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宇宸撥弄著自己的腕間的紅繩,良久,他長籲一口氣,從自己床上起身走到謝印雪麵前,開口道:“謝先生,黑夜將至。有件事,我想請您做個決斷。”謝印雪掀眸睨他,語氣淡淡:“你說。”“天黑之前,需不需要十三幫忙殺了陳雲、呂朔還有蕭斯宇?十三殺完他們以後,會自殺的。”卞宇宸說這些話時,神色平靜,唇角還帶著微笑,像在問謝印雪今晚天氣如何一樣,這麽多條人命在他那裏,仿佛僅是幾個輕飄飄的名字與代號,沒有任何重量,“如果你還想更輕鬆一點,再把柳不花殺了也行。”謝印雪笑了笑:“如果人越少越輕鬆,那我把你也殺了,就剩我一個,豈不是更輕鬆?”第176章 “好,我懂您的意思了。”卞宇宸被青年這樣毫不留情的諷刺也不惱怒,更未進行第二次勸說,望向謝印雪時一雙眼中都盛滿了信任與期待,簡直就是第二個柳不花:“我相信您。”收幹兒子上癮的謝印雪瞧見他這般作態,便覺得卞宇宸要是能一直維持此類孝順好大兒的孝順模樣,做到表裏如一,那他還是蠻喜歡的。怎麽步九照就不能學學卞宇宸呢?謝印雪在心中默歎,然後看著卞宇宸在下一瞬又做了件讓自己心舒意順的事他對十三比口型:十三,去把蘇尋蘭打暈,別讓她壞事。十三得令即動,立馬站起麵無表情朝蘇尋蘭走去。守在門口的蘇尋蘭隱約察覺到了不對,警惕的後退了兩步,可人家十三根本不跟她講道義規矩,見蘇尋蘭沒站在原地讓他好好打暈,十三便舉槍在女人雙腿膝蓋處開了倆血洞。槍聲落下刹那,蘇尋蘭脖頸處頓時青筋鼓起,額角更是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細珠,昭告旁人她在忍受怎樣劇烈的痛楚。結果受了這樣重的傷,她也仍硬是咬緊牙關,一聲慘叫都沒發出,隻赤紅著雙眼,質問十三:“十三……你就那麽聽卞宇宸的話?你是他的狗嗎?他都沒把你看做是一個人!”大概是蘇尋蘭聲音有些尖銳,又或是她的話語過於誅心,別人聽著都覺刺耳,何況是被她詰問的當事人?偏偏十三連眼皮不眨一下,用槍握把重重朝蘇尋蘭腦袋上敲去,雷厲風行完成卞宇宸的命令。“唉……”蘇尋蘭的身體悶聲倒在地麵上時,走廊的黑暗深處忽地傳來一縷幽息,緊跟著,還有高跟鞋與地麵相撞的“嗒嗒”響動出現,與主人苦惱嬌蠻的責備聲音回環交織:“哎呀呀,我說你們這些人,怎麽就是不聽話呢?晚上不好好在病房裏睡覺,竟在這毆打醫院尊貴的vip客戶。”謝印雪循聲朝來人望去,看清它身形的一刻目光微凝,瞬間明白了一件事今晚必死階段出現的怪物,是瑪麗姑姑。他指著瑪麗姑姑問卞宇宸:“這就是你的‘沒見過’?”“善意的謊言。”卞宇宸臉不紅心不跳,語氣中甚至還摻雜著些迫不得已的無奈,“這個副本中,瑪麗姑姑共有九個。在今晚天黑之前,每死一個病患,就會少一個瑪麗姑姑。我就算早告知您,您會改變自己的想法嗎?”他走到謝印雪身後,望著呂朔、陳雲和蕭斯宇三人,半彎的腰身,靠近青年耳畔聲音極低道:“說早了,也難保他們不會生出其他想法。孤命之人,無親無友,至死孑然一身,你敢信任他們嗎?”青年眼底清冷依舊,卻扯唇笑道:“我隻信,今夜不是我孑然一身故去之日。”確認謝印雪今夜是真定了念要保下呂朔、陳雲和蕭斯宇三人,不肯殺他們,卞宇宸隻得放棄挑唆,瞥了一眼冷地板上的蘇尋蘭拉高音量說正事:“胡利死了,蘇尋蘭找了擺渡者,我們這隻少了兩個人,所以今晚應該一共會有七個瑪麗姑姑,等天黑以後,瑪麗姑姑就會對我們發動攻擊,我們大家先離開病房吧,等會兒也好跑一點。”說完卞宇宸自己就先溜到了病房外,在二樓挑空大廳的扶手圍欄處站定:“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今晚我們找護士拿到入睡藥吃下可以存活,白天的祝福語能讓你在靠近任何一個護士時有所感應,但是同理,他們也能感應到你,會在你抓住他們之前逃走,所以你很難找到一個護士。就算僥幸找到了人又拿到了入睡藥,也僅能活命,無法通關。”呂朔服了這破醫院,瞪大眼睛道:“還真他媽有量子糾纏效應?”蕭斯宇又問:“那如果我找到護士後不吃搶來的入睡藥,而要求他承擔我的幻象呢?”卞宇宸憐憫笑了笑,搖頭道:“沒用的,你還不懂嗎?醫生已經把話說的夠清楚了,我們的病已經好了,不會再有幻象了。”無論是護士還是病患,幾乎所有的參與者都以為:病患隻要找到護士,像以前一樣給護士敘述自己所見“幻象”,就能讓護士承擔幻象裏的所有危險代替自己死去,殊不知當他們的病徹底痊愈後他們所見,便不再是幻象。而瑪麗姑姑對待護士,那是看得見的偏心,所以它不會殺護士,隻會殺病患。可惜待病患一死,護士也會因為沒有保護好住院患者,被瑪麗姑姑判定為失格護士,一並殺死。陳雲聽著卻覺得卞宇宸的話有邏輯問題:“我不理解,你一會說瑪麗姑姑隻殺病患,一會又說它會連護士一塊殺,這講不通啊。”“對。”呂朔附和著陳雲道,“我們不會看到幻象了,那瑪麗姑姑能分裂成七個怎麽解釋?我們眼睛散光看東西有重影嗎?”“我無法解釋。我告訴你們的都是我在這個副本裏曾經看到過的景象。至於七個瑪麗姑姑……其實隻要你不和室友交談,你眼中就永遠隻能看到一個瑪麗姑姑,或許這就是通關副本的關鍵所在。你們去問謝先生吧,我的卦象顯示,他能帶我們通關。”卞宇宸攤開雙手,態度恭敬給謝印雪戴了好大一頂高帽,“謝先生,今晚就靠您了,有什麽事您可以找十三,我保證,他一定聽您的話,就是十三不如您厲害,他最多能同時限製兩個瑪麗姑姑。”謝印雪聽這種好聽話已經聽膩了,挑眉問:“那你呢?”卞宇宸按住心口,麵露痛苦,似是羞愧難當:“卞家隻精算卦,無人擅術法,通常手無縛雞之力,我更是養尊處優多年,柔弱不能自理,一個都限製不了。”坐在輪椅上目前右手殘廢的謝印雪:“……”“真是不要臉啊。”柳不花說出了謝印雪想說的話。卞宇宸都講了隻要不與室友交談,就僅能看見一個瑪麗姑姑,那十三從哪看著兩個瑪麗姑姑?肯定是幫卞宇宸限製他能見的另一個唄。而十三為保證卞宇宸的安全,他必不會與其他人交談,使他和卞宇宸共享的“幻象”中迎來第三個瑪麗姑姑。見病房窗外的天色越發晦暗,呂朔艱難地挪動著肥胖的身體:“卞宇宸都往腳底抹完油了,我們也趕緊出去,走樓梯吧,感覺我滾下去比較快一點。”“這麽晚了”這時自出現後便駐足在走廊正中央一動不動許久的瑪麗姑姑又出聲了:“你們還不睡覺,要去哪呀?”“它果真不是引導者瑪麗姑姑。”蕭斯宇嘖嘖感慨,“要是真的瑪麗姑姑,以它的脾性肯定已經開始罵人了。”那個“瑪麗姑姑”也確如蕭斯宇所言,到這一步了都沒罵他們一句,還扭著腰肢踩著籠罩而下的夜幕朝眾人靠近,聲音仿佛浸足了蜜汁般甜膩:“姑姑不喜歡不聽話的病患哦,你們要乖乖的睡覺呢~”“十三。”卞宇宸攥緊扶杆,深深地望了十三一眼。這一眼漫長得好像他對十三並不像是蘇尋蘭所說的那樣全然無情,可最後他也隻能說一句:“再見了。”“再見,少爺。”十三朝他點點頭,臉上仍是沒有分毫表情,連眼底都搜尋不到一絲情緒的起伏。隨後卞宇宸便翻身從二樓幹脆利落地跳下一樓,沒等呂朔、陳雲他們有所反應,就在頃刻間沒了蹤影,靈活如蛇的身形像個屁的不能自理之人。謝印雪也即刻開口,喚柳不花的名字:“不花!”柳不花舉手:“誒”柳不花應答的尾音還沒消散,三號病房門口的呂朔就傳來了慘叫,他倒在地上,肚皮處被切去了一塊肉,正在汩汩冒血,哪怕站在他們身旁的蕭斯宇和陳雲根本沒看到是什麽東西在攻擊呂朔,卻也知道答案。與此同時,謝印雪也用左手解開發帶,一甩成劍挑斷腰間的固定帶,疾速浮空升高,最後倒立赤足站在天花板上,就是無法違背重力牽引的頭發有些煞風景。而雙手雙腳扭曲朝後,像是蜘蛛一樣攀爬在天花板上,屬於柳不花幻象中瑪麗姑姑則與他交換了位置,重重砸下將輪椅砸得四分五裂,活似解剖室裏被分屍的人體。呂朔就倒地的姿勢仰頭欽佩地看著謝印雪:“我靠,牛批。”他是他們這些幾個病患中身形最巨大,動作也是最遲緩的人,因此沒等陳雲和蕭斯宇把他從地上扶起,呂朔的肚子又挨了一刀,這回連皮都削沒了,而皮膚消失以後就沒法兜住腸子,嘩嘩往外竄,陳雲見狀瞳孔緊縮,手忙腳亂去幫呂朔撿腸子,下一刻自己卻丟了兩根手指,蕭斯宇的八條腿更是直接少了一條,呂朔看見兩位好友受傷,趕緊揮手去推想把他拉起一塊逃跑蕭斯宇和陳雲:“你們別管我了,蕭斯宇你有八條腿,跑得更快,帶陳雲走啊!”“有力氣叫你不如省著拿來減肥,真夠胖的!”蕭斯宇兩隻手拽不動呂朔,隻恨自己為什麽是長了八條腿而不是八條胳膊,氣得損了呂朔一句,卻完全沒有要丟下呂朔逃跑的意思。陳雲也堅定道:“我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的。”至此,他們三人經過交談共享幻象,可他們有共同麵對幻象內的三個瑪麗姑姑的勇氣,卻沒有與之相抗衡的能力。他們直麵的瑪麗姑姑數量越多,死得就會越快。“我來拖住瑪麗姑姑,你們三個帶上不花,去找護士。”謝印雪望著他們微微蹙眉,一劍削斷蜘蛛形態瑪麗姑姑的白絲大長腿,叮囑道,“要醒著的,別讓他們吃藥。”第177章 蕭斯宇、呂朔和陳雲三人聞言卻都抿緊了嘴唇,並未張口說話。瑪麗姑姑在黑夜籠罩這座醫院的瞬間就對他們發起了第一次攻擊,敏捷快速的身手讓人無力招架,隻能被動挨打,雖不是致命傷,但仍叫他們傷勢慘重僅一個瑪麗姑姑就能做到如此地步,何況三個?謝印雪如果出手幫助他們,那青年要迎戰的就是五個瑪麗姑姑。五個,謝印雪能對付得了嗎?“聽我幹爹的話,快走啊。”柳不花見他們躊躇,自己上前主動扯住呂朔了的衣服幫蕭斯宇和陳雲一起拉人,從頭至尾沒留給謝印雪一個多餘的眼神,甚至連關心的話都沒一句。陳雲看到與謝印雪最親近的柳不花都沒有絲毫懷疑,便不再猶豫,對謝印雪說:“謝先生,您多保重。”身形單薄的青年背對他們不曾回頭,僅抬了抬負傷的右手以示回應。而瑪麗姑姑似乎對青年很有成見,陳雲他們與謝印雪的幻象一經連通,那三個瑪麗姑姑就立刻轉身朝謝印雪撲去,割掉呂朔肚皮的瑪麗姑姑手中還握著三把鋒利的手術刀,見首批攻勢被謝印雪輕巧躲開,她便揚手將其擲出。彼時謝印雪剛斬斷隸屬自己幻象中初始瑪麗姑姑的武器正骨錘柄杆,再旋即轉身抬腿將墜落的錘頭踢向手持咬骨鉗的另一個瑪麗姑姑,在其胸腔撞鑿出半個腦袋大小的破洞,咬骨剪瑪麗姑姑身形搖顫兩下趔趄倒地,似乎脊骨已斷沒了行動能力。但謝印雪終究沒有三頭六臂,縱然他在發覺耳畔有裂風聲響起時就立即舉劍格擋,卻也隻來得及擋下兩把手術刀,還有一把直直沒入他右肩,在藍白相間的病號服上洇出殷色,仿佛一枝盛開著的染血梨花。蜘蛛形態的瑪麗姑姑在天花板上晃著自己殘存的左腿,咯咯怪笑:“我能嗅到你身上傳來的腐敗氣息。”手持咬骨剪的瑪麗姑姑身體不斷往外漫溢鮮血,它卻對青年說:“你快死了。”“這句話”謝印雪笑著拔出肩頭的手術刀,反手甩出正中拿著撬棍的瑪麗姑姑麵部中央,“我從十二歲起,就已經聽膩了。”撬棍瑪麗姑姑被飛刀的凜勁逼得後退兩步,又很快重新衝上前,高舉手中撬棍,像擊碎一個燈泡那樣想打爛青年的腦袋,與它狠厲殘暴動作不符的卻是它溫柔的歎息聲:“那這麽多年,你一定撐得很辛苦吧?”謝印雪揮劍還擊,他的劍在越過窗沿落入室內的微弱月光下折閃出霧繚氤氳的銀輝,帶起的劍風比夜色更冷,於錚錚鳴響聲中挑飛撬棍。可下一瞬,撬棍便被地上的咬骨剪瑪麗姑姑接住,她重新站起,舞動撬棍令其再度捅入青年右肩傷口,用力將他從天花板上硬拽下,狠狠摔砸至地麵,宛如將九重天中不知人間煙火的清冷月仙拉入凡塵,叫他從此痛楚纏身,哪怕飽嚐人世七苦,曆盡塵寰八難也不得解脫。骨錘瑪麗姑姑和蜘蛛分別按住他的左右手,手術刀瑪麗姑姑和撬棍瑪麗姑姑則分別桎梏住他的兩條腿,最後咬骨剪瑪麗姑姑扔掉撬棍,雙手各捏住一邊握把,將鋒利的剪口卡在青年脆弱纖細的脖頸處。它說:“死亡其實是件很美好的事。”謝印雪也在想,是這樣嗎?他十二歲那年霜降時,得了一場風寒,病勢凶險,所有醫生都說他大限已至,藥石無醫。沒有人明白,為什麽隻是一場小小的風寒,就能讓他病得快要死去。他也無法理解,僅僅記得自己整日躺在病床上,燒得不省人事,痛苦得恨不能就此死去。終於有一天,他不再發燒了,身體也有了些許氣力,便坐著輪椅去到明月崖後山的院子裏,結果出屋後謝印雪才發現,後山院裏的梨花竟是已經全開了,正在枝頭盎然爭芳,繁堆似雪。他望著那些層疊明媚的梨花,心中卻隻覺失落萬分。因為明月崖去年的雪下得太少了,他和陳媽說過,等今年的第一場雪下來了,就要早早的去後山梨枝上采新雪,為陳玉清釀酒。不承想,自己竟從霜降之日病到了次年春分。他錯過了那年的冬天,不知那年何時絳雪,不知那年何時雪化,更不知沈家人於次年立春之日來到明月崖,守在他的臥房外,跪在陳玉清麵前,求陳玉清替他去死。所以後來春分那天,陳玉清問他,想不想再看一場雪。他才會回答說:想。他真的隻是想再看一場雪,不是想活下去。那時的他和現在他都是一樣,都覺得,死亡其實是件很美好的事。但他也一直明白:這樣的美好,不能屬於他。蒼茫昏暗的漆夜下,瑪麗姑姑們像是超度苦難病患的醫者,對地上似乎已是奄奄一息的青年異口同聲憐愛道:“加入我們,好嗎?”青年唇邊笑意未減半分,張口隻道:“滾。”手持咬骨剪的瑪麗姑姑也笑著說“那你就去死吧。”說完這話,它收緊握把,在“嚓”的一聲脆響中剪斷了青年的脖頸,將主人本就病弱支離夫人軀幹與頭顱分離開來,可那一雙濯濯明淨,如雪水凝成的眼眸卻未曾闔閉,隻無聲無息微垂著羽睫,斂去了眼底所有情緒。“凡人不可與神明比肩。”按住青年身體的四個瑪麗姑姑結束處決,鬆手齊聲說道:“我雖不是神明,可你卻是個微不足道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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