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長安從隔壁的墨王府回來,先去找了他爹, 可惜他爹還在宮裏沒回來, 隻好轉道又去了他哥的院子。


    許道寧正往食盒裏裝東西,瞥見許長安人影,忙不迭招手道:“長安快過來, 我給你熬了安胎滋補湯。”


    說著,許道寧把湯盅端出來, 揭了蓋塞到許長安手裏。


    麵對兄長的殷殷好心,欲言又止的許長安, 唯有視死如歸地喝完了那滿滿當當的整盅滋補湯。


    “兄長,”一動不動地癱在太師椅內,許長安想起過來的目的, 聲若遊絲地問,“怎麽把刺收起來?”


    還未成年的時候, 許道宣控製不好自己的硬刺, 三不五時常常摸壞許長安的東西, 許長安對此恨得咬牙切齒。哪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現如今輪到得了顆鐵樹精妖丹,硬了身刺的許長安搬救兵了。


    這些日子收拾曾王叛亂遺留下來的攤子, 整個朝廷都忙得不可開交。是以官職在身的許道寧與許慎兩人,至今仍未想起要教自幼刺就軟趴趴的許長安如何收刺。


    經提醒才記起這茬,許道寧歉意地看了眼許長安,而後揮退了屋裏伺候的仆從。


    “收刺這事,說來是也很簡單。”許道寧道,“隻需記住隱而不露收而不發,像這樣……”


    許長安聚精會神地學了半炷香的功夫,自以為已是功到垂成,簡單收刺不在話下。他同兄長告了辭,預備去找薛雲深檢驗成果,恰逢奶娘抱了胖墩墩的大侄子元祁過來。


    說來也是奇怪,元祁自化為人形,幾乎沒有見過許長安幾麵,卻半點不怕生。見到粉色背影,就立馬扭動身子,朝許長安伸出了肉肉的小胖手:“酥酥!抱!”


    當初那粒泡在琉璃缸裏黑黝黝的荷花種子,眨眼長成了白白胖胖的大侄子,許長安對此感到十分新奇。眼下聽元祁說要抱抱,他也沒多想,順勢張開手想從奶娘懷裏接過元祁。


    至於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含著大泡眼淚的元祁撕心裂肺地嚎著,撲入了聞聲趕來的殷如雪懷抱。


    至此以後元祁見到許長安就躲,到了十歲還對他爹許道寧騙自己說叔叔是顆刺軟趴趴的仙人球之事耿耿於懷。


    出師不利的許長安,從大侄子那兒铩羽而歸,很是鬱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結果剛進門,就看見一人一龍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你們倆在做什麽?”許長安邊脫避風氅,邊隨口問道。


    薛雲深還沒來得及接話,隻覺得眼前銀光一閃,半條胳膊長的小銀龍就已經順利躍上了許長安肩頭,耀武揚威地衝薛雲深齜牙咧嘴。


    “它怎麽又回來了?”俯視著自家王妃肩上的銀色,薛雲深語氣分外嫌棄道。


    如果說墨王殿下此生最厭惡什麽,小銀龍沈煉毫無疑問名列前茅。


    大概是生而相克的緣故,還在四海波時,薛雲深就從未對小銀龍有過好臉色。現在,他瞧著小銀龍安安穩穩,絲毫不怕被刺紮的模樣,心中的仇視毫無理由地開始變本加厲。


    “他跟淩霜君一同來的,淩霜君是救了我的大能修士。”許長安道,他並不清楚薛雲深心裏的彎彎腸子,見小銀龍不知從哪裏弄了滿身水,便從袖子裏摸出塊汗巾,試探著地擦了擦它的龍角。


    約莫是沒感覺到惡意,前爪緊緊揪著隻小袋子的小銀龍也不反抗,任由許長安替它擦著龍角。


    說起來,小銀龍是許長安醒來不久,在房內發現的——那位素未謀麵的淩霜君留下紙條,隻字不提去向,僅僅托許長安代為照看小銀龍幾日。


    擦完龍角,許長安動作輕柔地將小銀龍捉到膝頭,給它拭起爪子來,直到全部擦完,才鬆開手。


    得了自由,小銀龍扒拉開束緊的袋口,小爪子伸進去掏了掏,套出粒圓滾滾的粉色糖果來,緊接著它猶豫了下,把糖果遞給了許長安。


    “給我?”許長安驚訝地停下了手中動作。


    小銀龍晃了晃小巧精致的龍角,見許長安沒接,又將爪子往他的方向遞了遞。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許長安凝視小銀龍藤黃的豎瞳。


    小銀龍茫然又無辜地望著許長安,過了片刻,它見許長安還是沒有接過糖果,便幹脆地收回爪子,塞進自己嘴裏,吧唧吧唧嚼了起來。


    薛雲深看出不對,微微皺了皺眉頭:“它不像之前我們遇到的那條。”


    “他隻是什麽都不記得了,”聽楚玉描繪過那夜場景的許長安搖了搖頭,他看著小銀龍吃得龍角亂晃的模樣,接著道:“連進入這條龍身體之前的事情也通通忘光了。”


    所以才會是一副天真懵懂,無憂無慮的神態。


    嚼著糖果的小銀龍並不知道兩人在談論什麽,它津津有味地吃完嘴裏的糖果,又掏出了另外一粒。


    在小銀龍孜孜不倦地嚼吧嚼吧下,半袋子糖果很快見了底。許長安擔心它蟲牙,不肯再給它吃,隻喚來楚玉帶它下去。


    楚玉臨退下前,許長安想起薛雲深不知來了多久,忙回頭問道:“你用過晚膳沒有?”


    慘遭冷板凳待遇如此之久,墨王殿下頗為不滿,直接用行動表達出肚子正餓的意思。


    許長安被薛雲深按在羅漢床上啃了好一會兒,宛如清心寡欲的光頭和尚似的沒起半點波瀾,連呼吸都沒亂分毫。他按住薛雲深越摸越下的手指,委婉拒絕道:“我師父還在呢。”


    薛雲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誰?”


    許長安眼神瞥向了門口。


    興頭被打斷的墨王殿下,怏怏不樂地爬起身環視整圈。


    隻見房門緊閉,偌大臥房內除了羅漢床上打架的兩人,再無其他任何生命。


    “楚玉是個會看眼色的。”薛雲深樂顛顛地想,又埋頭吻住了許長安嫣紅的薄唇。


    親著親著,薛雲深察覺出不對來:“剛剛親你不痛了?”


    許長安對墨王殿下的後知後覺無話可說,唯有回之一笑。可惜沒笑好,適得其反地引來了“生吞活剝”。


    半盞茶過去,許長安衣衫淩亂地平躺在羅漢床上,薛雲深赤紅著眼睛,氣喘籲籲又可憐巴巴地問:“長安你為什麽沒有反應?”


    許長安沉默良久,道:“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我現在用的是鐵樹精的妖丹。”


    聞言,薛雲深如遭雷劈,恍惚中已經預見了下輩子的淒慘生活。


    第二日大清早,欲求不滿,熬出兩顆碩大烏眼圈的墨王殿下,哀怨地順著地道回去了。


    許長安與薛雲深的成親日,經由禮部測算,定在了九月廿二。原本大司馬不同意這麽快嫁兒子,可是轉頭想到小兒子肚裏還有孫子。


    為了避免小兒子將來“大腹便便”地成親,許慎隻好不情不願地同意了最近的好日子。


    禮部尚書帶著禮書前來納征的時候,許長安剛去見了安子晏回來。


    還是約在了春風樓,許長安帶著薛雲深,許道宣帶著如意,外加段慈玨楚玉薄暮,以及安子晏與孟銜夫夫二人,春風樓的雅間被塞了個滿當。


    安子晏與孟銜成親已有半年,許長安看著兩人碗不離筷的模樣,調侃安子晏連成親大事都沒有給他發請帖。


    “我就猜到你會說這話,”安子晏還像往日那樣不正經地嬉笑,喚來書童,“太保把小匣子來拿過來。”


    安子晏的書童竇太保比去年長高不少,不知是不是隨著公子去了孟府的緣故,整個人都沉穩許多。聽到吩咐,他取來出門攜帶的清漆木匣,放在了許長安手邊。


    “打開看看。”安子晏對許長安道,手中筷子又伸向了紅豔豔的麻婆豆腐。


    許道宣見安子晏吃得歡快,忍不住跟著挾了塊麻婆豆腐。他不知道那豆腐特地多放了茱萸,結果吃了兩口就被辣地滿屋子亂竄,恨不得灌下一肚子水。


    “子晏以前不是不吃辣麽?”許長安隨口問了句,他打開匣子,發現裏麵是厚厚一摞信件。


    信都是沒找到承啟人而經由驛站退回來的,分別有桐城、臨岐、銀霜鎮、塞雁門……幾乎每封信退回的地址都不相同。安子晏算著時間,給許長安寄信,卻總是陰差陽錯地,沒一封送到許長安手上。


    許長安隨手打開一封,看見好友安子晏的筆跡詢問著歸期。


    等許長安翻完信,從思緒中回過神,這才驚覺這個雅間都靜悄悄地沒人說話。


    “怎麽都不說話了?”許長安問。


    頂著滿屋子人的視線,孟銜坦然自若地攔住安子晏還要去夠麻婆豆腐的筷子,倒了杯清茶遞過去:“不能吃太多。”


    許長安恍然大悟,他目光往下一滑,落在滿麵通紅的安子晏肚子上:“幾個月了?”


    被自幼長大的好友問孩子幾個月,安子晏頗感窘迫,看起來很有些恨不得落荒而逃的架勢。反倒是向來高遠出塵不染世俗的孟銜,大大方方地坦誠道:“四個月整了。”


    薛雲深聞言分外驚詫:“長安他們居然比咱們快!”


    許長安:“……”


    許長安恭喜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那廂,孟銜卻好像突然來了興致,同薛雲深攀談起來:“王妃肚裏的幾個月了?”


    “比你們的孩子小一個半月,”薛雲深蔫蔫道。


    “子晏身體素來強健,有喜之後口味變得奇怪不說,還常常偶感風寒。”孟銜憂慮道,“不知王妃可有這樣情況?”


    “風寒沒有,生死大險倒是有。”薛雲深不欲多說途中經曆,轉而道:“不過近來他口味也怪得很,有時候想吃乳鴿湯,有時候又想吃新鮮的蓮藕,昨晚上還跟我說想吃槐花飯……”


    兩位丈夫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不慎旁聽的安子晏與許長安兩人油然而生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至於如意段慈玨之流,則紛紛麵帶微笑聽著,不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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