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墨王殿下心滿意足的喜氣洋洋不同,許道宣第二天起來時, 整個人的麵色都非常憔悴。


    原因無他, 怪隻怪他昨晚一想到馬上要同如意分別,忍不住對著滿嘴無齒的如意,感春傷秋了一番。


    結果惹得“懵懂無知”的如意啼哭不止, 哄了一晚上也沒哄好。


    直鬧到天邊泛起青黛色的微光,哭累的如意總算挨不住地睡著了。許道宣輕手輕腳地將懷裏的如意放到床上, 仔細掖好了被子,才向同樣一整夜沒睡的執盞招了招手, 兩人悄無聲息地掩門出去了,隻留下乳娘照看著。


    其實按照執盞的意思,她是想將弟弟唯一的遺孤接回族裏。食人花因其攻擊性, 向來過的隱居生活,如意跟著她回去, 多半自此往後也要與世隔絕了。


    此提議先不說許道宣同意不同意, 光是在本人如意那裏就遭到了劇烈反抗——自執盞提過此事後, 原本很喜歡她的如意都不肯再讓她抱了。


    從屋裏出來, 站在簷下,許道宣信誓旦旦地對欲言又止的執盞道:“蓬頹漠如此危險, 如意年紀太小,我決計不會帶他進去的。”


    執盞先前生怕這位道宣公子獨斷獨行,非要寵著如意胡鬧,此刻聽了他的保證,緊繃的精神才稍稍鬆懈了些。


    “公子無需擔憂,執盞定會好好照料如意。”執盞說著,轉而一想,又有些猶豫。


    以外甥對許道宣的黏糊勁,醒來要是沒看到人,指不定把天都要嚎破。


    正遲疑間,得了擔保的許道宣很是滿意她的態度,又唯恐她反悔,故而語速飛快道:“那就好,我開花的這段時間如意勞你費心了。等我回來,一定好好感謝你。”


    “啊對了,我昨晚既然已同如意道過別了,今天就不再多此一舉了。”


    “不是,等——”


    執盞的等字隻說了一半,眼前三綠色的春衫晃了晃,人慫誌短的許道宣已經迅速溜之大吉了。


    將獨自麵對如意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執盞,許道宣並沒有感到有多輕鬆。隻是若要他再手足無措地看著如意啼哭,那還是不告而別吧。


    許道宣失落地走到許長安與薛雲深的屋外時,那兩位才剛剛穿戴整齊。


    說實話,以薛雲深的腿傷情況來看,查將軍原本有心想勸他留下來休養幾天。但是自從見到開花訊息隔老遠都能感受到的墨王妃,查將軍當機立斷,將此念頭掐死地渣都不剩了。


    廢話,若是耽擱了王爺王妃百年好合的大事,還能有好果子吃麽?!


    很有眼力勁的查將軍,考慮到王爺與王妃是久旱逢甘霖,與副將認真商量了整晚,決定還是不派士兵跟著了,以免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


    再加上蓬頹漠對其他植物非常不友好,段慈玨楚玉薄暮等人,不得不在塞雁門停住了腳步。


    因而浩浩湯湯的一隊人,到出塞雁門時,僅剩下了三位。


    查將軍招來早就令人備好的駝隊,將韁繩慎重地交給了許長安。


    “王妃,除開食物及大量的水,駝背上還預備了一隻……”


    一隻什麽,心不在焉的許道宣沒聽清,他忍不住又回頭張望了一眼,卻仍然沒看到小胖球的影子。


    “如果情況不妙,王妃可暫時將殿下種進去,待找到綠洲,再將殿下請出來。”


    “還是將軍考慮周全。”許長安笑著道了謝,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豎起耳朵偷聽的薛雲深。


    即使“簾窺壁聽”的行為被發現了,薛雲深依舊一副君子坦蕩蕩的模樣,目光不閃不躲地回視許長安。


    約莫是他眼睛裏某種情緒太過明目張膽,反倒惹得許長安禁不住別開了視線。


    查將軍說著說著,發覺王妃已經身在曹營心在漢了,不由滄桑地抹了把老臉。


    “唉,郎情妾意,蜜裏調油啊。”查將軍感慨地想著,從善如流地往旁邊退了兩步,將許長安身旁的位置讓了出來。


    薛雲深讚賞地掃了眼識趣的查將軍,還沒來得及伸手摟住許長安,另外一個又冒了出來。


    “公子……”


    從進大司馬府時起,從未與自家公子分離過這麽長時間的楚玉,十分不舍地喚了聲,蔫頭巴腦地扯住了許長安的袖子。


    見狀,許長安抬起手,剛想揉揉楚玉的腦袋,就讓斜裏伸出的一隻手截了胡。


    薛雲深將指頭卡進許長安的指縫裏,十指相扣著,麵上卻端的一本正經。


    許長安無奈地抽了抽,見實在抽不出來,隻好隨他去了。


    “我不在的這些天,你記得多去看看如意,他乍然與道宣分別,隻怕會不習慣……”


    許長安交代完,又想起近來已“改邪歸正”許多的同窗,及當日萬重山裏那本細致生動的《庭院深深深幾許》,不由壓低嗓音,輕聲叮囑了幾句。


    “公子說的——”


    “噓。”


    許長安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你忘了他已開過花成年許久了嗎?”


    楚玉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點了好友後院的火,成功報複回去的許長安,心情頗佳地招呼不停往回看的許道宣。


    小心扶著薛雲深上了駱駝,許長安亦翻坐了上去。他朝送行的餘人揮了揮手,三人便正式踏上了前往威名遠揚的蓬頹漠路程。


    查將軍望著越行越遠的絳紫色人影,心裏的憂心忡忡免不了不減反增。


    身為魔鬼仙人球的許道宣和許長安兩位耐旱,可不代表嬌貴的墨王殿下,也能忍受得住極高的溫度和幹旱喲。


    愈往西北走,植物愈發少了。起初還能偶爾見到散落的一些黃褐色草皮,到了後來,已是舉目皆黃沙,望不到半株植物了。


    與此同時,天氣也逐漸燥熱起來。


    可能是距離故鄉近了的緣故,許長安與許道宣兩人並未有任何不適,反倒是溫山軟水裏長大的薛雲深,有些受不住了。


    看著汗涔涔的薛雲深,許長安擰開水囊,讓他喝了兩口。


    不過薛雲深雖是精神不濟,好在最壞的情況並沒有發生——他傷口漸漸愈合,沒有化膿跡象。


    薛雲深喝完水,蔫蔫地窩在駱駝背上。許長安見他身形不穩,擔心他摔下來,幹脆與他同騎。


    胸膛甫一貼上薛雲深的後背,許長安驚覺他體溫高的近乎燙手了,連忙勒住了駱駝,對萎靡不振的許道宣道:“找個地方先停下來休息會兒吧。”


    “哦。”許道宣幹巴巴地應了聲。


    自出了塞雁門,許道宣一直是這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許長安知道他惦記如意,話裏話外地寬慰過好幾次,卻無甚作用,最終隻好喟歎一聲心病還須心藥醫,隨他去了。


    “慢點。”許長安攙扶著薛雲深下了駱駝。


    在沙漠裏行了近十天,薛雲深又受了許多。摸著他骨頭支棱的手指,許長安心裏堵得難受。


    待安頓好駱駝,讓薛雲深坐在駱駝身軀開辟出來的陰涼處,許長安起身去找幹糧。動作間無意碰到了一個硬邦邦圓形的東西,許長安想起是啟程前查將軍特地準備的花盆。


    花盆最外層的泥土經過連日的炙烤,已經幹的顯出幾道裂紋了。


    許長安撫著盆身,心思轉了幾轉,到底還是提出了口:“雲深,你要不先回花盆裏住一段時間?”


    此提議一落地,立馬遭到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抵抗。


    薛雲深這時候顧不上會不會弄亂頭發了,他整個人往後一縮,想也不想地否決道:“不,我拒絕。”


    似曾相識的對話,曾經在許長安不會變原形時也發生過。


    許長安想起那時候薛雲深提拎著根須,小心翼翼護著花冠的模樣,唇邊不由泛起了懷念的笑意。然而下一刻,記起薛雲深掉了不少花瓣的花冠,許長安又笑不出來了。


    以墨王殿下的臭美自戀程度,怕是永生都不想將缺了花瓣的花冠展現在人前了。


    想到這裏,許長安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垂著眼睛,將花盆重新放了回去。


    輕鬆愉快的氛圍好似忽然之間變得沉悶壓抑了,薛雲深瞅著許長安的臉色,湊過來叫了聲他的名字:“長安?”


    “長安你生氣了?”


    在薛雲深他爹娘的耳濡目染下,薛雲深早早就領悟了但凡妻子生氣必定是丈夫不對的道理。他見許長安不應聲,心裏先是惴惴不安地自我檢討了片刻,確定除不肯種進花盆之外,並沒有其他事情惹得許長安不痛快。


    “為人丈夫理應大度,不就是種進花盆,暴露凋零的花冠麽?這有何難!”


    薛雲深滿懷悲痛開導了自己幾息功夫,而後雄心壯誌地開了口:“長安,你把我種進去吧唔——”


    許長安猛地扭過頭,探身堵住了薛雲深的話。


    許長安鮮少主動親吻薛雲深,寥寥的幾次裏,幾乎都是粗暴而迫不及待的。


    但這回不同。


    嘴唇相貼,幹燥的嘴皮被靈巧的舌頭溫柔舔舐著,許長安耐心地描摹著薛雲深的唇線。薛雲深任他慢條斯理地磨蹭了好一會兒,接著忽然出其不意地大力回吻過去,舌頭趁機竄進了許長安嘴裏。


    曖昧的吮吸聲和翻攪水聲響起,一尺之隔的許道宣,麵無表情地往旁邊挪了挪,給這二位如膠似漆每日都要來這麽一發的夫夫騰出了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許道宣:“你們這兩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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