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此時東條山戰役結束,在此役配合國民黨軍武培梅部作戰的程度旅長和李誌堅政委率主力部隊進駐江淮,程度擔任江淮軍區司令員,李誌堅政委兼任江淮分局書記,而程度和李誌堅都是紅軍時期楊庭輝的老上級,在對待凹凸山的問題上,李誌堅很慎重,說:“楊庭輝這個同誌我了解,是經過嚴酷考驗過來的同誌,有勇有謀。凹凸山這幾年形勢發展得很好,呈上升趨勢。在這樣的情況下,那裏的組織沒有必要進行大的調整,新去的同誌都有文化,可以用起來,但還是要楊庭輝同誌扛大樑,他有威信,能夠服眾,便於開展工作。”


    如此一來,張普景的政委就沒有當上,隻當了支隊的政治部主任。楊庭輝仍然身兼支隊司令員、政治委員、凹凸山特委書記三職。


    原凹凸山根據地和蘇區的聯絡員、洛安州地下工作負責人王蘭田回到支隊擔任副政委,實際上履行政治委員的職責,而在當時,政治委員是有最後決定權的。這些年來,楊庭輝在明處,王蘭田在暗處,兩個人也可以說是老搭檔了,讓王蘭田以副政委的身份行使政治委員


    的權力,楊庭輝是比較放心的。平心而論,沒能按部就班地當上政委,張普景並沒有什麽牢騷,這是在戰爭的環境裏,即使是高官,也絕不可能有厚祿,這是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的事業,要當官享福,他就不來參加革命了。


    他的平民生活經歷使他有理由相信他就是無產階級,他對於革命的嚮往使他有理由認為他會成為無產階級革命先進的一員。他能夠讀書讀到中學,得益於武漢鐵路工人勞工總會,


    他的父親就是工人大罷工的領袖,是在敵人的槍口下犧牲的,他張普景是武漢鐵路工人用自己的血汗錢撫養長大的。革命,在他的少年時期就是跳動在他血脈裏的火苗,他既然是為革命而生,也必將為革命而死。他是滿懷著一腔革命的熱血參加了紅軍從而投身了革命,並被江淮軍區和江淮分局作為純粹的布爾什維克分子派到凹凸山的。


    可是,來到這裏之後不久他就發現,這裏的情況並不像他理想的那樣,這裏的革命方式有問題。


    部隊也不像他想像得那樣純潔,前些日子配合劉漢英的隊伍撤退,他帶了一個中隊守黃門集,仗還沒打完,戰士們就去商行扛東西,他差點兒沒開槍斃人。顯然,這支部隊的紀律存在著很嚴重的問題。


    打從見到梁大牙那天起,張普景就沒有把他看成是一個同誌。在張普景的心目中,像梁大牙這樣的人,就算他參加八路了,他也是一個投機分子。梁大牙知道什麽叫信仰嗎?他有革命的理想嗎?風馬牛不相及嘛。在榆林寨初見梁大牙的時候,這個人的醜惡表演給張普景留下了極其惡劣的印象,那簡直就是個潑皮無賴,讓這樣的人來革命,那革命成了什麽了?


    梁大牙的“換鞋事件”發生之後,張普景很不客氣地向楊庭輝提出了批評,說:“那個梁大牙實在不像話,一個野漢子,沒有紀律觀念,沒有階級覺悟,這樣的人跟鬼子打仗敢拚命,跟自己人也敢拚命,是個老虎屁股摸不得的角色,我們的隊伍不能要這樣的害群之馬。”


    楊庭輝卻不以為然,說:“他剛剛加入隊伍嘛,一個人的進步是有過程的。”


    張普景說:“有問題就遷就,那我們的組織還有什麽力量可言?老楊我實話跟你講,我發現我們的隊伍紀律很鬆弛,梁大牙是個典型的例子,這些人不改造好,對革命是有害的。”


    楊庭輝說:“現在的主要任務不是改造梁大牙他們,而是抗日。培養人的工作是一個長期的工作,老張你不要急,還是得發揮他們的長處,慢慢來。”


    盡管政治部目前隻有四個人,但張普景作為主任,還是不屈不撓地堅持要給幹部們上政治課,要宣講《共產黨宣言》,要讓幹部們明白革命的性質、綱領和目標,要讓他們懂得,隻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要讓他們樹立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要杜絕諸如強迫戰士換鞋子之類的行為。


    楊庭輝對張普景的工作並非不支持,但楊庭輝說:“老張你別忘記了,國民黨叫我們是土八路,我們就是土八路。《共產黨宣言》要講,要長期講,要永遠講。但是,還有一些小道理也要講,講了就管用。怎麽樹立共產主義信仰?這些人都是種田的,你告訴他,到了共產主義,他就有田種了,不用租別人的田了,他就明白了。


    日本人到中國來,掠奪我們的財富,殺害我們的兄弟,糟蹋我們的姐妹,這些實際的東西要多講。培養信仰要靠長期工作,但激發仇恨很快就能見效。共同的利益可以使我們的部隊團結一致,共同的仇恨也可以使我們的部隊團結一致。團結一致就是戰鬥力。”


    張普景細細分析楊庭輝的話,雖然說得天衣無縫,但其實是告訴他,少講理論,多講實際,少談主義信仰,多講利害關係。張普景對楊庭輝的觀點很不滿意,說:“那麽,通過這樣的方式培養出來的覺悟是什麽呢?把個人利益同信仰混為一體,甚至用低級的個人需要取代對崇高理想的追求,這是實用主義,甚至是機會主義。” 楊庭輝說:“凹凸山的革命還在低級階段,我們應該有的放矢。你現在就跟梁大牙他們講這個信仰那個主義,他聽不明白,聽不明白就不買你的帳。你想讓大家一夜之間就成為有思想有理想有信仰的革命者,那是不可能的。革命的路很長,革命的思想隻能一點一滴地灌輸。不認識這個道理,就要走彎路。” 楊庭輝有這樣的態度,張普景就有些灰心。是啊,跟梁大牙之流去談什麽理想信仰之類的東西,不就是對驢彈琴嗎?看來隻能這樣了,凹凸山的革命也隻好按這些土包子能夠接受或者能夠施展的方式進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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