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然而今年，爸爸沒有帶回禮物。他隻帶回了滿身的債務，以及一條殘缺不全的腿。　　爸爸在首都遭遇了車禍。一位富有的貴族少爺酒後駕駛蒸汽機車，撞到了當時正在休假的爸爸。雖然其他人及時將他送到了醫院，但由於傷勢過重，醫生還是不得不截去了他的一條腿。　　肇事的貴族少爺是到海岸王國留學的外國權貴，出事後便逃回他的國家。他們找來了首都最好的律師，辯稱這場事故是由於雪天路滑的緣故，純屬意外。　　爸爸的雇主不願支付昂貴的醫療費，便聲稱爸爸發生事故時正在休假，因此與自己無關。　　而保險公司也在他們那繁複得常人壓根看不懂的條款中找到了一處漏洞，以此為由拒絕賠償。　　爸爸在醫院花光了所有的錢，就連後續治療費都是找同事和以前的老戰友借的。失去一條腿的他當然不可能繼續當保鏢。於是在冬至慶典這天，獨自一人撐著拐杖，買了一張最便宜的站票，擠了天的火車，總算回到了諾雷利亞。　　這個冬至慶典讓安迪永生難忘。　　慶典前夜的餐桌上，爸爸媽媽都強顏歡笑，說他們總有辦法挨過這段艱難時光。但安迪知道他們隻是在安慰自己。爸爸的殘疾意味著他們一家失去了經濟來源。有那麽多四肢健全的小夥子滿城找工作，誰會願意雇傭一個缺了拐杖就走不了路的男人呢？　　那天夜裏，安迪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他聽見爸爸媽媽在商量把房子賣了還債，然後去租一間小點兒的公寓。他們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小，不會驚醒睡夢中的兒子。但安迪全都聽見了。　　如果非要賣掉什麽東西的話，那就賣掉自己的魔力石板好了。安迪心想。　　他記得剛買到石板那會兒，石板的黑市的價格炒到了十金幣。十金幣對家裏的困境而言杯水車薪，但有一杯水總比沒有好。　　賣掉石板之後，安迪就去退學，然後找份工作。沒有文憑的話，工作會比較難找，但安迪覺得讀書什麽時候都可以讀，他可以一邊工作一邊自學。隻要通過考試，海岸王國就承認自學的學力。他甚至連買課本的錢都不必出。等他的同學們畢業了，用不著課本了，他就向他們借……　　於是第二天，安迪借口去拜訪同學，揣著石板出了門。他直奔黑市，找到了一個曾有意買下他石板的商人。　　可商人報給他的價格讓他本就沉重的心更是涼了個徹底。　　要是他早點兒來賣掉石板該有多好？那可是十個金幣啊！有了這筆錢，媽媽就不用把她陪嫁的衣櫃賣掉了，或者爸爸可以裝一條假腿。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黑市商人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青色的煙霧混著嗬出的白氣，在凜冽的空氣中狂亂舞蹈。　　“小夥子，我瞧你也是有困難才會來賣掉石板的。這樣吧，我給你指條明路。”　　“……你要我去賣器官？”安迪悲傷地問。　　“傻孩子，器官賣掉又不會再長出來。但我給你介紹的這門買賣卻是可持續的。”商人說，“你聽說過賣號嗎？”　　安迪茫然搖頭。　　“《勇者傳說2》那遊戲不是挺火嗎？有些人想得到某張卡，卻怎麽抽也抽不中。與其把錢扔進無底洞，不如花點小錢從別人手裏買一個有這張卡的賬號。”　　商人從懷裏掏出一本破破爛爛的筆記本，舔了舔手指，翻到其中被折起來的一頁，“現在最受歡迎的人物是詭詐之神洛基、眾神之父奧丁、雷神托爾、還有命運女神。你的賬號裏有這些人物嗎？”　　安迪繼續搖頭：“我沒玩《勇者傳說2》。”　　“為啥不去試試呢？隻要登陸遊戲，完成幾個新手任務，就能免費獲得不少魔晶，總共能抽個四次吧。你花點兒時間免費抽幾次。如果抽到不錯的卡，就拿到我這邊賣掉。要是沒抽到，就換個新號繼續。”　　聽起來很容易。反正安迪假期也沒什麽事情做，既然玩遊戲還能賺錢，他何樂而不為呢？　　回到家，他聲稱自己不舒服，躲進了房間。他倒在床上，打開魔力石板，輕觸那個新出現的圖標。　　白色小狐狸跳到屏幕中央，詢問他是要使用舊賬號，還是注冊一個新的。使用舊賬號，進入遊戲後劇情會有所不同，比如夥伴們把你當作舊識。但既然安迪的號是打算拿去賣的，那還是注冊一個新的吧。　　注冊id的時候，安迪猶豫了一下。他的目光越過石板，移向牆上的鳶尾花壁紙那是媽媽最喜歡的花。　　於是他輸入了一個新名字鳶尾花。第29章 歡迎致電客服中心　　“這……這……這是你的賬號？！”　　再次見到安迪的時候，黑市商人的眼珠子差點兒從眼眶裏崩出來，雙雙在地上跳踢踏舞。　　“你花了多少錢？”他顫抖的手幾乎要握不住石板。　　“一分錢沒花。”安迪聳聳肩，同時他臉上的黑眼圈無聲地為他的肝而哭訴，“我把遊戲裏能免費拿到的魔晶都拿到了，全用來抽卡了。”　　“那你豈不是每回都抽到了ssr？！”　　“也沒有，也有幾張sr和r卡……”　　“孩子，要不是知道你家裏條件困難，不可能讓你大手大腳的花錢，我還以為你是在故意說反話拿我尋開心。”　　安迪虛弱地笑了笑。“這個賬號值多少錢？”　　黑市商人剛想說“那老值錢了”，卻又生生將這句話憋了回去。　　“這個嘛……”他拿出熟練的話術，“你也知道，這遊戲已經發售有一段時間了，大家該抽的卡都差不多抽到了，現在想買號的人也不是那麽多。你要是來得早，說不定還能趕上趟，可現在……我最多給到你十個金幣。”　　安迪點點頭。這個價格和他預想的差不多。能賺十個金幣，他已經心滿意足了。大家都說他運氣好，那麽他現在賣這個賬號，那就等於是在賣自己的運氣吧！　　“我能連同這塊石板一起賣掉嗎？”他問，“一個銀幣就一個銀幣。”　　“你不繼續搞下個賬號了嗎？”黑市商人訝異地挑起眉，“你運氣這麽好，多開幾個賬號，那還不是財源滾滾來？”　　安迪神色一黯。“我以後不玩遊戲了。”他低聲說，“沒時間。我……我要去打工了。”　　“好吧，各人有各人的選擇。”黑市商人拿出錢包，“十金幣一銀幣，成交。”　　安迪小心翼翼地將到手的紙鈔點了好幾遍，確認無誤後才交出自己的石板和賬號密碼。黑市商人接過石板，安迪卻沒有鬆手。商人用力拽了好幾下，還威脅地瞪了他一眼，安迪這才依依不舍地垂下手臂。　　他將錢揣進衣服內袋裏，捂得緊緊的，生怕被扒手順手牽羊。爸爸媽媽肯定很奇怪他從哪兒弄來這麽多錢。如果他們知道玩遊戲也能賺錢，大概會驚訝到下巴脫臼吧？　　細雪輕吻著安迪的臉頰，涼絲絲的，又被他的體溫融化成細密的水珠。從今天起，他將告別魔力遊戲。他和魔力遊戲相遇至今，不過短短數月，就像一場稍縱即逝的夢。但這幾個月的快樂將永遠銘記在他心中，每當他遭遇痛苦，就會從記憶的寶匣中取出這彌足珍貴的記憶，好好品味一番，然後就能獲得勇氣繼續麵對生活。　　安迪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道去了冒險者大道。那兒有一家哥布林的店鋪，專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其中就包括金屬義肢。他想去看看有沒有適合爸爸的。　　他在哥布林店鋪門口遇見了兩個最熟悉不過的人。　　“十二個金幣，不能更便宜了，夫人。”哥布林操著口音極重的通用語說，“我們也是要做生意的呀！我全家老小都指著我吃飯呢！”　　“十個金幣！”安迪的媽媽莫霍克夫人用她特有的洪亮嗓門說，“你這東西都在店裏積灰多久了！賣給我，你至少能賺到錢，否則你就抱著那玩意兒直到世界末日吧！”　　莫霍克先生撐著拐杖，一條空空蕩蕩的褲腿在寒風中搖曳。他不安地拽了拽妻子的衣袖：“我不需要那東西，有拐杖我一樣能走路。”　　妻子沒理會他，繼續同綠皮膚的哥布林討價還價。　　這時，一隻手伸到了她麵前，指間夾著一張嶄新的十金幣紙鈔。　　“拿去吧媽媽。”　　莫霍克夫人難以置信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身後的兒子。他吸著鼻涕，鼻頭凍得發紅，臉頰上有兩道結霜的水痕。　　“你從哪兒弄來這麽多錢？”她愣了一瞬，旋即冒出了一個合理卻又不那麽合法的念頭，“你這臭小子！信不信我把你的手給剁下來！我是怎麽教你的？就算再窮也不能去偷”　　“我把魔力石板賣掉了。”安迪悶悶不樂地打斷媽媽，“還有我的遊戲賬號。你大概不信，但它挺值錢的。”　　媽媽的反應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樣，但他也能理解。換成他自己，肯定也會以為這錢是通過違法的渠道得來的。　　哥布林盯著鈔票，貪婪地搓搓手。“他說得沒錯，夫人，我能證明！”為了得到這些錢，他不假思索地站在了安迪這邊，“現在一個好賬號可搶手啦！哎呀，要不是我年紀大了，玩不來那些年輕人的東西，我也想去賣號賺點外快呢！”　　莫霍克夫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她接過鈔票，用力攥緊，嶄新的票子上被她捏出了好幾條皺褶。　　“可你不是很喜歡那個石板嗎？”　　安迪聳聳肩，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玩膩了。小孩子才喜歡玩那種東西。我已經長大了。”　　一家三口無言地對視，每個人的目光中都流淌著千言萬語，卻沒有一個人開口。　　半晌，莫霍克夫人轉向哥布林，遞出那張鈔票。　　“十個金幣。”她咬牙切齒地說，“要麽成交，要麽拉倒！”　　“成交！夫人，當然成交！唉，我可真是虧大了，要不是看在你們家著實有困難的份兒上，我才不做這筆生意呢！先生，您要裝上義肢試試嗎？”　　安迪看著哥布林為爸爸裝好義肢。這個高大沉默的男子曾是戰場上英勇的戰士，但此刻被妻子攙扶著試用義肢的他，笨拙得就仿佛一個初生的嬰兒。　　“這義肢……很好用。就像我的腿從沒斷過一樣。”他衝妻子咧開嘴。　　然後用力地拍了拍安迪的肩膀。隻是一個無聲的動作，但安迪已經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一家三口離開冒險者大道，朝家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會兒，安迪突然停住腳步。“爸，媽，我能去一趟日暮大道嗎？”　　“去幹什麽？”　　“沒什麽，隻是……看看。”　　莫霍克夫婦麵麵相覷。這回第一個開口的不是爸爸，反倒是媽媽。　　“為什麽不呢？”她說，“我也想帶你爸爸去看看。咱們諾雷利亞現如今最受歡迎的地方。”　　***　　洛林伏在桌上，一手撐著腦袋，另一手無節奏地敲打著桌麵與其說是敲打，不如說更像一種無意識的抽搐雙眼無神，直愣愣地盯著虛空。　　他對麵坐著一位衣著華麗的貴婦。她抱著自己的愛犬，一邊用手絹擦拭眼淚，一邊語無倫次、喋喋不休地哭訴自己的遭遇。　　“昨天我還玩得好好的，可今天不知為什麽突然無法登陸了……”　　“我真沒有把密碼告訴過別人，洛林先生！我發誓！”　　“您問我用什麽做密碼？噢，我沒用自己的生日或者門牌號，那不是很容易被人猜出來嗎？我可沒那麽傻！”　　“我用的是我的心肝寶貝的生日！”　　她的心肝寶貝汪汪叫了兩聲，歡快地搖著尾巴，渾然不知自己出生的那個倒黴日子給主人帶來了多少麻煩。　　洛林聽這位貴婦的抱怨已經聽了整整一小時了。用最簡潔的話語來描述她的遭遇，那就是她被盜號了。　　這幾天洛林陸陸續續接到了好幾起盜號事件。《勇者傳說2》的空前熱度吸引了大量玩家，而基數一大，任何一個小概率事件的數量都會大大增加。　　大部分所謂的“盜號事件”，都是玩家忘記或搞錯了密碼。少部分是因為他們將密碼設置得過於簡單，以至於被身邊的人猜了出來。　　洛林實在無法責怪他們，要知道即使在網絡發達的藍星，網絡安全問題也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他隻能連夜更新遊戲，強製要求玩家將密碼設置得更為複雜，並加入了安全問題、指紋驗證等安保措施。　　對於那些找上門的已被盜號的玩家，塞拉斯和塞麗娜不知所措，隻好把他們轉交給了最高負責人。於是洛林一整天都忙著為玩家們重置密碼，外加聆聽他們長篇大論的抱怨。　　一天下來，他覺得自己比007了整整兩個月還要疲憊。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這些玩家沒有當麵問候他的父母。這可能是因為他們上樓時撞見了沃爾夫的緣故。　　送走那位格外具有傾訴欲的貴婦後，洛林揉著嗡嗡作響的腦袋，找到盧卡。　　“幫我寫一張大字報，現在就寫！”他無情地給員工增加了工作量。　　十分鍾後，他抱著一卷大字報，氣勢洶洶地下了樓。　　假期已過，商店紛紛恢複營業，冷清了一段時間的日暮大道又熱鬧起來。魔力遊戲體驗店內依舊人山人海。　　隔壁的貼膜店也是生意興隆，一批與《勇者傳說2》聯名的保護殼剛剛上架，這批保護殼共有十種，分別為遊戲中的一位人物。洛林有意用周邊測試一下各個人物的人氣，為今後的騙氪大業早做打算。　　不少路人都注意到，魔力遊戲體驗店另一側的那家店已經搬空了，店內裝潢拆得七七八八，露出磚石牆體。一群工人正往裏搬運建材。　　洛林朝工頭揮手致意，接著將手中的大字報貼在這家店和魔力遊戲體驗店之間的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