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她還以為對方會聲色俱厲地訓斥他們，讓他們乖乖滾回工作崗位否則就施以數學之刑，甚至考慮過魔王會不會一怒之下把他們全部轟殺至渣，可她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以這種方式妥協了。　　其實她根本沒指望罷工能成功。他們魔物就是想找個口子宣泄一下憤怒的情緒。等罷完工，他們還不是得乖乖回去上班？難道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現在洛林這樣，磷火感覺就像一拳打中了棉花，感覺無處施力！　　“那、那當然。”她結結巴巴說。　　洛林不疾不徐地問：“那麽我問你，你要做一款怎樣的遊戲去折磨人類呢？”　　這個問題觸及磷火的盲區了。她隻是個編織術式的工匠，不是出謀劃策的人，她怎麽知道？　　冥思苦想半天後，她期期艾艾地說：“比如，把boss的血量、攻擊和防禦都增加一百倍，讓玩家根本打不贏？”　　“嗯嗯，還有呢？”洛林問。　　“呃……又比如，在迎戰boss前不給玩家回血，從頭到尾都拿不到有用的道具……”　　“還有嗎？”洛林接著問。　　磷火抱住頭，感覺腦子要長出來了！　　洛林遺憾搖頭：“磷火啊磷火，在折磨人類這方麵，你的想象力還不夠豐富呢！”　　“那您說要怎麽辦？”磷火不服氣地問。　　洛林哼哼地邪笑兩聲。“比如讓玩家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一個寶箱，他們以為自己這麽辛苦肯定能得到珍貴的獎勵，但走到寶箱前才發現那是個寶箱怪。”　　磷火：“？！”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設計，但的確很能搞玩家的心態呢！　　“再比如讓玩家和一個強大boss對戰。他們嘔心瀝血終於打死boss後，boss進入二階段，變得更強大、更難纏。”　　磷火：“！！！”二階段！這個她怎麽沒想過呢？　　“又比如，遊戲不能講述什麽愛與正義，要黑暗、殘酷、癲狂！讓玩家見識到人性的醜惡與卑劣，被命運玩弄於鼓掌卻毫無反抗之力！比如不論玩家如何選擇，隊友都會死，不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拯救心愛之人……”　　“真的可以這麽設計遊戲嗎……？”磷火顫抖著問，“人類會來買這麽恐怖的遊戲嗎？遊戲賣不動，公司就沒有錢，地下城就沒有魔力……”　　“此言差矣，磷火小姐。”洛林眯起緋紅的眼睛，像是陷入了某種美好卻又痛苦的回憶，“有時候人類就喜歡受苦呢。”　　“您是說做一款抖m遊戲？專門麵向塞拉斯那樣的玩家？”　　“不不不磷火。我是指，人類麵對巨大的困難、不可戰勝的敵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往往會越挫越勇。當他們克服千難萬險，終於戰勝強敵，那一瞬間爆發出的成就感與喜悅的心情，可是比玩其他任何種類的遊戲都要強烈的。”　　磷火：“……”　　她不是很懂，她大為震撼。她對人性還是知之甚少。　　“那我們能做嗎？”她問。　　“噢，當然可以！”洛林快樂地說。　　他拿起策劃案，直接將它們撕成碎片。　　“我會設計一個大致的框架，然後讓骨斯特撰寫劇本。但遊戲的細節就要靠你們魔物來填充了。你們盡管將你們所能想出的最變態的boss、最恐怖的關卡、最惡心的地圖放進遊戲裏。目的隻有一個讓玩家受盡苦難折磨，讓他們飽受精神的摧殘。”　　磷火沉默片刻，認真地問：“真的可以這麽做嗎？我怕把遊戲做得太困難，人類都嚇跑了。”　　洛林說：“如果玩家能輕鬆通過遊戲，那就是你們的失職。你敢不敢接下這個任務？”　　既然魔王大人都這麽說了，磷火豈有不應的道理？　　“沒問題！我們一定能做出一款讓人類刻骨銘心的遊戲！我賭上不死者的驕傲！”她自豪地昂起頭。　　當她走出辦公室，她的腳步都像踩在雲端那樣輕快飄逸。　　回到開發組，她從貝茨兄妹的工位旁邊經過。吉恩喊住她，關切地問：“您和洛林先生談得如何？你們還要罷工嗎？”　　“不，罷工取消了。”磷火難得用溫和的語調回答道，“我們的訴求已經得到滿足了。”　　“我真為你們高興！”吉恩說，“你們漲工資了？還是假期增加了？”　　磷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都沒有。現在我們要做更多的遊戲了。”　　吉恩：“？？？”　　那豈不是訴求非但沒有得到滿足，反而為資本家貢獻了更多血汗嗎？你這是工人領袖嗎？完全就是個工賊啊！　　他痛心疾首地搖搖頭。海岸王國的工人運動任重道遠！　　***　　“不行，摩爾垂德爵士，這裏凶手的動機實在是太牽強了！因為死者蓋了一所房子，遮住了他所喜愛的美景就要殺人？簡直荒謬！”　　“古絲蒂小姐，我認為凶手的動機是非常合理的！凶手為了欣賞美景，可是蓋了一棟房子呢！而美景被遮住會導致房屋大大貶值。而且凶手是風景畫家，看不到美景就畫不出畫。斷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凶手會殺人也理所當然！”　　洛林一走進摩爾垂德爵士的工作室，就聽見爵士和骨斯特激烈的辯論聲。　　自從摩爾垂德爵士決定搬來諾雷利亞長住，他便租下了一座豪華的莊園（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暢銷書作家是真的有錢，洛林頗為嫉妒地想）。他自己住在莊園東翼，而西翼則被他開辟為工作室。　　他每天在這裏讀書、寫稿、研究魔力遊戲。　　在那場堪稱災難的列車之旅後（災難很大一部分是洛林造成的），摩爾垂德爵士痛下決心，一定要改進他的桌遊。他編寫了一套全新的規則書，厚達三百頁，還重新撰寫了孤村殺人事件的劇本。現在這套全新的桌遊已經在南方鐵路專列上開始公開測試了。想必今後會有越來越多的基於這套規則的桌遊模組出現吧！　　現階段，摩爾垂德爵士的工作重心轉移回了小說上。地城娛樂和童趣樂的那場官司給了他極大的啟發，他決定創作一本法庭辯論題材的推理小說。上次洛林見到他的時候，他信心十足地表示，這本書有可能開啟一個全新的推理小說流派。　　骨斯特作為他的顧問，會定期前來探訪，同爵士交換對於作品的意見，提出它的想法或是給予幫助。　　今天，兩個人顯然為作品中的一處細節爭吵了起來。　　洛林禮貌地敲了敲打開的門，那兩個人停止爭吵，齊齊將目光投向他。　　“洛林大人，您來評評理！”骨斯特叫道，“您覺得這個凶手的動機合不合理呢？”　　說實話，洛林完全不懂他們在爭論什麽。連前因後果都沒有，讓他怎麽評理？　　他隻能理中客地說：“我認為是否合理與動機本身無關，而與敘述是否能說服讀者有關。”　　摩爾垂德爵士豁然開朗，“我明白了，是我的敘述太缺乏說服力了！我本身就擅長設計詭計，卻不擅長氣氛與心理描寫。您這麽一說，我突然知道改如何改進了！”　　洛林訕笑了幾聲。他明明什麽也沒說，怎麽爵士就一副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樣子？到底領悟到了什麽啊？　　爵士叫仆人為他們拿來咖啡和點心。洛林在工作室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其實今天我是來找古絲蒂小姐的。”他看向骷髏詩人，“那款為了萬國博覽會而開發的遊戲《風之夢旅人》，劇本需要大改。”　　“怎麽改？”骨斯特不安地問。和所有編劇一樣，一聽到劇本要修改，它就快要窒息了明明它已經沒有了肺這玩意兒。　　“推翻重寫。”洛林說。　　“啊！古絲蒂小姐你怎麽暈倒了？快來人搭把手！”摩爾垂德爵士驚叫。　　眾人手忙腳亂地將骨斯特搬到一張躺椅上，又是給它扇風又是給它聞嗅鹽。幾分鍾後，骨斯特悠悠轉醒。　　“我剛剛好像做了個噩夢。”它虛弱地說，“夢見洛林大人要我把劇本推翻重寫。”　　“那是真的。”洛林真誠地說。　　骨斯特“嗷”的一聲又暈過去了。　　摩爾垂德爵士譴責地看著洛林。“我必須要為古絲蒂小姐鳴不平了。雖然是您的遊戲，但是讓她把劇本重寫一邊，是不是有點太過了？任何一個文學家都無法接受這種離譜的要求！”　　“沒辦法，情況有變。”洛林說。　　摩爾垂德爵士曾受古絲蒂小姐的邀請，為《風之夢旅人》的劇本提意見。他記得故事發生在一個名叫“風之大陸”的世界。這是個奇幻童話般的美麗世界，充滿了令人目不暇接的美景與奇觀。風之大陸的統治者們可以從夢境中汲取魔法力量，每一個人都智慧、美麗且長壽。　　然而有一天，一群自稱“暗影王族”的人闖入風之大陸，他們以噩夢的力量腐蝕人民，使他們變成被自身恐懼所支配的怪物。麵對重重危機，一位出身草莽的冒險家拔劍而起，他便是玩家所操控的角色。　　玩家將在風之大陸上展開波瀾壯闊的華麗冒險，擊退暗影王族的爪牙，並有機會與美女帥哥同伴們發展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可以說，這是個相當正統王道的冒險故事。雖然略顯老套，但老套的另外一種說法就是“經典”。作為魔力頭盔剛推出時的遊戲，摩爾垂德爵士認為這並無不妥。　　可現在，洛林居然要推翻這個劇本？他到底想怎麽樣？　　“您對那個劇本究竟有什麽不滿意呢？”爵士說，“那明明是個很好的故事啊！充滿了愛、希望與夢想！”　　“問題就在這裏。”洛林說，“遊戲的風格變了，現在我需要一個講述絕望、痛苦、黑暗、癲狂的劇本。”　　摩爾垂德爵士被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天呐，您瘋了嗎？”他艱難地說，“您難道要把遊戲做成鬼屋？那種遊戲”　　“真是太妙了！”骨斯特一個仰臥起坐，完美打斷了爵士的話，“請問要怎麽改？”　　爵士：？？？　　我還想幫你說話來著，怎麽你先倒戈了？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　　“其實我早就想寫一個充滿黑暗色彩的故事了，但因為害怕玩家們不接受，所以一直沒能動筆。”骨斯特羞澀地說，“正好您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可算能大展拳腳了！”　　爵士開始炫耀自己的眼睛大。　　似乎因為說到了自己的專業領域，骨斯特開始滔滔不絕：“我看世界觀背景就這麽修改吧！風之大陸實際上是一位神明的夢境，當醒來，世界就會毀滅。當再度入睡，新的世界便會誕生。世界已經如此循環生滅不知幾千次了。　　“這一個輪回中，生活在風之大陸的人們為了不讓神明醒來，用各式各樣的魔法和儀式對其催眠。然而他們的所作所為卻適得其反，他們讓世界陷入了比毀滅更恐怖的境遇神明的夢從美夢變成了噩夢。於是，世界的秩序崩潰了，一切都陷入了混亂與癲狂之中。”　　骨斯特越說越激動，幹脆跳到了躺椅上，張開雙臂，如同一位舞台上的歌劇演員，用詠歎調似的語氣說：　　“比如，原本統治風之大陸的強大而美麗的領主們，在‘噩夢時代’到來後集體墮落了，成為了散播黑暗與絕望的暴君。又比如，從前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種種怪物，在噩夢時代全部化為真實，不斷襲擊著風之大陸的人民。不可思議的災難在世界各地頻發，為了應付災難，人們隻能用更為絕望的方法應對……　　“玩家是一位失去記憶的勇者，為了尋回世界的秩序，讓神明的夢變回美夢，他踏上了冒險的征程。他一路上擊敗諸多強敵，突破重重障礙，漸漸揭開了世界的真相。他要麽隻能讓世界繼續在噩夢中苟延殘喘，要麽幹脆喚醒神明，終結一切……”　　骨斯特誇張地雙手合十，做出祈禱的動作。“何等絕望的結局啊！我簡直迫不及待想看到玩家玩到結局時那痛苦的表情了！”　　摩爾垂德爵士開始炫耀自己嘴巴大。　　他明白了。這群人隻是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但是聽骨斯特這麽一說，他反而對這個故事產生了興趣。　　雖然又瘋狂又黑暗，還很容易被玩家差評，但比起那個套路的拯救世界故事，新的劇本顯然更加具有張力！　　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玩家，在冒險途中一步步接近真相，原以為可以力挽狂瀾，但最終卻無力回天。哦，這就是悲劇之美！　　洛林說：“遊戲世界是開放世界，因此不太適合《勇者傳說1》那種線性敘事的劇情。我希望能將故事和真相巧妙地隱藏在遊戲之中，比如npc的對話、道具的說明、撿到的圖書和信劄裏。玩家必須要經過一番思考，才能拚湊出真相，了解一切的始末。”　　“這豈不是也是一種推理嗎？”摩爾垂德興致勃勃地說。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幾分鍾之前是怎麽罵洛林發瘋了。　　“沒錯，這個遊戲的確具有一些懸疑的成分。”洛林說，“怎麽，難道爵士您有興趣？”　　摩爾垂德爵士局促地搓了搓手：“興趣是有一些，可我擔心……這樣的故事玩家真的會買單嗎？”　　一個扭曲怪異的微笑在洛林唇角綻開。　　“我相信他們會相當喜歡的。”他篤定地說。　　畢竟在藍星，已經有類似的遊戲珠玉在前了呀！　　藍星遊戲發展至今，魂like遊戲已經成為深受玩家喜愛（以及畏懼）的遊戲種類之一。它們以精巧的地圖設計、超高的遊戲難度、簡潔的動作係統、黑暗壓抑的世界觀和碎片化的敘事而聞名。　　玩家在遊戲中將經曆不斷的苦難，卻也因此會在挑戰成功後獲得無可比擬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