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文才的取蟲過程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像辛月春、姚小果、詹蒙和李嬋衣他們這些身上的有蟲的人,取蟲隻要先把蟲紮死,然後把皮膚劃開將蟲屍拿出來就行了,全程無血無痛。但屠文才取蟲卻要把肚皮劃開,如解剖屍體那樣開腹,把腹部的皮膚掀在兩旁,再用手伸進腹腔,在腸子和內髒中撥動翻弄,尋找那隻作亂的蜣螂。而這種場景,哪怕沒有血,旁人看著都會隱隱覺痛。姚小果就看不太下去,她扭過頭,低聲和身旁的李嬋衣說:“取蟲不痛吧?”“我們是覺得不痛,他可未必。”李嬋衣看得倒是目不轉睛,興致勃勃,“畢竟我們身上的蟲隻停留在表皮層,他身上的蟲卻進到了腹部,怪得很。”對於此事,眾人都覺得怪。屠文才也很想問為什麽隻有自己能感覺到疼痛。他已經痛得麵無血色,冷汗涔涔,卻仍有神誌,能聽到周圍人的談話,始終暈不過去,隻能清醒著、持續不斷地感知這份痛苦先是內髒被啃食的絞痛,接著是肚皮被劃開的刺痛,還有腸髒被翻動的劇痛……一層疊一層,層層加重,層層重疊,仿佛永無休止之時。“啊啊啊!”在肝髒被青蛙頭的人身獸首人用手扣拽出來的那一刻,屠文才反弓脊背,像離水的魚高彈起腰腹,脖頸處盡是暴起的青筋,眼珠子也在疼痛的控製下快要瞪脫眶般眥露著。詹蒙安慰他:“兄弟你忍一忍,蟲子找到了。”屠文才當然知道蟲子被找到了,因為他都看到了,或許是因為臉上的汗水太多,會衝花眼妝,所以他眼妝還沒重畫,屠文才也因此能夠看到,那隻鑽入他體內的人頭爬蟲,此刻就陷在被青蛙頭的人身獸首人掏出的肝髒上。自己那顆肝髒被它啃得坑坑窪窪,像多孔的奶酪,處處漏風,人頭爬蟲卻如吃飽喝足,攫取到了豐沛的營養,原來緊縮覆蓋在骨骼上的幹癟皮肉都充盈起來,變得飽滿、鮮活,越來越接近正常人的長相,而屠文才望著那張麵龐,臉色卻愈發枯敗灰暗。他記起這張臉的主人是誰了。是第二關時,一個被他陷害、沒直接死於他手,無法找他尋常的參與者。時間過去太久,屠文才甚至都快忘記這張臉了,更別提記住這張臉主人的名字,直到這個副本,他再次遇見他,看著這顆人頭嘴唇一張一合,說著隻有他能聽懂蟲語:“屠文才,你忘了我嗎?我是席永波啊……”屠文才也跟著他喃喃,入了魔怔似的反複念叨這個人名:“席永波……席永波……”“你記起這個人頭的名字了?”聽到李嬋衣的聲音,屠文才身體僵住,怔怔地轉頭環顧四周,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屠文才沒說話,垂首看了眼自己的肚皮他肚皮合上了,千瘡百孔的肝髒也被放回去了,極致的痛楚也悉數消散,隻有一道黑紋證明這裏曾被打開過。“你怎麽回事?”辛月春問他,“和大家講一下唄。”待青蛙頭的人身獸首人給自己重新畫好眼妝眼影,屠文才撐著地麵站直身體,嗓音嘶啞道:“……沒什麽好說的。”也說不得。屠文才不信這個副本的十二個參與者中,除了自己以外,各個都幹幹淨淨。他撫著石柱支撐身體,虛弱地扯扯唇角:“這就是記不得名字的下場。”看得出他在隱瞞事情,問不出什麽名堂,辛月春揚眉:“哦,行吧。”“吃飯……”屠文才咽了咽口水,神情還是有些恍惚,踉蹌著向前幾步,抓住青蛙頭的人身獸首人問,“飯呢?”姚小果也很想知道:“是啊,我們的飯呢?”他們都把壁畫上交代的任務都完成了,副本應該要給他們提供飯食的,誰知這些人身獸首人卻像是聽不懂他們的話,又站回了原位,不給他們任何回應。呂朔抹了把額間的汗水,感覺自己是真要渴死了:“沒飯好歹也給點水吧?”這個副本的氣溫實在是太高了,他們又一直在做苦力活,出汗量遠超正常排汗水平,再這麽下去,他們肯定要脫水,可人身獸首人們還是不理人。茜茜蹙眉自問:“難道要等第二天早上,他們去那個地下聖殿檢查過石頭以後才會給我們飯?”陳雲語氣微沉,神色也有幾分凝重:“希望如此。”怕就怕第二天早上人身獸首人們檢查過石頭,也不會給他們飯吃。陳雲不想說出這個最壞的結果打擊眾人,向大家提議:“要不先去喝點洗澡水?”他們剛到副本時洗澡淨身的那幾個沐浴水池,是他們能接觸到的除地下聖殿中央方池以外的第二個水源地,聖殿中央方池的水能看不能喝,而沐浴水池的水呂朔可是的的確確進嘴嚐過味的。李嬋衣聞言說:“但洗澡水是鹹的,鹽度太高喝了我們會更渴。”陳雲道:“那也可以想辦法過濾一下,弄點淡水出來。”姚小果擺擺右手打斷她們:“其實我有點累了,比起喝水吃飯,我更想休息,想小睡一會。”天雖然不會黑,可是時間是不間斷流逝著的,嚴格算起,他們已經差不多一天一夜沒合過眼了,姚小果現在渾身酸痛,又乏又累,感覺自己隻要閉眼就馬上能睡過去。辛月春一把撈住她:“別睡,先去看看洗澡水。”“必須去看。”陳雲也說,“如果明天這些人身獸首人不給我提供飯菜和水,那我們就得考慮,要怎麽在這種高溫條件下存活七天了。”人在常溫條件下,不吃不喝七天不一定死。在高溫下條件下就說不準了,況且他們還進行了高強度的體力消耗。“你們去吧。”謝印雪卻道,“我不去了。”人身獸首人們都會冒汗,辛月春瞅著謝印雪這個完全不出汗的異類問:“你不想喝水?”“想。”謝印雪抬眸望她一眼說,“不過我覺得那些洗澡水同樣我們同樣喝不到,我不想耗費體力在無用的路程上,所以就不去看了。”“哥你別嚇我。”詹蒙聽到謝印雪這麽說,心跳一下子就亂了,他捂著心口喃喃:“媽的,我現在心慌的一批。”不止詹蒙心慌意亂,姚小果甚至都開始手抖了,聲線顫顫道:“怎、怎麽會呢?呂朔明明喝過的啊……”謝印雪道:“此一時非彼一時,我空口無憑,你們自己去看看吧。”說罷,謝印雪就走到一個石柱邊上,倚靠著石柱,闔目假寐。卞宇宸定定看了他幾秒,也默不作聲走到另一個石柱旁閉眼小睡養神。陳雲、呂朔、茜茜和蕭斯宇見識過謝印雪的厲害,至此對他的說法也已信了七八分,詹蒙雖也和謝印雪在失落之地神廟那個副本裏待過,可那個副本中,他反倒覺得給謝印雪當人力轎夫而麵不改色的步九照本事更大,故在原地躊躇,猶豫不決。“你們不會不去了吧?你剛剛還說必須去看看呢。”辛月春戳了戳陳雲的胳膊問,“去沐浴水池那的路程也沒多遠啊,能耗費多少體力?”陳雲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得對說出口的話負責:“好,那就還是去看看,呂朔,蕭斯宇,你們倆在這待著休息吧。”“不行。”呂朔和蕭斯宇卻不太放心陳雲脫離三人小隊隨其他參與者行動,不肯留下,也要和她一塊去。哪怕是最先說著想睡覺的姚小果,最後也還是卯著就是要去看上一看才死心的勁,邁步與大夥共同朝沐浴水池的方向走去。路上,呂朔見眾人神色嚴肅,決定說點好笑的事讓大家放鬆下心情:“誒,你們知道那些人身獸頭人為什麽都不說話嗎?”詹蒙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為什麽?”呂朔道:“可能是因為獸頭不一樣,能發出的叫聲不一樣吧,所以他們就算說了話我們也聽不懂。”詹蒙:“……”蕭斯宇無語:“呂朔,你的笑話比我們的洗澡水還冷。”“再冷能有我的心冷嗎?”辛月春深深吸著氣,被眼前之景逼得說了個更冷的笑話。原因無他沐浴水池沒了。池子本體還在,但池子裏的水全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幹燥白鹽粒。“水呢?!”姚小果衝到水池邊上,攥起一把白鹽粒問,“全被曬幹蒸發掉了?!”明生咬著大拇指指甲,語氣沉重:“還真是沒水了……”李嬋衣後退幾步,搖著頭斷言說:“這個副本不會給我們提供飯食了。”終於緩過心神的屠文才聞言不甘心道:“還沒到明天。”萬一明天有轉機呢?陳雲心中所想和李嬋衣無二,可她看了眼姚小果的臉色,還是選擇附和屠文才說:“是啊,回去吧,大家放平心態先睡一覺,等明天人身獸首人們去地下聖殿檢查過我們鑿好的石頭再說。”眾人順著原路折返,回去路程期間再無人出聲。到達內庭花園後,大家像是都沒了說話的氣力,隨便找了根石柱靠著睡覺,可真正能睡著睡好的卻沒幾個。連謝印雪都是在閉著眼睛假睡。他都在棺材裏睡了一個月了,這具身體現在也不需要睡眠,等四周都安靜下來後,他便悄然睜眼,隨後一抬眸,目光對上同樣在盯著他看的人身胡狼獸首男人。謝印雪用唇形和他說:我睡不著。男人望著他緘口不言,胡狼獸首也看不出人的表情,但下一秒,一條細長的黑尾就纏上了謝印雪的手腕。他伸手想主動去捏,那條尾巴又會移走,待謝印雪放下手,它又親昵地貼過來,纏著細腕磨磨蹭蹭,這便是在逗人玩了。謝印雪和步九照在這一時刻加起來歲數怕是都不如沈秋戟大,就這麽無聊幼稚地玩著,被謝印雪揪掉好幾簇尾毛,偶有不需要睡覺的人身獸首人瞥見這一幕,就趕緊閉上眼睛,瞧著像害怕被步九照發現後滅口。待時間到了第二天清晨,步九照才施施然收回尾巴,佯裝正經地站好。謝印雪張唇叫醒其他參與者:“該起來了。”卞宇宸睜眼蠻快,不貪睡,明生、辛月春和李嬋衣也是,另外的人就不太行了,包括陳雲、呂朔與蕭斯宇都是一副沒怎麽睡夠的樣子。呂朔痛苦道:“我感覺我才睡了一會兒……”“是沒睡多久。”卞宇宸告訴他,“應該就睡了兩個小時吧。”姚小果氣若遊絲地問:“那能再睡會兒嗎?我是真的好累。”“估計不行。”陳雲揉揉額角把睡意驅散,看了眼抬腿走向內庭花園左手邊方向身獸首人們說,“他們好像要去地下聖殿了。”詹蒙一咬牙甩甩頭,努力清醒頭腦:“走,跟上他們,等他們檢查完石頭,就能知道咱們到底能不能吃上飯了。”這一次再度前往地下聖殿,眾人途中著重觀察了下四周的景致,於是他們發現,內廷花園左手邊這個方位,路麵上基本沒有什麽高聳建築物,無論是陸上的神廟還是路邊的聖羊雕像,它們的高度都比較適中,且越是靠近地下聖殿,陸上建築物越少。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地下聖殿那座金字塔假如真的存在,那它一定是被埋在地底下的。但是根據他們走過路程、向下的深度、以及目前他們抬頭看到的那抹方形藍作為端點來計算,這座金字塔如果真的存在,那它絕對會凸出地平麵,他們在地下聖殿外麵必然能夠看見。這就很矛盾了。因為眾人在地上,壓根就沒看見過一座金字塔,無論在哪個方位都看不到。那麽這座地下聖殿位於的金字塔,到底在哪呢?第255章 答案暫時無解。眾人跟在人身獸首人們後麵挨個進入地下聖殿的方形入口,由於眼皮上畫著眼影和眼線,他們沒看見什麽恐怖的東西,輕而易舉地穿過了石階窄道,來到了聖殿之中。然後看著人身獸首人們走到聖殿中央的方形水池邊上,抱起鑿好的石塊走向石梯懸斷處,像搭樓梯那樣搭出一小段石梯。可石梯懸斷處距離地麵有二十多米之高,十二個參與者們每個人鑿七塊石頭,鑿出八十幾塊的方形石塊堆積在一起,也不過三米左右,換算一下,那就是七層樓的高度,他們隻“蓋”完了一層。辛月春變了臉色,神情難看道:“我們不會要每天鑿七塊石頭……鑿滿整整七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