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還有點不服氣,他這“三得”我也有。等到以後吃麵食時,我才佩服他比我強,他一次能吃二兩重的饅頭六七個、窩窩頭五六個,吃麵條麵片等可以用小臉盆盛上半盆一氣吃完。肉包子就更不用說,可以超過我四分之一,一次輕鬆愉快地吃下十一二個。


    如果沒有坐過牢,誰也不會想到我們這些人的食量會這麽大。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坐牢除了三頓飯便沒有零食可以吃,每天不到開飯便已感到有點飢腸轆轆,何況還得搞一些體力勞動。後來去農場勞動鍛鍊時,我更經常感到肚子在飢餓時會發出叫聲。原來“飢腹雷鳴”並不是一句形容詞,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零下40度小便變冰棒


    我和李仙洲還有另一個相同的愛好,就是都愛起床後用冷水洗澡。但一到冬天他就不作全身冷水浴,而是改用冷水擦身;我不管多冷,冬夏一樣用冷水洗個痛快。當然,在南方人看來沖沖涼這有什麽值得提,可是在北方,冬天在零下十來攝氏度的氣候,即使房內生了火爐或有暖氣,要全身脫光跳到冷水盆裏,沒有長時間的鍛鍊準得發高燒。北京戰犯改造所在冬天早晚也供應每人半臉盆熱水洗臉洗腳,冷水卻不限製,可以隨便用。


    李仙洲是一個非常好勝逞強的人,有次一位同學笑他,冬天不敢和我一樣洗冷水澡而隻擦澡時,他非常不服氣地引出了一段平時不願意說的事來。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1947年春,李仙洲在萊蕪戰役中,和七十三軍軍長韓浚、整編二十六師(相當於軍)師長馬勵武等被俘後,被送往佳木斯囚禁。那年的冬天經常冷到零下三四十攝氏度,他還能在室內堅持擦冷水澡,連看守他們的解放軍都看成少見的怪事。這無非是想證實他的耐寒能力比我更強。我如果在那種低的氣溫下,連擦冷水可能都不敢了。


    當時我並不想和他比什麽怕不怕冷,而是對在零下三四十攝氏度下的生活究竟怎樣能熬得過來倒很感興趣,一有空我就要他講在那裏的情況。他很得意地向我誇口,即使在那種嚴寒的氣候下,他還被人稱讚過他的勞動表現是最好的呢!


    我笑他是不是學陶侃一樣,在室內把床鋪桌椅搬來搬去這種勞動,回答是出我意外的,原來在那種氣溫下,居然是每天要到室外去勞動一兩次。我便放低聲音悄悄問他:怎麽用這種手段來折磨犯人?他放聲大笑起來說:按照你的想法,凡在佳木斯的人,一到冬天,就隻能在家裏圍爐取暖,連大門都不出去了。


    他們當時每天要做的事主要是打掃大門口的積雪。有時雪下得連門也開不了,如果不每天或經常打掃就會被雪封住;風一吹,雪化為冰,就休想出來。大門口的路上也得打掃,這是不可少的工作。


    還有一件事也得每天要做,就是破堅冰取水。井口被冰封了,要取水先得破冰,才能從井內把水提上來。如果提出井口的水不馬上倒在桶裏運回來,很快就會變成冰桶。他告訴我,他小時讀書,看到“堅冰在須”,認為是形容天冷而已,但在佳木斯便不是形容而是司空見慣的事,因為嘴巴、鼻孔吹出的熱氣聚積到鬍鬚上,馬上就變成了冰球和小冰柱一樣粘住了。


    他還告訴過我這樣一件有趣的事,他剛到佳木斯,有人嚇唬他,冬天千萬不能在室外解小便,一不當心,冷風一吹,解出的小便會變成一根冰柱頂住尿道口,如不趕快用根棍子一邊解小便一邊敲打冰柱,尿就不能繼續流出來。他有點懷疑,但也不敢大意,有一天他拿著一根木棍去攝氏零下40度的室外解小便,並沒有出現尿變成冰柱,隻是流下之後很快就集在一起成了一個尿堆,一陣冷風吹來,他那出尿的東西差點成了冰棒,從那以後再不敢去試了。


    陸軍將領為何要罵海軍


    一提起他們在佳木斯的事,馬上有人補充說,李仙洲每次掃雪、提水都受到表揚。相反,馬勵武總是挨批。這位馬老兄也是黃埔一期畢業的,1947年1月問,他統率的整編26師和第一快速縱隊都是裝備最精良的全部機械化部隊,他與新四軍在嶧縣作戰時,自恃有最新裝備,根本不把隻有老式步槍的對手放在眼裏,結果吃了不少虧。後來他把坦克車開到嶧縣城牆上去,等到要反攻時,坦克車開不下來,最後一敗塗地。許多人都笑他這樣指揮機械化部隊,連常識都沒有,所以他憋了一肚子的氣,被俘後牢騷滿腹,怪話連篇,連輕微勞動都不願幹,所以經常挨批,一批心裏更不痛快。


    有人告訴我,馬勵武發牢騷罵街,連國民黨的海軍、國共和談代表都罵。他這個打敗仗被俘的陸軍將領為什麽要罵海軍呢?說來也很有趣,那是1947年的下半年,馬勵武和李仙洲等在山東被俘的高級將領,解放軍決定要送他們去哈爾濱。當時從陸路去,不但交通困難,而且這麽長途解送容易出問題,便決定從水上送去。押送他們的一位姓王的解放軍負責人,原來是在商震部隊中工作,與韓浚同過事,所以派他押送,比一般人方便。他們從山東乘坐一條漁船出發後,在海上正遇上國民黨的海軍巡邏艦隊,這些押送的解放軍官兵都認為這一下非出大問題不可。不料軍艦的探照燈射到這條漁船後,隻隔水盤問了一番,看到船上掛滿了捕魚工具,便沒有派人到船上檢查就放過了。


    據說當時馬勵武等知道有國民黨的海軍在盤問,雖然他們被安置在船艙底層,不能爬出來,但嘴巴卻沒有被堵塞,隻要軍艦上派人上來搜查,就可以大喊大叫,肯定會發現這十多名被俘的將領。可是隻相隔幾丈遠,對方盤問一下就放漁船走了,使他們沒有呼救求援的機會。那位押送他們的解放軍軍官在到達哈爾濱時,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對他們說,隻要軍艦上派人來搜查,那就不再是我押送你們來哈爾濱,而是你們押送我們去台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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