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因為……”想騙過長安真是太難了,許道宣囁囁嚅嚅地開了口, 心裏依然沒有半點主意。他這這這了半晌, 最終還是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薛雲深。


    “因為他單相思太重。”薛雲深果然不負“眾”望。


    許道宣還沒來得及感激,就聽見薛雲深接著道:“並且在開花時將對方當做了臆想對象。”


    許道宣:“……”


    許道宣欲哭無淚,並且暗自對天發誓日後絕不幫墨王殿下打任何圓場。


    那頭, 許長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佯裝不經意地問道:“如意的花苞是什麽顏色?”


    薛雲深自然而然地接道:“是海——”


    話還沒說完, 見機不對的許道宣,立馬色壯慫人膽地打斷了:“殿下!愷歌來了!”


    “來就來了,”借著薛雲深的攙扶,許長安緩緩地坐起身,嘴裏慢吞吞道:“你這麽大聲做什麽, 難道你幻象對象是人間小姑娘不成?”


    許長安話說的促狹又狡猾,許道宣張了張嘴, 在十二三歲的愷歌和半歲沒有的如意之間猶豫不決, 最後含冤咽下了這口誣蔑。


    “唔, 我隨口猜的,”見許道宣沒反駁,許長安訝異地挑了挑眉毛, 道:“竟不想原來是真的?”


    許道宣麵無表情,十分警惕地察覺到此時定然會說多錯多,索性閉緊嘴巴一字不發。


    “恰好愷歌來了,你勇敢點,問問她願不願意同你回皇城。愷歌如此嬌俏可愛,又心地善良,二叔二嬸見了定然歡喜不已。”


    許長安憋著股壞勁,慢條斯理地將許道宣打趣了夠。


    “漂亮哥哥!”幾乎是許長安話音前腳剛歇,後腳愷歌就到了。


    幾日不見,這小丫頭倒比先前還活潑了點,才從沙脊上麵探了個頭,便急急忙忙地問:“你們開完花了嗎?”


    她一個人在沙漠裏住太久,荒無人煙的蓬頹漠也鮮少有人來,是以好不容易遇見外人,便有點憋不住要原形畢露的意思。


    偏偏又趕上許長安和許道宣開花,才同他們玩了沒一會兒的愷歌雖然不舍,但仍舊謹遵母訓,獨自跑得遠遠的,過了好幾日才摸過來。


    許長安應了聲,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從沙脊上下來:“這幾日你都去哪兒了?”


    “我回家啦!”愷歌雙腿並攏,麻溜地滑了下來。她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指著遠處道:“我家就在那邊,不遠,兩個半時辰就到啦。”


    許長安以愷歌一步兩丈遠為保守估計,大概得出了蓬頹漠的範圍。


    “嗯,約莫是兩個臨岐大小。”許長安心想。


    愷歌介紹完自己的家,繞著許道宣走了兩步,又看了看許長安,而後好奇道:“為什麽凶凶哥哥衣服上花紋有兩個顏色,漂亮哥哥的卻沒有?”


    許道宣:“……”


    他感覺自己對如意的那點小心思要人盡皆知了。


    “因為那是他心上人的顏色呀。”許長安適時地插進來,替悲憤不已的許道宣解了圍,“愷歌知道什麽是心上人麽?”


    “知道。”愷歌認真地點點頭,滿臉篤定道:“我娘說心上人就是你將來要嫁的人。”


    許長安笑了聲,誇了句愷歌真聰明,轉而想起一件事來。


    “你這麽晚出門,你娘不擔心麽?”許長安問。


    無論是幾日前深夜初見,還是此刻趁暮色而來,按理,都不是什麽安全無慮,爹娘無憂的好時分。


    聽見許長安的問話,愷歌情緒明顯低落下來。她垂著腦袋,兩隻手指無措地絞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我娘不在家。”


    “她去找我爹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愷歌整個人又重新變得開心起來:“我娘說等他找到我爹,就會和我爹一起返家!”


    “雖然愷歌已經等娘親兩年了,但是愷歌相信娘親一定會帶著爹爹回來的!”愷歌說著,望向了許長安。她大而烏黑的眼睛是,滿滿都是深信不疑。


    許長安忍不住笑了笑,順著她的話附和道:“一定會的。”


    得了讚同,愷歌好似得了什麽寶物般,更加高興了。她滔滔不絕地同許長安說了許多蓬頹漠的事情,諸如隔壁沙鼠一家增添了一窩幼兒,足足有六足,沙鼠爹娘樂不可支,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那窩小沙鼠前兩天被一條腹背金黃的長蟲給一口全吞了。


    再比如今天春天下雨太少,好幾條往常夏天才會幹涸的湖泊,已經在三月中旬就露了底。再比如……


    許長安麵帶微笑地聽著,臉色若無其事,心裏卻忍不住開始揣測愷歌娘親真正的去向。


    等許道宣揪準機會,逃似的帶著愷歌去完成幾日前的許諾——抓蠍子玩,得到空隙的許長安才對著薛雲深道出了心中的猜測:“愷歌娘親該不會……”


    薛雲深攏住許長安的長發,邊以指為梳地梳理著,邊出聲肯定了他的猜想:“恐怕的確不在人世了。”


    從愷歌的描述來看,她娘親必定十分疼愛她。可是世上有哪位疼愛孩子的娘親,會心腸堅硬到非拋下自己才十歲的幼女不可,孤身一人去尋找丈夫。


    隻不過是生路無望的善意欺瞞罷了。


    不僅如此,最糟糕的,怕是愷歌的父親也早已離世了。


    “那愷歌企不是成了孤兒?”許長安低聲問。


    薛雲深替他挽好頭發,將他整個人轉了過來。四目相對,薛雲深肯定道:“你想帶她離開蓬頹漠。”


    有時候真是奇怪得很,許長安心裏的想法不必親自說,薛雲深就能一猜一個準。


    “蓬頹漠太大了,”許長安道,“她一個人待在這裏,實在是太孤單了。”


    足有兩個臨岐城大小的蓬頹漠,卻僅僅隻住了一位年方十二三的小姑娘,無人陪伴無人玩耍。想跟人說話,都隻能找慣於藏在沙子裏的沙鼠。


    薛雲深拂了拂許長安的鬢角,見他眉目間蘊藏著憂色,忍不住傾身過去輕輕吻了下,安撫道:“等她過來,問問她願不願意同我們走。”


    要是愷歌實在不肯,他們也別無他法,終歸不能強人所難。


    “若是愷歌願意,到了塞雁門,找戶心善的人家收養她。”停頓了會兒,薛雲深繼續條分縷析道:“她如果不喜歡塞雁門,跟我們去蕪城也行,回皇城也可,但就是不能住在我們府裏。”


    許長安難得見到薛雲深如此認真地商議事情,禁不住便想逗逗他:“為何不能住在我們府裏?”


    薛雲深忽地伸手撫上了許長安的小腹,嘴裏振振有詞道:“府裏的黃沙是我精挑細選,特地為你和孩子們準備的,哪有給別人享用的道理,不行不行,此事我決不答應。”


    還以為他有什麽“難言之隱”的許長安:“……”


    約莫是被孩子二字刺激,再加上薛雲深溫熱的掌心貼著腹部不放,許長安難免有些惱羞成怒。他將薛雲深的手打開,未語先紅了臉:“瞎說什麽!”


    薛雲深理所應當道:“往後我日日疼寵你,隻同你歡好,隻和你同房,孩子是早晚會有的。”


    說著,猶嫌不夠似的,薛雲深俯身將耳朵覆上了許長安腹部,嘴裏道:“說不定此時你肚子裏便有我們的孩子了哎喲——”


    得寸進尺的墨王殿下,終究是被氣急敗壞的墨王妃給推開了。


    既然開花大事已了,許長安便商量著幹脆翌日大早,就返回塞雁門,之後再轉道去蕪城探望三叔許惜。


    出來已近足月,許道宣惦記如意,對此決定毫無異議,當即刷幹淨了自己的刺,做好了隨時可以出發的準備。


    隻是在輪到愷歌時,遇到了點意外。


    愷歌不願意跟他們走。


    “我要在這裏等我爹娘回來。”愷歌搖著頭,拒絕了許長安的好意。


    許道宣顯然也猜到了她爹娘已不在人世的事情,故而幾度欲言又止,卻又在許長安的眼神示意下,什麽都沒說。


    知道許長安三人次日要走,愷歌漏夜將他們走丟的駱駝找了回來。


    “給,我走了好幾個時辰才找到的。”愷歌氣喘籲籲地將韁繩遞了過來。


    許長安看著眼前滿頭大汗的小姑娘,心情難以自拔地複雜起來。他沒去接韁繩,而是再一次問了那個問題:“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意料之中的,愷歌再度堅決地拒絕了。


    “我要在這兒等我爹娘回來。”愷歌重複著傍晚時說過的話,她想了想,又在後麵加了句:“我怕我跟你們走了,娘親回來見不到我會傷心。”


    “愷歌不想讓娘親傷心,所以還是不跟漂亮哥哥走啦。”


    愷歌聲音歡快,笑容真摯,抬手擦汗的動作,和所有父母雙全的孩子並沒有什麽兩樣。


    有那麽瞬間,許長安覺得愷歌的娘親極其殘忍。與其讓愷歌懷著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希望活著,何不幹脆給她一個痛快,告訴她世間存在無法避免的天人永隔和生死離別。


    但許長安終究沒有戳穿愷歌娘親的謊言,他隻是將那三隻走失的駱駝送給了愷歌作伴,讓她在日後漫長的盼望裏,還有點別的事情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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