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人球們懶洋洋的,裝作沒聽見地繼續往黃沙裏埋身子。


    如果不是許長安錯覺的話, 其中一顆刺微帶紅色的仙人球, 還稍稍轉動了一下角度。


    產生它回頭瞅了眼幻覺的許長安,眼睜睜看著堂姐許長平艱難地彎下腰,赤手空拳地揪起一顆拳頭大小的仙人球, 往地上一砸,就砸出來一個穿著綠色肚兜的白胖小子。


    “景澄, 幫娘親把弟弟們挖出來。”


    “嗯!”


    約莫五六歲的白胖小子瞅了瞅暖房裏滿滿當當的人,似乎有些害羞地動了動腳丫子, 而後軟糯糯地應了聲,露著屁股顛顛跑到下一顆仙人球的藏身地點。


    隻見他揮舞著兩條藕節似的白手臂,一揪一個準地把沙子裏的仙人球挖了出來。


    母子倆挖一個丟一個, 很快,暖房裏幾乎是遍地的綠肚兜小蘿卜丁了。


    許長安悄悄數了數, 發現不包括景澄在內, 差不多高矮的小蘿卜丁, 足足還有六個。


    此前隻聽說堂姐是生了多胞胎, 當時許長安還暗忖,以古時的接生手段, 多胞胎頂多就是三個了,結果萬萬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一窩啊!


    “六個大西瓜。”許長安歎為觀止地想道,情不自禁向堂姐投去了敬仰的目光。


    與許長安的望而生畏不同,偷偷摸摸溜過來的薛雲深,則是近乎豔羨地俯視著這群不及成人膝蓋高的小蘿卜丁們。


    ——他簡直快要羨慕死許長平的丈夫了。


    許長安與薛雲深心思各異,對麵的許長平拿手絹拭了拭額間的汗,接著輕輕推了下大兒子的後腦勺,吩咐道:“來,向兩位舅舅問好。”


    於是,這片個頭齊齊整整的小蘿卜們,在大蘿卜景澄的帶領下,朝著許長安許道宣兩人的方向,參差不齊地鞠了個躬,軟綿綿地齊聲道:“舅舅好。”


    薛雲深聞聲,猛地伸手揪住了許長安的袖子。


    許長安吃痛回過頭,尚且來不及驚訝,便聽見突然出現的薛雲深一字一頓道:“長、安、我、也、要。”


    “殿下您需要什麽,不妨直接吩咐。”


    卻是望見薛雲深身影的許長平開口了。


    可惜她這番不知所謂的殷勤,注定是要獻錯的。


    薛雲深根本不搭理她,隻顧著對許長安重複道:“我也要。”


    單用瞄一眼就知道這個也要是要什麽的許長安,深深吸了口氣,告誡自己要忍耐,不能當眾駁了墨王殿下的麵子,不能……不能個屁呐!


    “想要他就自己生去啊,跟我說幹什麽!”許長安在心裏崩潰地咆哮道,“六個大西瓜,肚子都要撐炸了!”


    許長安忍了又忍,總歸忍耐功夫還不到家,沒忍住怒氣衝衝地一甩袖,惱羞成怒地走了。


    薛雲深望著他的背影,後知後覺地問旁邊的許道宣:“長安是不是生氣了?”


    許道宣憋住幸災樂禍,盡可能誠懇地點了點頭。


    “他為什麽生氣?”薛雲深不解地皺了皺眉,而後想到了什麽,當場大驚失色地問:“難道是他不喜歡孩子?”


    “不,殿下。”憶起許長安對景澄的喜愛程度,許道宣一臉認真的反駁道,“長安很喜歡孩子。”


    “那他怎麽會生氣?”


    薛雲深再次問道,困惑的模樣看起來很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父親的信件裏,隱約知曉一些堂弟長安與墨王殿下婚約內情的許長平,這時亦出聲猜測道:“可能,長安隻是不想生孩子?”


    “什麽?”薛雲深嚇得聲音都變調了,“不想生?!”


    薛雲深遭到了人生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打擊。


    “準王妃不想生孩子”這個念頭一直在他腦海裏不停回蕩,蕩地他一整晚都沒能睡著。


    他有點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喜歡的人會不願意為自己生孩子。


    他一開始其實是不喜歡許長安的,看在許長安於開花期對他照料很用心的份上,再考慮到仙人球下崽可以下一窩,他才決定勉強喜歡許長安。


    ——可以擁有許多孩子,對於非常喜愛孩子的薛雲深來說,委實太誘人了。


    可是現在,許長安壓根不想生孩子。


    薛雲深心裏有些堵堵的,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白喜歡許長安了。


    但是這個念頭甫一浮現,薛雲深當即不覺得心裏堵堵的了。


    他覺得心髒鈍鈍的痛。


    像誰拿著捕蠅草的利齒割著他的根莖一樣痛。


    薛雲深委屈地癟了癟嘴,再次翻了個身。他感到掌心還沒好全的傷口很有些癢癢的,於是一麵撕手心的結痂,一麵繼續難過。


    難受著難受著,他忽然騰地坐了起來。


    “長安不願意生沒關係,我願意啊!這樣我們依然還是可以有很多孩子!”


    薛雲深猛地伸手拍了一下腦門,為自己聰穎折服的同時,齜牙咧嘴地嘿嘿笑了起來。


    這個突然想到的折中之法讓他再也無法睡著,當下就爬了起來,趁著夜色摸到了許長安的房外。


    故而,當次日許長安拉開房門,就在門口發現了縮成一團的薛雲深。


    “殿下,殿下?”許長安不輕不重地推了幾下薛雲深。


    迷迷瞪瞪睡了會兒的薛雲深,被許長安一推,當即清醒過來。他反身把腰一扭,出手如迅電般扣住了許長安的手腕,鄭重其事地問:“長安,你是不是不願意生孩子?”


    許長安剛準備說這不是廢話麽,他話都到嘴邊了,結果瞧見薛雲深難得一見的認真神色,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覺得話有些說不出口了。


    許長安的沉默落在薛雲深眼裏,便是明晃晃的承認了。薛雲深神情有一瞬間的受傷,不過很快,他又重新振作起來。


    “沒事的,你不願意沒關係,我、我、我……”薛雲深磕磕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他耳朵迅速燒了起來,燎成了一片難為情的火原。


    “你怎麽了?”許長安攏了下眉頭。


    薛雲深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喉嚨艱難地滑動了兩下,仿佛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將耗盡他此生所有勇氣似的。


    深吸了口氣,薛雲深動了動嘴唇,而後竭力大聲又清晰地道:“我生就好了!”


    猝不及防的許長安當場愣住了。


    仰著頭的薛雲深,由於一夜未睡的緣故,平日裏打理得光滑柔亮的長發,已經毛躁躁地豎了起來。細長精致的眼睛下,濃墨重彩地布有兩抹濃重的青黑,甚至於刺繡精巧的長袍,都皺成了一團隔夜的鹹菜幹。


    按理,他明明該是個萎靡不堪的模樣,卻一副喜不自勝的精神奕奕。


    堂堂一國王爺,竟然喜不自勝地說他生孩子就好了。


    笑話,他以為孩子是那麽那麽好生的?


    足足一個成人巴掌大小的種子,要從那個地方生出來,如同要把整個人劈成兩半,一分為二。他明知這些,怎能還是這樣無關輕重的樣子?


    他難道不怕疼,不怕大周朝的子民嘲笑,不怕別人說他丟了天潢貴胄的臉,不怕連累了大周朝的顏麵麽?


    他怎麽可以這樣。


    這樣語氣輕快,仿佛說的根本就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許長安想著,不由慢慢笑了起來,嘴角似彎未彎的弧度,像盡無聲的嘲諷。


    薛雲深回望著他,好似根本看不懂他笑容般,依舊是臉色緋紅,情難自持的樣子。


    他眼神如此真摯熾烈,好像純色的琉璃,沒有絲毫雜質,幹淨而純粹。


    良久,許長安開了口,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


    “胡說什麽。”


    “啊?”


    聽了這沒頭沒尾的話,薛雲深先是呆了一下,而後不知聯想到什麽,臉色刷地一下全白了。


    “長、長安,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歡孩子?”薛雲深看起來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不然為、為什麽我生都不行。”


    “我就想要我們的孩子。”


    “長安,長安求你了。”


    “你喜歡孩子好不好?”


    “我求求你,長安我——”


    薛雲深不知所措的懇求被打斷了。


    許長安忍無可忍地罵道:“你個蠢蛋!誰說讓你生了!”


    薛雲深猛地一凝,緊接著他像是反應過來似的不敢置信道:“長、長安,你什麽意思?”


    “聽不明白?”


    許長安驀地抽回手,趕蒼蠅般揮了揮,道:“聽不明白快走,省得在這裏招我煩。”


    薛雲深伸手想拉他:“不長安你等——”


    許長安卻把他一推,砰地一聲關了門。


    被拍了個閉門羹,薛雲深也不惱,他忙著發出一連串喜不自禁的疑問:“長安你肯生了嗎?長安你願意了對不對?長安我知道你願意了,長安——”


    “還不去洗漱,眼角都要餿了!”


    許長安氣急敗壞的聲音的從門內傳來。


    若是別人說這句話,特定是要落個挨揍的結局。但說話的人是許長安,那結果便不同了。


    門板外的薛雲深,聽了這既甜蜜又毫不留情的痛罵,不僅絲毫不見慍色,反而更像是忍俊不禁地咧開了嘴角。


    “好好好,那我去了。”


    薛雲深說完就走,走到一半又折回來不確定地問:“長安,你是真的願意生了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 許長安:“不願意,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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