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美人被他摟住,雖然未敢掙紮,隻是不肯開口,用袖掩著麵,嚶嚶地哭泣不已。沛公見她不響,又笑著問她道:“你怎的盡哭?你莫嚇,我有權力保護你。”


    那位美人聽他這樣一說,方想下地叩謝活命之恩,沛公忙止住她道:“不必!不必!


    你是何人?可將姓氏告知我聽。”那位美人,便一邊以她的翠袖拭幹眼淚,一邊低聲答道:“奴是亡帝秦二世的妃子,名叫趙吹鸞的便是。亡帝被弒之後,那個奸賊趙高,隻知另立新主,那裏顧得打發我們。奴今晨忽然得著沛公已經入城的消息,恐怕他來清宮,與其做他刀下之鬼,何如清流畢命,到地下隨侍亡帝。今被將軍相救,自然感恩非淺。不過沛公若要處治我等的時候,還要求將軍,引那罪不及孥之例,郝宥我等。”沛公聽了,便大笑起來道:“你這位美人,怎的這般懼怕沛公,你可猜猜,我到底是何人呢?”那位美人聞說,慌忙朝他臉上仔細地看了一看,頓時現出失驚的樣子道:“陛下莫非就是沛公不成?如此說來,奴已冒凟聖顏,罪該萬死!”說完,急思掙下身去。沛公仍舊緊緊地將她摟祝正要說話的當口,忽覺自己的手,偶觸所抱這位趙吹鸞的肌膚柔軟如綿,滑膩似酥,不禁心內一盪,跟著他的鼻孔之中,又聞著她鬃上所插的殘花之香,一時不能忍耐,便命她站了起來,一同來至後宮。


    誰知重門疊戶,不知往哪裏進去為是。這位趙吹鸞妃子,真是不愧為秦宮人物,已知其意,便朝他嫣然一笑道:“陛下,還是讓奴來引路罷。”說著,便把沛公導入一座寢宮裏麵。先請沛公坐在一張金鑲玉嵌的臥椅之上,她始花枝招展,深深地拜了下去。沛公忙將她扶起,趙吹鸞一邊起來,一邊奏道:“陛下且請寬坐一刻,容奴出去召集全宮的妃嬪,前來朝見陛下。”沛公剛要止住,隻見趙吹鸞早已輕移蓮步,嬝嬝婷婷地走出去了。沛公俟她走後,方把這座寢宮打量一番,甫經抬頭便累他大大地稱奇起來。你道為何?原來這座寢宮,正是秦二世生時行樂之所。二世荒淫無道,更甚其父。行樂之時,必設種種的玩具,以助興致。單是四麵的宮牆之上,都繪著春風蝴蝶圖。


    圖中形容畢肖,栩栩如生,嬌情盪態不可逼視。沛公本是一位貧寒起家的人物,從前雖也惹草拈花,可是都是那些民間的俗物。一旦身入萬分奢麗的秦宮,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的初間,見了這般非常奇突的裝飾,也怪二世無道,不應如此。


    誰知一經觸目,早把怪二世的心理,束諸高閣,忙一個人望著四壁,細細地領略起來。


    正在賞鑒未已的時候,忽聽得一群鶯聲燕語,早由那個趙吹鸞為首,率領無數的美人兒進來朝見,於是粉白黛綠的塞滿了一屋子。他從前不是曾經因公來過鹹陽,偶見始皇在九霄樓上飲酒取樂?那一種旖旎風光的盛舉,他當時十分癆饞,不是說過:“大丈夫應當如是”那句話麽?有誌者事竟成,真箇也是他的福分。當下他一麵吩咐免禮,一麵將諸妃輪眼一看。隻見:有的是蛾眉半蹙,平添西子之愁;有的是蝤領低垂,不掩神女之美;有的是粉靨微紅,容光奪目;有的是雲鬟嚲翠,香氣撩人;有的是帶雨梨花,盈盈墮多情之淚;有的是迎風楊柳,裊裊舞有意之腰。真是各有各的神情,各有各的態度。此時的這位沛公,也會學他的那個末代子孫,樂不思蜀起來。他正在暗想,此時有了名花,必須美酒前來助興。他的念頭尚未轉完,早見一班宮娥彩女,頓時擺上一桌盛筵。他這一喜,便心花怒放,走去自向上首一坐,那班妃嬪,就蜂擁著前來輪流把盞,擠不上來的呢,爭來圍著他的身後,宛如一座肉屏風一般,繞得水泄不通。他也知道此刻尚難馬上就做皇帝,自然不好提那正事。隻得揀那些無關緊要的話說,先問那位趙吹鸞道:“你們在一聞城破的當口,究是什麽心理?何妨一一照直說與我聽。”當下趙吹鸞首先答道:“那時奴輩的思想,尚未知陛下是何等樣人,若是照直說了出來,恐攖聖怒,其罪非輕。”沛公道:“我不見罪你們,放心大膽地說出就是。”趙吹鸞聽了,方才微笑奏道:“奴當城破之時,尚臥在床,心裏默念,亡帝荒淫無道,又有那個姓趙的奸臣,隻知助紂為虐,逢君之惡,對於天下諸侯,自然十分苛待,因此惹起幹戈。一旦亡國,那班殺人不眨眼的將士,走入宮來,奴等必死亂刀之下。如此慘苦,豈不可怕!當時心理,未免怪著亡帝,早能行些仁政,便可長保江山。那時我們也好長在宮中伴駕,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方不辜負天生麗質,得享富貴榮華。那料陛下如此仁厚,如此多情。在此刻是隻望陛下大事定後,奴等得以長侍宮幃,便無他望的了。”


    沛公聽了,便以手中之箸,擊著桌子微笑道:“婦人心理,大都如是。恨二世不能長保江山,恨得有理。此是老實說話,我卻相信。”說完,便把麵前酒杯,遞到她的口內道:“賜君一杯,獎君直道。”趙吹鸞此時以為這位皇帝,既已垂憐,將來妃子一席,必定有分,心中一喜,忙將那杯酒接著,跪在地下,向她口中,嘓嘓嘓地咽了下去。喝完之後,又站身起來,忙用翠袖把那杯子揩試幹淨,新斟上滿滿的一杯,走至沛公麵前,重又跪下,高高地擎在手內,對沛公說道:“陛下請飲一杯,萬年基業,已兆於此矣。”沛公就在她的手內,俯身一飲而盡,命她起來,坐在身旁。再去問一個著絳色宮裝的美人道:“你呢?何妨也說說看。”隻見那位美人,慌忙起立,話未開口,見將她的粉頰,微微地紅了一紅。沛公一見這般媚態,真是平生未曾經過。不禁樂得手舞足蹈,忙自己幹了一杯,復把他的眼睛望著那位美人的一張媚臉,靜聽她的言語。又見她卻與趙吹鸞不同,換了一副態度,朗聲說道:“陛下乃是有道明君,不然,哪會攻破鹹陽,身入此宮來的呢?奴當時一聞城破,必以為定受亡帝的帶累。陛下一進宮來,一定把奴輩殺的殺,剮的剮,可憐奴尚在青年,雖然身居此宮,享了幾年的艷福。大凡一個人,在享福的當口,隻嫌日子過得太短,在受苦的當口,隻嫌日子過得太長,這是普通心理。奴蒙亡帝不棄,倒也十分寵幸。當日何嚐防到秦室的天下,亡得這般快法。天下本無主,有德者居之,此事毋庸說它。不過古代的天子,亡國的時候,都把一切壞事,盡去推在她們一班後妃身上,以為這班女子,個個都是妖精鬼怪,將帝皇迷惑得不顧國事,因此亡國殺身。其實國家大事,卻與女流何幹?女流就算最是不好,也不過在深宮承歡一樁事情罷了。那班聖帝明君,宮中何嚐沒有女眷?大舜皇帝而且一娶便是兩個,娥皇、女英,究竟有何德能,附助大舜,以安天下。那班妲己、妹喜之流,無非在於後宮,奢華一點,浪費半些而已。奴的意思,最是不服女色能夠亡國的那句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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