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過了很久之後朱預道才幡然醒悟,在這個世上,隻有人,惟一隻有人才能使另外一個人達到這種高聳入雲的境界,現在他才明白,男人最貴重的東西原來竟然就是女人。


    戰鬥結束後,朱預道拎起了駁殼槍,這才發現,嶽秀英滿臉都是淚…… 快活的時光總是短暫的。那快樂就像一柄尖銳的犁,耕深了相思和渴望的旱地。那次從徐家集返回江店集之後,朱預道簡直不敢再見到嶽秀英了。


    嶽秀英倒是照樣咋咋呼呼,開會辦事在一起時,把臉上裝點得不顯山不露水,可是掉底子的事情也還是防不勝防,有心人有意無意地開她一個玩笑,她臉上的那片顏色便紅得十分可疑。


    每當太陽落下月亮升起,大事做完小事沒有,朱預道的心便會魂不守舍地走進一個並不遙遠的地方,走到那個燙熱的初夏的前晌…… 哦,那片流金溢彩的瓜秧之野,那盛滿了紅色汁液的竹梁瓜棚,還有那在激情和呻吟的風暴中左右搖曳的蒿草,以及蕩漾著綠黃的苗尖和遍地流淌著的潮濕的初夏的陽光……夜越深相思也就越深,同誌們的呼嚕聲越響他心裏的喊聲也就越響,夢裏偶爾會嚎叫一聲,醒來便會驚出一身冷汗。


    不久就有風言風語傳到梁大牙和大隊幾個主要負責人的耳朵眼裏,宋副大隊長和東方聞音都嚴肅地提出來,要梁大隊長找朱預道認真談一次。


    不料梁大牙很不以為然,振振有詞地反問宋副大隊長:“談什麽談?第一,說朱預道搞女人查無實據。人證物證一件沒有,就去說人家搞女人,這不符合本黨實事求是的原則。第二,就算朱預道同嶽秀英親熱了一些,那也是同誌之間的親熱,軍民之間的親熱,我們難道


    希望他們天天吵架嗎?第三,據我所知,朱預道今年二十二歲,嶽秀英同誌也是二十二歲,要不是日本鬼子打進來了,這個年紀在藍橋埠,娃崽恐怕都下了半個班。他們兩個人一個光棍一條,一個旱井一口,嶽秀英的男人已經斷了音訊,恐怕是死多活少,依我看他們兩個人也是老鱉看綠豆,挺對眼的。不讓成家是組織約束的事,可是人家腦子裏想一下都不讓嗎?第四,就算他們有些摸摸掐掐的,那也是你有情我有意,兩廂情願的事,既不妨礙抗日作戰,也不耽誤你們誰的事情。沒準抗日戰爭弄完了,人家就成了兩口子。咱們現在去說人家,說什麽?說朱預道你不要理睬嶽秀英?或者說嶽秀英你不要理睬朱預道?那不是自找沒趣麽?別看咱山人無知,花香屁臭還是能掂量出來的,二半吊子的事情本大隊長是不會做的。”


    一番話說得倒是滴水不漏。 但無論是宋副大隊長還是東方聞音,都覺得這話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有些強詞奪理的詭辯色彩。東方聞音於是又單獨同梁大牙談話,沒想到不找他談還好,一談,又被他陰陽怪氣地搞了一肚皮子氣,並且引發了一場“大牙事件”。


    公開場合梁大牙還有個一二三四,私下跟東方聞音在一起,連一二三四也沒有了,皮笑肉不笑地對東方聞音說:“我說你們這些人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人家男人女人弄點事,你們也去盤根問底,也不嫌齷齪?問什麽問?問急眼了,人家就跟你說,咱們就是在一起弄那個,你能把他怎麽樣?砍他的頭還是剁他的那個?砍他的頭,我不答應,我還指望他給我撐著陳埠縣半拉天呢。剁他的那個,老天爺不答應,老天爺給他安了個那個就是讓他那個的,有槍就有子彈,有子彈就有裝彈的膛。天要下雨地要開裂那是誰也擋不住的,到了該他那個的時候你不讓他那個,那是要傷陰騭的。”


    東方聞音被他這一篇奇談怪論說得肚皮都快氣爆了,又惱又羞,一跺腳說:“梁大牙你說的全是鬼話,我們是八路軍,是有紀律的,不能放任自流。”


    梁大牙嘻嘻一笑說:“紀律管天管地,還管人家屙屎放屁?管得也太多了吧? ”然後把臉一板,正色道,“古人尚知不窺人陰私,本大隊長浩然正氣立於天地之間,那是要幹大事情的。如今小鬼子就在凹凸山外,我勸大家還是把心思用到作戰上。誰要是在背後搞我的人,抽我的梯子,那可就別怪我梁大牙不客氣了。”


    東方聞音知道這話是衝著宋副大隊長的,可她的心裏也很不痛快,紅著臉質問梁大牙:“照你這麽說,朱預道的事情我們就不管啦?”


    梁大牙說:“這種事情有什麽好管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就什麽事情也沒有啦?”


    東方聞音說:“任其發展下去,出了事算誰的?”


    梁大牙嘿嘿一笑:“出事?出什麽事?大不了給咱們造兩個小八路出來,那好啊,我給他們發機關槍。” 說完哈哈大笑。


    東方聞音惱了,瞪眼說道:“梁大牙你沒個正經樣子,我向司令員反映你。”


    梁大牙說:“好哇,見到楊司令,順便幫咱問問咱們結婚的事有著落了沒有?”


    東方聞音愣住了:“結婚?你跟誰結婚?”


    梁大牙眨了眨眼睛,一齜大牙說:“當然是跟你結婚啦。”


    東方聞音一臉慍怒地盯著梁大牙,說:“你是不是鬼迷心竅了,出什麽洋相?”


    梁大牙說:“怎麽是出洋相呢?不是規定二五八團麽?第一,當初到陳埠縣來的時候,楊司令說咱的職務相當於團營級,本大隊長作戰有功,受過軍區的表揚,靠團不靠營。第二,那年還是在藍橋埠當米莊夥計的時候,咱就救過楊司令,楊司令說咱參加革命就從那年算起,今年剛好八年。第三,本人眼下二十有四,虛齡二十六,閏年閏月都算上,別說二十五六歲,二十七八恐怕都有了。所以呀,咱就打了結婚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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