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在很多時候，黎明神一直都是個寬和的神明。就像是最初他給農場裏絕望的猿人希望，又給了那些麵對著猿人處於下風的路比特人力量，哪怕如今這些不聽話的信徒違逆自己的命令，但到底還是給了這些人又一個重新做出選擇的機會。……當然，就像是他最開始“平等”給了兩個種族異能放大仇恨爭鬥時的惡趣味一樣，這也有可能是再度期待著未來可能出現的好戲，想要把這顆星球都拉入同等的絕望中。黎明神笑著說出了原諒的話語：“好吧，誰讓我一直都是一個樂於滿足信徒心願的神明呢。”“滿足你們的願望，我之後也會給他們重新選擇的機會，希望所有人未來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成為一個合格的信徒。”“當然，同樣的，希望你們也能牢牢記住我最後的底線畢竟我一直希望世界‘和平’。”溫和地說出了這樣的話，以此來作為結尾。如果忽略此時出現在城市上空的“和平景象”，光聽此時說的這些話，聽著倒還真像是一些影視作品裏悲天憫人的善良神明。伴隨著狂信徒們在這之後接連傾吐出的肉麻字句，在一聲聲或夾帶哽咽哭聲、或夾雜著驚懼顫音的“讚美我主”中，空中那大團由無數菌絲構建而成的神軀至此終於分離散落。密密麻麻的紅色眼珠閉合，白色的菌絲大致分離出人形的輪廓成團落下。隻是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剛才掙紮太過，導致如今意外因此出了點小差錯……裹挾著靈魂的菌絲混作一團，無數人的靈魂被打散混合。當這些菌絲落到地麵上化出人形，再度交錯編製出人皮後，大多隨機生出一些多餘的礙事器官。並排出現在臉上的兩張嘴，手指尖端長出了更小的手掌，顱骨變形朝著另一個物種的外形靠攏。至此，兩個迥異的種族倒真像是徹底融合，自神明的偉力中混雜在了一起。這讓他們看著都像是畸形的怪物。神明給了世人再度做出選擇的機會，所有人終於恢複了些許過去的模樣。但此時此刻，所有人又都清楚地意識到，無論如何選擇，他們都在沒有回歸正常的可能。地麵上遍布纖薄的人皮，重新化為人形的信徒路過舊時的皮囊，無數失去眼睛的人匍匐摸索著回到了自己被神明召喚時的位置，有誌一同地撿起了自己落在地麵上的眼珠安回自己的眼眶。當然，也算是順帶的事。在拾起眼球的同時，他們順帶著也撿起了自己過去的人皮，像是收斂自己過去的屍體。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城市裏遍地都是壓抑的哭聲。連痛苦下的哭嚎都顯得小心翼翼，像是怕驚擾什麽，像是怕再度驚醒什麽。……麵對著這位輕易顛倒自然進化規律、肆意將兩個種族糅合成一群怪物的神明，兩個種族不得不放下過去的仇恨。他們開始了自發的嚐試和研究，試圖將那部分怪異的器官從自己身上剝離。就算不能擺脫菌絲的束縛，就算這輩子都不能擺脫黎明神的控製，那最起碼也渴望著能擁有一個正常的、和以前一模一樣的身體。然而無論他們如何嚐試，是強行縫合多出來的那張嘴，還是砍斷身體上多出來的那部分器官，那份過去無比渴求的生命力最終導致所有人的計劃徹底落空。“治愈”就是讓人恢複健康。但如果對這些信徒而言的健康，實際就是那副歪曲後的詭異模樣呢。當傷口最終愈合，那些畸形的器官也跟著生長恢複原樣。像是他們的靈魂本身就被扭曲成了這個怪異的樣子。這座過去無比喧鬧的城市自此陷入了沉寂。當他們最終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後，所有人都隻能接受現實，出行都穿著覆蓋全身上下的長袍，看著就像是什麽宗教的統一著裝。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失去了交流的意願。大概是有過所有人都融為一體的經曆，所有人身體裏都或多或少摻雜了些許其他人的菌絲。甚至不用多少額外的語言交流，他們都能隱約感覺到些許其他人的心情與想法，自此輕易便能懂得另一個種族的痛苦，真正意義上擁有了從他人角度思考的同理心。而到了現在，正是因為有過這段慘痛的教訓，當a-19再度發出錄製的視頻，呼籲所有人攜手共同宣揚黎明神的教義時，如今的評論區也跟著多出了無數市民附和的言論，諂媚表示一切都聽神明的指引。這在其他城市之外的人看來格外不可理喻。難以想象這座城市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居然使得市民們紛紛都改變了自己原本的想法。太多疑惑困擾著這些在局外間接觀察局勢的人，這也使得市長很快就收到了來自於其他同僚的問詢。“……對了，話說回來，你們那邊現在情況怎麽樣？那些作惡的猿人都處理幹淨了麽？還是說你們被迫和他們達成了什麽謝意？我看到那些作惡的猿人至今還活躍在網絡上，你的工作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阻礙。”在一通沒什麽實際意義的客套話被說出口當做鋪墊後，同僚試探著開口詢問城市如今的現狀。作為轄區臨近的“倒黴鄰居”，在聽說隔壁市出現了猿人殺人案件、傳染病大肆傳播、可能能覺醒異能的蘑菇遍地繁殖、疑似有神明現世的種種複雜問題後，他就不免也跟著陷入心慌之中，唯恐自己的這座城市也跟著陷入混亂之中。……畢竟單拎出來，無論是猿人作案殺人、傳染病，還是迅速擴張的新興宗教，這些惡性/事件看著都是同樣的麻煩。之前他就聽對麵說掌握了覺醒異能的訣竅，在處理了市區內大量的猿人農場後，眼見那據說能助人覺醒異能的蘑菇已經長到了他們城市裏，他也不免對此額外生出了幾分期待與忐忑，隻等著市長和自己分享所有的心得體會。隻是光看那些流傳在網絡上的視頻和評論，再加上此時通訊對麵市長過分蒼白的麵色，他的願望似乎已經落空了。不過還是希望能有個好結果吧……不管是作為同事該表現出來的貼心，還是那份讓人眼饞的特異能力，他都希望市長能取得最後的勝利。通訊對麵，市長頗有些緊張地壓低自己的頭顱，好當著自己同僚的麵遮擋自己頸側那坨多餘的肉塊。市長泛白的嘴唇僵硬地被肌肉拉扯上揚，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反過來狀似無意地試探外界的信息：“你什麽都不知道麽？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我以為你們早就通過衛星觀察到了我們這邊的情況。”同僚沒感覺到市長話裏的不對勁，就是作為政客的職業素養，也無法叫他從這句狀似平常的話中間接察覺到“神明降臨”的真相。同僚隻當是尋常的聊天，毫無防備地說出了自己得知的信息：“都扯到衛星上了，你們市裏到底發生什麽大事了？我倒是沒聽說過什麽相關的消息……至於衛星，我隻聽說最近好像有顆衛星突然損壞，上麵正籌備著說要弄個新的補上這個空缺呢。”“難道說事情真就這麽巧合？壞掉的衛星導致他們錯過了重要的信息，這也太巧了點吧。”同僚摸著下巴忍不住感慨出聲。“確實挺巧……”市長含糊應了一聲，開始似真似假地開口說道，“看來隻能是讓我親口和你說當時究竟發生什麽了。”“因為我們市裏絕大多數市民都自發覺醒了異能，在所有民眾的配合與努力下，我們已經把絕大多數作惡的猿人抓捕歸案了，現在隻剩下零星幾個猿人在外逃亡。”“至於那段視頻裏的那個a-19，可能是真覺得特異能力是神跡吧，他並未參與進其他猿人的行動中，反而自己躲著開始信仰起了黎明神，私底下瘋狂想要向外傳教。”“我們這其實就是想用這些話引他上鉤，把他單獨引出來，或是確定他的大致位置，然後再計劃動手，好以最小的損失車丟解決麻煩。至於下麵那些讚同的評論，都是我專門買了水軍回複的，做不得真。”如果事情發展順利，如果他們當真沒遇到黎明神的出現，而是直接將那群作惡的猿人捕獲，那麽到現在，他們說不定還真會套用類似的方法。可惜期間到底還是出了意外……“所以說，你真的找到了覺醒異能方法？那些蘑菇真的能在沒有副作用的前提下，幫助路比特人獲得更強的能力？”同僚的關注點顯然還是更多放在了“覺醒異能”上。一聽對方有了確切的消息，當即跟著來勁了，隻等對方公布確切的方法。……之前才聽說有類似的機會的時候，因為無法相信蘑菇的真菌也能成為傳染病，而這份快速感染所有人的傳染病又會反過來催生出進化，這怎麽看都不像是會發生在現實中、什麽都不用做就能直接得利的好事。正是因為這份遲疑，同僚遲疑了許久到底還是沒敢豁出去做出決定。不過現在隔壁市居然都已經發展到把消息公開告知市民了，光聽這句話就知道安全係數很高，值得他動手嚐試。對麵，市長陷入了短暫的可疑沉默。在這一刻，心裏那點僅剩的道德感讓他不由生出遲疑，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把其他同胞一起拉下水。然而當時地獄般的場景再度跟著浮現在他腦海中，哪怕房間空空蕩蕩，卻還是生出了仿佛與上萬個魂魄擁擠在一起的窒息感。對黎明神的恐懼瞬間壓過了那點微末的良心，唯恐自己會因為這份不合時宜的叛逆，再度受到神明的懲戒，並在對方手下徹底變成一隻畸形的怪物。市長的頭壓得更低了，這讓他眼底的所有畏懼、不忍都被盡數藏匿在了陰影中，叫人看不真切。市長啞著嗓子，開始用自己的方法和其他城市的路比特人傳教：“是的，我找到了。”“蘑菇本身確實有點副作用，但我們這邊的南風生物醫療研究所已經找到了合理的處理方式，將其製成了疫苗。隻要注射疫苗，就能在毫無危險的前提下，順利覺醒異能。”他深知，太過完美順遂的事反而會引起其他人的警惕，於是跟著引出了“疫苗”的概念，以此來麻痹對方。至於所謂的“疫苗”……到時候隨便提純一下蘑菇的細胞，完全可以把對麵同樣不懂相關事項的同僚糊弄住。如果星輝真菌能直接注入路比特人的血肉肌理中，再加上部分對人體無害的營養液，菌絲一定能在這些人體內快速繁殖生長吧。真好，那他就有更多立場一致的信徒同伴了。在這一刻，信徒的身份當真高過了種族，成為了他們用以評判信任度的標準。隻是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故意，市長並未提及“需要時刻保持對黎明神的崇敬”這件最為重要的事。或許是擔心自己敏銳的同僚發現不對，或許也是因為自身痛苦於是看不得其他人快活……原因多種多樣，不過最後卻都指向同一個結果。市長還是更想看到更多和自己一樣的、畸形的同伴。他抬眼看向通訊那頭的同僚，目光中透露出隱約的鼓勵和隱晦的渴求。倒還真像是在無私分享的樣子。同僚並未懷疑，當即笑著道謝。之後兩人客套地道別，通訊自此結束。這天，南風生物醫療研究所受到了來自其他不同城市的大筆訂單。同樣也是這天，在應付完其他政客的試探後，市長也向上司報告了如今城市中的和平現狀，再度開放了這座曾因為星魂真菌感染而短暫陷入封閉狀態的城市。城市恢複了正常的運轉，所有的混亂自此也徹底回歸了平靜。行人來去匆匆，不斷也有來自其他城市的路比特人途徑這座城市。隻是當外來的遊客進入這座城市，看見市區裏所有披著長袍出行的本地人，還是難免因此而生出疑惑。對此一無所知的遊客忍不住出聲發問：“這是這麽回事？這種能把人從頭嚴嚴實實裹到腳的長袍，難道是你們這的什麽本地新風俗麽？我上次來這，可沒見你們這麽穿啊。”被遊客拉住的本地市民含笑回答：“是的，這是我們這邊的新風俗。市長說想要發展一些城市特色，專門給我們統一了著裝，希望未來能靠這個吸引更多遊客，拉動我們所有人的kpi。”聲音裏隱約帶著笑，但唯一露出在外的雙眼裏卻隻有一片仿佛死寂般的麻木。遊客顯然沒能注意到這種小細節。聽到當地人給出這樣的回答，他還一無所知地笑出了聲：“這種城市特色也沒什麽發展的必要吧。”“不過小哥你用詞真逗，還說什麽拉動kpi呢。所有人拉動自己的kpi後就是城市gdp的上升，都是為了市長的政績，你這說得還挺委婉啊。”本地市民喃喃自語：“怎麽會，就是kpi啊……吸引其他信徒擴張教派，可是我們必須要做到的任務。”因為聲音被壓得很低，遊客一時間沒聽清對方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