血海深仇。


    在他們看來,原主就是言卿,言卿就是原主,而原主殺了他們的血濃於水的至親之人?


    害死了他們的大哥,三哥?


    突然心中一瞬揪緊,言卿一瞬攥緊自己的指尖,捏得自己指節發白。


    此刻這青磚大院,幾人還在閑聊。


    崔大人說:“確實,那個江家老大的確人世罕見的仙品絕色,他們一家要屬那位長子大哥的容貌最為出挑。”


    不過,可惜了,死了就是死了,


    若不是當初那言小娘子在適齡男子中抓鬮時,恰好抽中了江家,崔大人本是想把那江家老大收入自己房中的。


    真是想想都覺得很可惜。


    “言言以為如何?那江家還剩哥四個,你若不喜,不若讓給林林,再重新分配一番?”


    言卿定了定神,才道:“不了,我近日覺得,他們還算不錯。”


    她又瞥眼院外,林娘子那些夫侍人人帶傷,不但人人帶傷,看起來……也全如她家那位小夫郎,江雪翎一樣。


    初見時江雪翎那神色,總是如煙似霧,朦朦朧朧,可後來言卿才慢慢發現,原來那是一種了無生趣的表現,


    那些煙霧之後,其實藏著的,全是深深死氣。


    他們這些人,或許早就窮途末路,在這份苦難中艱難苟活,反複煎熬。


    好似就在這麽一刻,言卿突然對這個地方,有了更深的體會,更深的感觸。


    崔大人說,“好了,你也別再覬覦人家那幾個,你自己家的那些難道還不夠你玩兒的?”


    她笑著調侃林娘子,而林娘子皺皺眉,嘀咕道:“我玩膩了嘛,想換點新鮮的。”


    旋即又氣鼓鼓地看向言卿,沒能得逞不太舒服。


    可她這話一出,院外那些男人們,突然有人一怔,旋即又驀地慘笑出聲。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那人身著一襲粗布麻衣,單論姿色稱得上清雋雅致,而那人本是林娘子的夫侍之一。


    此刻竟突然癲狂起來。


    “……玩,膩了?”


    “膩了?嗬,嗬嗬嗬嗬哈!”


    “就隻是因為想找個樂子,我幾位兄長,幾位叔叔,還有家中幼弟,就這麽全死了?”


    “事到如今竟說膩了?”


    “嗬,嗬嗬嗬嗬哈!”


    那人仰起頭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眸中溢出了淚,而後又搖了搖頭,他一臉慘然。


    “今世錯生男兒身,比之豬狗都不如,輪回路上是疾苦,便活人間也如墳!”


    “妻主!妻主?什麽是妻,什麽是主?統統不過是一群肮髒卑劣的劊子手!”


    那人一臉淒絕,旁邊有人嚇了一跳。


    “桐哥兒!慎言!”


    可這位桐哥兒一把甩開了對方,接著又是一陣陣慘笑,


    “這人間如烈火,是烈火!烈火!焚了所有人,我等所有人!”


    “枉讀聖賢書,我等不過全是這些妻主的玩物!全是玩物!嗬……嗬嗬嗬嗬哈!”


    他仿佛泣出血淚,可笑聲也越發尖銳。


    院子裏,崔大人本是和藹的神色也漸漸一冷,“放肆!!”


    她拍案而起,那些女人們也皺起眉來。


    言卿眉心一顫,正要開口,但突然之間,“殺!”


    崔大人一臉狠戾,她一聲令下,立即有人鏘地一聲拔出長刀。


    “別!”


    言卿一步竄出,但沒等阻止,下一刻刀光迸現,一捧鮮血驟然飛濺。


    頭顱高飛,無頭屍體轟然倒地。


    那些血跡好似一場血雨,在半空中洋洋灑灑,落在一些人的身上,臉上,


    而院外眾人鴉雀無聲,有人雙目通紅地垂下頭來。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太快太快,根本來不及阻撓。


    這是言卿來到這裏後,第一次眼睜睜地看見有人死在她眼前。


    仿佛一把尖銳的刀子,驟然挑斷她敏感的神經。


    這也是她首次真正目睹這個女尊治下的強權。


    一個人,一條命,就這麽死了?


    隻因那三言兩語,隻因那一副瘋癲模樣,便就這麽死了?


    她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突然在這一刻被狠狠撼動。


    這時一瞬想起的,是從前,是上一世,是海清河晏盛世強國,是夜不閉戶安居樂業,是滿城的歡聲笑語,縱使人活在世總會遇見一些各種各樣的問題,或許生活之中會有煩惱。


    可對比那一切,在對比如今,言卿心口突然一顫。


    好似驟然從一個和平世界,突然闖入這種人殺人的地方。


    那些歲月靜好在她心中逐漸崩碎,叫此地的血色寸寸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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