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多嘴!”熊貲斥責,對媯翟道,“想必你有千言萬語要傾訴,盡情說罷,寡人等你。孟林,替夫人把狐裘拿來。”


    熊貲把狐裘替媯翟披上,關愛道:“這裏風大,你剛生完孩子身子還虛著,要顧全自己。”


    媯翟起身,環視著這座孤傲的山包,望著新攏的黃土,滿心都是荒涼。她獨自一人慢慢地走向了息侯陵墓旁的陵寢。熊貲不放心地在身後喊道:“你應承過寡人的,不許自戕,你不能食言!”


    媯翟沒有回頭,逕自走進了石室中。星辰在石室裏,看到媯翟,撲過來一陣大哭,兩人擁抱了一會兒,媯翟含著淚水拍了拍星辰的後背示意她停下來。星辰這才停止哭泣,攙著媯翟往裏走去。石室雖然不大,但足夠將息侯姬允生前的起居用物陳設得完好。雕花木枕頭,裝小玩意的木匣,一起下棋的棋盤,樹下撫過清音的瑤琴,那盞囊螢宮燈,沒有做完的書簡。每一件都是那麽熟悉,而每一件物件承載的都是動人回憶。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釀就殘忍。媯翟走到陵寢的榻前,在榻邊的腳踏板上坐下,把臉輕輕貼到息侯枕過的枕頭上,仿佛感受到了息侯那溫熱的體溫,帶著安穩甜蜜的氣味。


    星辰說:“息侯還剩最後一口氣,卻怎麽也不願閉上眼,一字一句喊著翟兒,要星辰無論如何也要到郢都去照顧好翟兒。”


    媯翟的淚水再一次滾落,順著枕頭的邊沿流淌。床榻上還放著息侯曾經穿過的寢衣,半新不舊的料子上繡著媯翟一針一線繡下的合歡花紋,落著“同心永好”的誓言。如果這不是一間陵寢,媯翟幾乎要把這裏的當做她與息侯曾經恩愛過的寢殿,因為一切都是那麽親切熟悉。


    媯翟扭頭對星辰說:“你先出去吧,我想單獨和他呆一會兒。”


    星辰輕輕地啜泣道:“石室陰涼,夫人不要呆太久。”她輕輕地出去了。


    媯翟看到床榻上的東西都是那麽的熟悉,忍不住心裏一陣錐心般的刺痛:“大王,翟兒為你流盡了一生的眼淚,隻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奈何我太過天真,以為動了真心真情的人,能捨棄所愛而獨活。今日天人永隔,才知萬事易斷,情義難斷。大王,為何你不等我,要這樣寂寞地上路,你該等翟兒的!你走了,叫翟兒還怎麽活下去。日後數年,何人可依,何人可憶,死去非禍,長壽非福。大王,翟兒生無可念了。”媯翟擦幹眼淚,脫下布履爬上了榻,枕著雕花枕,將息侯的寢衣貼在胸前。她摩挲著這件常服,心酸悵惘不已。她摩挲著摩挲著,忽然摸到了一點硬質的東西。翻開衣襟,一張銀箔花紙掉了出來。這是那年上巳節的午後,他在她的對麵,一刀一劃地雕刻的,那時“桃花”隻開了幾株,如今已經“繁茂”。媯翟閉上眼,仿佛看到了息侯愁容滿麵、消瘦頹廢地對著銀箔花紙流淚的模樣。


    “大王,等我,翟兒來了!”媯翟用花紙劃開了自己纖薄得透明的手腕,疼痛讓她微皺了一下眉頭,顫抖得睫毛上都是淚水。對她恩情如山的那個人去了,她不知還有什麽是活下去的支撐。


    血慢慢流了出來,媯翟覺得自己身輕如燕,如釋重負,仿佛又回到了蘆館的桃樹下。那花樹下與她談天飲酒賞月論曲的人,不再是蔡獻舞,而是那個俊美如玉、心思純真的少年姬允。他還是那麽天真似的倔強,微皺的鼻翼,興高采烈地叫著她的名字:翟兒。在桃花林中,沒有宗女世子,沒有寡人臣妾;隻有你與我,夫與妻,兩個相愛的人。


    熊貲佇立在息侯的墳前,將愁緒揮散在薄暮中。熊貲傾倒酒壺的美酒濡濕了墳墓旁的新土,以祭祀地神,沒有人可以看到他的黯然。熊貲心內默念:“姬允,你到底有何過人之處?我待她已盡心力,為何換不來她的垂憐?像我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為了一個女人而煩惱呢?”


    天邊已經浮上了第一顆星,而媯翟依然沒有出陵寢。


    蒍呂臣心思細膩,說:“大王,夫人已經進去快一個時辰了。”


    熊貲醒過神來,道:“已經一個時辰了?怎不早些提醒寡人!走,快去瞧瞧!”


    熊貲丟下酒壺,正要趕去,忽聽一聲淒涼的哭喊:“主子,你醒醒啊!”


    熊貲心一沉,眼皮直跳,趕到石室中嚇傻了眼,隻見陵寢的床榻上,已經鮮紅一片。媯翟倒在血泊中,唇無血色,儼然一具屍首。


    第9章 她試圖撫平傷口


    38.求生的頓悟


    熊貲見著殉情的媯翟,心碎了一地,這個女人,簡直要把他給折磨瘋!


    “不要哭了,救人要緊!孟林你是死了嗎,把火把舉高一點!”熊貲對杵在一旁舉著火把的蒍呂臣咆哮,嚎啕大哭的星辰被這怒吼嚇得噤聲。


    “諾!”蒍呂臣急忙把火把舉高,為熊貲照亮。


    熊貲深呼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情緒,然後把頭伏在媯翟的胸前,認認真真地聽著媯翟的生命跡象。石室裏一片寂靜,星辰與蒍呂臣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熊貲心跳得很快,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心如擂鼓,因為眼前的媯翟,她身體裏麵是一片靜寂。


    星辰張了張嘴,想問又不敢問,看著熊貲凝重的臉,心裏怕極了。


    熊貲深吸一口氣,再次貼在了媯翟胸膛上,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他不敢分神,拿出了戰場對敵的態勢來聽媯翟的心跳。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一聲微微的“嘭嘭”。他大氣也不敢喘,繼續聆聽,終於等來了第二聲、第三聲的聲音,極為微弱,但連貫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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