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飾演小青的步九照從頭至尾都冷著麵容,僅有臉色夠綠畢竟貼合“小青”這個名字,打戲和台詞念得比她們這些人還敷衍。應伊水和段穎神情複雜地盯著他們看了片刻,在柳不花上前開始唱詞,唱到“此生終情不泯,來世再結鴛盟”時,她們忽然聽到了一陣隱隱的哭聲。這些哭聲十分壓抑,低泣和哽咽交錯,全部是從觀眾席那邊傳來的。段穎繞過戲台的樓梯走到一旁,意外在觀眾席上看到了一位沒有蓋紅蓋頭的新娘那是跳河自盡死去的高婉。她大概是因為不肯冥婚,在婚禮完成之前就死去了,便沒有蓋紅蓋頭。也正因為如此,於是應伊水和段穎能夠看到她臉上滿是悲哀和淒涼,她不斷用袖角擦著麵頰,像是在揩眼淚,可她臉上卻幹幹淨淨,因為鬼是沒有眼淚的,所以她連真正哭一場都做不到。而那些蓋著紅蓋頭看不清麵容的冥婚新娘們呢?或許也是這樣吧……兩人怔怔地望著她們,直到戲台上虞沁雯、李露茗,還有被召回魂的徐琛等人開始唱第四折戲,段穎才收回目光,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好友和徐琛。第四折戲就是最經典的《水漫金山》,以白素貞和法海與金山寺和尚們的打戲為主。以前彩排這場打戲大家都是互相配合著彼此做做樣子,不可能真的打起來,但今晚不一樣今晚金山寺的和尚中,有個和尚是鬼。段穎也很懷疑徐琛是否真的隻是認真唱戲,不做其他事。他現在已經死了,活人拿鬼是沒有任何辦法的,就算他胡亂唱戲,打戲真做也無人可奈他如何。偏偏徐琛登台後還真如段穎所擔憂的那樣,到了白素貞闖金山寺時便高舉禪棍打向謝印雪,這個動作是排練時沒有的,謝印雪為了打戲不差錯也不能避閃,任由這一棍重重敲在他的右肩處,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謝印雪受了這一棍,也隻是輕輕顫了下眼睫,打戲的動作仍然流暢如水,沒有絲毫滯澀之意。徐琛見狀勾唇笑了起來,隨後他又再舉棍,但這一回他不是打向謝印雪,而是揮向其他人。虞沁雯和李露茗也被徐琛打了兩棍子,第一棍下去的時候她們眼眶就紅了,痛得連手都顫得幾乎握不住禪棍,可她們卻忍住了沒叫。“這是怎麽回事?!”慶豐村長和其他村民看到這一幕也瘋了,他們扯著自己的頭發,隨後揪住閔元丹的衣領瞪著他罵,“讓他好好唱戲啊!”“徐琛,你幹什麽啊,你做錯打戲了,趕緊改回來啊。”閔元丹隨意朝戲台上喊了兩聲,見徐琛沒反應仍舊胡亂誤棍毆打著扮演法海的黎弘、白素貞謝印雪,還有其他飾演金山寺和尚的參與者們,就攤手無奈道:“不行啊,慶豐村長,他現在死了,已經不聽我話了。”“你!”慶豐村長被閔元丹氣得說不出話來,可他們這時候也不能衝上舞台去阻攔徐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參與者們繼續在台上唱戲。問題這唱的還是《水漫金山》嗎?徐琛無差別用棍子打著戲台上的人,戲台上的眾人還都不能反抗他,必須照劇本上將自己的打戲繼續做完,包括晁清河都被他打了七八棍,是被打次數最多的人。眼看著下一棍又要落到自己身上,晁清河暗自咬牙,朝戲台西邊陰暗的小角落處投去一個眼神,示意他豢養的小鬼過來,隨便推一把除他以外的其他人。作者有話說:謝佬:許郎~柳不花:娘子~npc:我唱nm第61章 可俗話說,小鬼怕大鬼,大鬼怕厲鬼。先前他們在戲台上唱戲時全是活生生的人,台下坐著的觀眾縱然目光陰鷙神情狠厲,卻也同樣是活人,因此小鬼才敢上台搗亂。如今台上已經有隻大鬼徐琛了,台下又全是身穿紅嫁衣含恨死去的厲鬼新娘,晁清河手下小鬼一早就縮在戲台角落的陰影處怕得不願出來,所以現在不管晁清河如何給它使眼色,小鬼也仍舊畏葸不前、望而卻步。真是沒用的東西。晁清河在心中暗罵一聲,繃緊了渾身的肌肉硬生生接住徐琛落下的棍子。然而這一棍落在身上的瞬間,卻叫晁清河疼得差點咬碎了自己牙根徐琛每次落棍打的都是同一個地方,數次捶打累積下來,晁清河隻感覺自己肩上的肉都快被打爛了。其他人和他也是同樣的感覺,但大家都忍著沒吱聲,顫著身體將所有打戲做完,依次走下階梯進入後台,留謝印雪、柳不花還有步九照三人在台上繼續唱演最後一折戲的尾聲。晁清河一回到後台便耷下肩膀,粗喘著氣查看傷處。而將衣領掀開後,晁清河就發現他猜的果然沒錯:他右肩的肉已經被打爛了,滿是黑青淤痕的傷處正緩緩往外滲血,和戲服黏在一塊難以撥開。閔元丹卻還在旁邊幸災樂禍:“反正還得再唱兩天戲,幹脆這戲服你們就別脫了,直接穿著吧。”一般來說引導者npc的話大家都是要聽從的,可閔元丹這樣說,眾人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這些戲服他們真得穿著不能脫下。但大夥最終都聽了閔元丹的話,因為他們進入副本到現在已經整整五天沒換過衣物了,這些戲服嚴格上來講比他們原先穿的衣服都幹淨,更何況和沒命相比,連續穿兩天戲服這都不叫事,問題是戲服下的傷口沒法處理。不過除了晁清河以外,其他人的肩上至多隻有淤青,肉卻沒被真的打爛,畢竟徐琛打他們的次數隻有打晁清河的一半不到。“晁老師。”路陵雖然不是晁清河的學生,但他看上去年紀比黎弘他們還小,學黎弘等人叫晁清河一聲“老師”也不突兀,隨後抱著胳膊一針見血道:“徐琛怎麽會這麽針對你啊?”“我也不知道。”晁清河按壓著自己的傷口,臉色蒼白,虛弱而迷茫的說道:“是因為我曾經和他住在一間屋子裏嗎?”“段穎和徐琛之前也是住一起的啊。”廖鑫陽光憑這點就判定徐琛針對晁清河說不通,“他怎麽沒多打段穎呢?”於是路陵幹脆把話問得更直白些:“晁老師,徐琛死的時候和你是在同一間屋子裏的,不會是你殺了他吧?”晁清河聞言眼睛都沒眨一下,隻皺著眉痛心疾首道:“我是他們的選修課老師啊,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麽要殺了我的學生?況且在遊戲裏殺參與者,是會被死亡的參與者反殺的。如果真是我殺了徐琛,那我早就死了,剛剛在台上徐琛也可以直接打死我。”這些話不無道理。再說當初徐琛會和晁清河住一屋都是徐琛自己提議的,和晁清河無關。路陵卻仍對晁清河半信半疑,因為一路過來,晁清河都太沉默了。其他新人,譬如廖鑫陽、應伊水、許璐他們,連一開始最膽小的李露茗三個女生,到了後麵或多或少都會發表一些自己的見解和看法,或是主動向老參與者求助維生。唯獨晁清河寡言少語。他很聽話,大家說什麽他就照做什麽,從不忤逆,也從不向其他老參與者詢問關於遊戲更多消息或是尋求幫助,如果每個副本中碰到的新人都能像他這樣聽話,路陵也不會不帶新人。可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懶得帶新人。縱然是他最初進入遊戲時都是驚慌過一段時間,總是想方設法從老參與者嘴裏套消息;李露茗、虞沁雯還有段穎第一次見到水鬼高婉時被嚇到尖叫想要亂跑,他聽著會覺得聒噪心煩,卻不會覺得那有什麽問題,因為這些才是大部分新人們的正常反應。而晁清河呢?他都是三十幾歲的人了,比一般小青年冷靜些正常,可絕不該如此聽話,完全沒有一點自己的主見更何況他看上去就不是這種人。晁清河冷靜沉著到就好像……他也是個老參與者一樣。所以他不會對遊戲的其他規則好奇,因為他早就全部知曉了;徐琛不直接殺了他也證明不了徐琛的死和他沒關係,畢竟遊戲中所謂的“不能殺參與者”,隻是不能直接殺。晁清河隻要能利用副本裏的鬼怪之手間接殺人,就不會受到規則反噬。路陵起初對新人們那麽冷漠,是因為他在第三個副本時碰到個裝新人的老參與者,他好心帶了她許久,結果臨近通關時卻差點被她坑死,知曉了她的老參與者身份,所以這個副本他才決心不管新人們的死活。後來發現這個副本合作性太強,而且新人們實在過於傻白憨,他才不得也開始引導新人。如果晁清河真是個老參與者,那麽他偽裝成新人,絕對沒安什麽好心。路陵越想越覺得,或許他該找個時間和謝印雪他們談談這件事,剛做好這個打算,路陵就聽到徐琛說:“我就在這,怎麽不問我呢?”後台眾人聞言就朝徐琛望去徐琛下了舞台後就坐去了梳妝鏡前,盯著鏡子中死狀淒慘的自己發呆,不和任何人說話,大家也不會想不通去找他聊天,便都沒理他,現下卻是他與眾人主動搭話了。並且眾人看過去才發現,開口說話的不是鏡子外的徐琛,而是鏡子裏徐琛的屍體。“我是怎麽死的?”屍體徐琛待眾人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後便勾起僵硬的唇角,露出個滲人至極的笑容:“晚上睡覺的時候,千萬別看床底。”眾人怔住:床底有什麽嗎?可屍體徐琛似乎並沒有說出答案的答案,他在留下這句話後神情又開始扭曲,張大嘴巴無聲的尖叫著,鏡外的徐琛依舊端坐在鏡子前一動不動,由於他是背對著大家的,所以沒有人看得到這一刻的他臉上到底是何種表情。“戲唱完了。”此時將戲曲尾聲唱罷謝幕的謝印雪幾人也走下了階梯回到後台,步九照剛把這句話說完,慶豐村長就掀開後台的簾子走了進來,麵容猙獰道:“唱完了?”“你們最後一折戲唱的叫什麽?”慶豐村長抬手指著鏡前的徐琛道,“他沒一個打戲做對,所以她們都沒哭,這麽感人的故事她們都沒哭,這樣的戲沒用……沒用!”“他做錯打戲關我屁事?”步九照冷笑一聲,漠然道,“你去打死他啊。”慶豐村長被步九照懟得噎住,徐琛已經死了,他根本拿徐琛沒有辦法。“他不行,你們得換個人來重新唱他的戲。”無能狂怒的慶豐村長轉身去揪閔元丹的衣領,下令道,“一定要唱得感人肺腑,讓她們哭!”“要換人啊……”閔元丹摸著自己的下巴思忖幾秒後,攤手歎氣,“可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呀,請鬼吃糧後要把鬼送走,得請他吃真正的‘糧’才行。”在說“糧”這個字時,閔元丹的視線在眾參與者掃過,好像他們就是那個“糧”似的。李露茗見狀瞳孔卻猛地顫了下,因為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民間流傳玩“請鬼吃糧”後一定會死人了因為最後要把鬼送走,得請它吃真正的“糧”,而真正的糧……是活人。假若他們要把徐琛送走,那就得死一個人,如此一來缺少的人數就是兩位,他們又得請兩個鬼來代替缺少的人,可誰又能保證新請的鬼就一定聽話呢?閔元丹也繼續說:“況且如果把徐琛送走,明天要換的就不止是一個人了。慶豐村長,我們實在沒有辦法保證新來的‘人’唱的能比徐琛好啊。”“那是你們的事!”但慶豐村長根本不聽閔元丹的話,隻撂下威脅,“要是不能讓她們哭,我們就一塊死!”從慶豐村長話裏眾人不難推測出事情的前因後果豐年寨請他們來為薛、楊兩家的婚事唱戲助興隻是個幌子,因為他們真正的觀眾,是台下的冥婚新娘鬼們。如果他們不能唱出感動的戲曲讓血衣新娘落淚,村民們就會殺了他們。謝印雪也開口道:“副本進入死胡同了。”黎弘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什麽?”謝印雪反問眾人道:“都到這了,你們還看不出這個遊戲真正的通關方式嗎?”他重新踏上階梯,走到戲台望著台下觀眾席處沉默坐著的鬼新娘們說:“要殺我們的從來都不是鬼新娘,而是村民。”這些鬼新娘隻是看上去嚇人,可實際上卻從未真正對他們下過死手,反倒是活生生的村民們有兩幅麵孔,白日裏看上去和善熱情,一到夜晚就時刻把要殺了他們的威脅掛在嘴邊。謝印雪輕輕扯了下唇角,緩緩道:“副本真正的殺戮,在這一刻才正式開始。”這個副本真正的通關方式,是所有參與者在前幾日的彩排中別出錯,在村民手裏全活下來,這樣第五日在正式演出時,他們才能保證配合完好不出錯,不會被村民殺掉。否則一旦戲詞和打戲有錯,村民就有理由殺掉他們。他們的彩排一開始也很順利。可徐琛卻死了。他是怎麽死的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有人死了,他們就必須得玩“請鬼吃糧”把人數補齊繼續唱戲,可是招來的鬼並不會配合他們演出,甚至會故意搗亂希望他們出錯,然後被村民弄死。如此惡性循環,他們永遠不可能把這出《救姻緣》唱好,所以他們必定會在第七日戲曲結束時被村民全部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