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已是深夜,一班丫鬟猶聽得太主房內,尚有歌唱之聲。因為房門已閉,不便進去,大家都想偷看房內的把戲。


    內中有一個人道:“我們何不把窗紙戳破一個窟窿,便可竊視。”當下又有一個年紀稍長的道:“不可!不可!戳破紙洞,明天太主看見,必要查究。依我主張,可以偷至樓上,伏在天花板上,竊聽他們說話,也是一樣。”大家聽了,吃吃暗笑,都以為然。於是一個個輕手輕腳的,同至樓上,把各人的耳朵,緊貼在樓板上麵。


    隻聽得歌聲甫停,床上的金子帳鉤,已在震動,叮噹之聲,不絕於耳。同時復聽得董君膩聲說道:“我久受太主厚恩,無可報答;此刻的區區微勞,無足掛齒!”又聽得太主噗哧的一笑道:“你已浹骨淪髓的,將身子送與我了,我雖然沒有與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我但願與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又聽得太主說至此句,床上金鉤復又鳴動起來。


    那班丫鬟,聽到這裏,個個麵紅耳赤,大家掩口葫蘆的,悄悄下樓歸房安睡。


    次日大早,太主見董君操營過度,懶臥不起,急召醫至。令開十全大補之方。董君一連服了數劑,方才強健如昔。又有一天,正是三伏,董君臥於延清室內,用畫石為床。


    此石紋如錦繡,質量甚輕,出郅支國,上懸紫琉璃帳,側立火齊屏風,並列靈麻之燭,以紫玉為盤,如屈龍,皆用珍寶飾之,丫鬟遙立戶外,以羅扇輕輕扇之。


    董君笑謂道:“有石有玉,尚須爾等扇扇,方才生涼麽?”丫鬟聽了,個個抿嘴微笑。因為這等床帳器具,乃於塗國王,進獻景帝,景帝轉賜與太主的。


    堂邑侯陳午在日,太主與他不甚恩愛,故未享受此等艷福,丫鬟自然更加不識這些寶物的妙處了。今既為董君說破,方不再扇。董君以微賤出身,自蒙太主寵幸後,富堪敵國,享擬王侯,也是太主前世欠他的孽債,今世償還。可惜董君有福無命,年未三十,病瘵而亡。太主親視棺殮,痛不欲生。雖經武帝派人慰勸,仍未稍減悲慨,即在此年冬天,亦患瘵病逝世。臨終的時候,上書武帝,乞與董君合葬。


    武帝允之。及太主歿,果與董君葬於霸陵,倒合上那句“生同衾,死同穴”的風流艷語。


    嗣後公主貴人,多逾禮製,便是自竇太主為始。


    皇後陳阿嬌,自從失寵以來,原望太主為其進言。等得太主亡後,影隻形單,還有何人顧問。一天,忽由宮娥貴枝,領進一個女巫楚服,自言有術能使皇帝回心轉意。陳後聽了,豈有不喜之理?急賜黃金百斤,令她從速作法。女巫即於晚間設位祭神,並出仙藥數丸請陳後服下,說是名叫如意丸。皇後服下之後,皇帝一聞此氣,一定視皇後為天仙化人,其餘妃子,不問男女,都以糞土視之了。女巫復著男子衣履,峨冠博帶,自命具神仙風格,日與皇後同食同宿,相愛儼若夫婦。


    事為武帝所聞,親自奔至皇後宮內,把女巫洗剝審視。誰知女巫乃是男體,形雖不全,即俗稱雌雄人的便是。武帝大怒,查問何人引進。宮娥貴枝無法隱瞞,隻得直認不諱,自請恩賞全屍。武帝聽了,冷笑一聲道:“你尚想全屍麽?你且等著!”


    說完,即令衛士,把女巫與貴枝二人,活釘棺中,再用火燒。


    可憐貴枝睡在棺中,以為既是活葬,全屍二字,總能夠辦到的了。誰知葬身火窟,變了一道青煙。武帝為人,最無信用,連鬼都要騙騙的,豈不可笑。那時陳後自知罪在不赦,辯無可辯,幸虧總算做了數年夫婦,知道武帝心思,隻有太後的言語,尚有一句半句肯聽。急趁武帝正在處置女巫和貴枝的當口,飛奔的來至太後宮中,跪在地上,抱了王太後的雙膝,哭訴一番,隻求救命。王太後倒也心軟,就把武帝召至,命他從輕發落。


    武帝聽了,母命難違,僅把皇後的頭銜廢去,令居長門宮中悔過自剩陳後得保性命,確是太後的力量呢!正是:福禍無門惟自召,窮通有命任君為。


    不知陳後到了長門宮中,有無復位的希望,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翻戲黨彈琴挑嫠女可憐蟲獻賦感昏君


    卻說陳後自從入居長門宮中,終日以淚洗麵,別無言語。


    她的身邊,卻有一個極聰明的宮娥,名喚旦白,前被貴枝所嫉,因此不敢露麵。


    現在貴枝既死,也便頂補其缺。一天夜間,她無端的做了一夢,仿佛陳後已經復位,且與武帝來得異常恩愛。


    念她服役勤勞,也已封為貴人。她心裏一樂,忽然笑醒轉來。


    她一個人正在枕上回思夢境,陡聽得陳後似在夢魘,慌忙奔到陳後房裏,即將陳後喚醒,問道:“娘娘夢魘了麽?”陳後被她喚醒,不覺很淒楚地說道:“我方才夢見萬歲忽來召我,方擬出宮,誰知驚醒是夢;我那時想想,我已待罪居此,哪裏再會重見天日,因此傷心。不料又被你喚醒,卻是一個夢中之夢。”說完,長嘆一聲,眼眶裏麵,便像斷線般的珍珠,滾將出來了。旦白道:“這就真巧了,奴才方才也做一夢,夢見娘娘已經復位,連我也……”旦白說至此處,趕忙縮祝陳後道:“你有話盡講,何必留口?”旦白聽了,忸怩了一會,始把夢中之事,一句不瞞地告知陳後。陳後聽了道:“我若能夠復位,保你做個貴人,也非難事。但是,……”陳後說至此處,隻把她的那一雙愁楚之眼,呆呆盯著旦白,良久無語。旦白道:“奴才想來,娘娘長居此宮,如何結局,總要想出一個法子,能使萬歲回心,我與娘娘,方有出頭的日子。”陳後聽了,連忙拿手掩了耳朵,又搖著頭道:“我被那個妖尼,幾乎害了性命,我不是也因她說能使萬歲回心,才上她的當麽?”旦白道:“已過之事,不必提它,我曉得蜀人司馬相如,極有文才,所作詞賦,文情並茂。萬歲最愛文字,娘娘何不遣人攜了多金,去求他做一篇《長門賦》,敘其哀怨,萬歲能夠動心,也未可知。”陳後聽了,點頭稱是。次日,即命一個心腹內監,攜了千金,逕往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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