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說了八點整時會待在這裏,可沒說之後還會繼續待。怪物聽了謝印雪這句話後,近百張呻吟扭曲的人臉齊齊望向他的目光越發怨毒。整艘赫邇之夢號上,現在怪物們唯一能夠攻擊的人隻剩下謝印雪了,所以當貴客們凝聚成一個前所未有的龐大怪物,身軀幾乎將整個第七層都擠滿時,謝印雪這才緩緩解開發帶,將滿頭烏發盡散於腦後。他將銀冷的長劍握在手中,轉身對著舞台後一扇繪有精美壁畫的牆橫掃一劍。這道劍芒在輝煌燦爛的夢之搖籃大廳的燭光下黯淡的幾不可見,卻有著摧枯拉朽、無法抗拒的氣勢,一道轟鳴巨響過後,這堵牆應聲而碎。月色下水光粼粼的海麵出現在所有人麵前。謝印雪足尖一踏,朝著那片海域衝去,怪物的觸手也在這時疾襲向他。可青年卻在這時倏地轉過了身體後退著躍出裂縫,似乎卻這一攻勢早有預料,他嘴角輕挽,繼而一腳踩住怪物的襲來觸手,最終借力向上,如朝月奔去般飛身向第九層。隻在月色中留下一句:“也還是廢物。”謝印雪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打不過最後一夜的怪物了,但是打不過他還跑不過嗎?區區一堵牆也想攔住他?謝印雪謹記昨晚赫邇跟他說的位置,在第九層落地後終於沒弄翻他的燒烤架了。然而兩人都沒料到,從第七層襲來的怪物因為力量太強收不住攻勢,觸手也跟隨著謝印雪一起上了第九層,並重重砸下。這回別說是燒烤架了,要是赫邇閃避的慢點,他也會被這根觸手給砸到腦袋。哪怕觸手在落地的頃刻便碎成了齏粉,卻依然挽救不了赫邇船長越來越黑沉的臉色,因為今晚犧牲的不止是燒烤架,還有男人喜愛的暖絨沙發。怪物們在黑夜裏咆哮吼叫:“謝印雪……你滾下來……下來!”赫邇也望向始作俑者,一字一句念著青年的名字:“謝、印、雪。”“別生氣呀。”青年沒理會怪物們,反而笑著溫聲哄他。但是卻也隻說了這麽一句好聽的話。謝印雪將劍化作紅緞發帶重新綁回頭上,這個收起武器的動作就像是在示弱,赫邇沒被哄好,依然冷著臉。“今晚的燒烤架不是我弄翻的。”謝印雪屈指抵著唇輕咳兩聲,“但我也會賠給你的,賠你很多金燦燦的金幣。”謝印雪在“金燦燦”三個字上加重了讀音。赫邇怒極反笑,諷聲道:“這麽說我還得感謝你?你這話昨晚就說過了,可我到現在連一塊金幣的影子都沒見著。”“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謝印雪麵露無奈,“而且再等一會就有了。”赫邇隻覺得越發好笑:“難道等會天上還會下金子雨嗎?”謝印雪不置可否,隻是望著他快速眨了幾下眼睛。誰知赫邇卻冷冷嗤道:“勾引我也沒用,我不吃這套。”謝印雪:“?”“我隻是在暗示你”謝印雪不由挑眉,“你房間有人來了。”赫邇聞言轉過身體,便看見以諾怒氣衝衝從驟然出現的電梯門中踏出,他進入第九層後,那扇電梯門卻又消失不見了。而以諾則像是抓奸的妻子,指著赫邇的奸夫謝印雪狂怒問道:“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不該在這的!”赫邇渣男說:“又不是我拉他上來的,關我什麽事?”“嗯,以諾大副,你別生氣,也別怪赫邇船長。”謝印雪還佯裝惻然,垂眸望著海麵惆悵道,“都怪今晚的風太大,而我比較瘦弱吧,所以風輕輕一吹,我就被吹到這裏來了。”赫邇:“……”謝印雪戲也挺多的,並且在激怒旁人一事上,他格外有天賦。這不?以諾就要被他氣得厥過去了。但謝印雪其實沒有觸碰任何一條遊戲禁忌,他隻是鑽了規則的漏洞,因此以諾無法對他動手。而以諾大概也明白自己是說不過謝印雪的,他不好過,所以他決定要赫邇也跟著他不好過。於是他指著赫邇的鼻尖罵道:“好,你過河拆橋!枉費我偷了這麽多電來給你用!”“……偷電?”聞言,謝印雪臉上的笑容微微滯住。小惡魔以諾哼哼笑了兩聲,陰惻惻抬頭望著屋頂上懸著的星星燈們說道:“這些星星燈你以前沒見過嗎?這種燈隻能靠電力發光,沒有電它們怎麽可能會亮?”謝印雪微笑道:“這麽說我按摩椅無端消失的電……”“他說你的按摩椅給那些貴客用太浪費了,應該將它用在更適合的地方。”以諾卻看熱鬧不嫌事大,叉腰直接將答案挑明,“所以他指示我去偷電了。”謝印雪懂了,他望著燒烤架的“屍體”,同樣冷笑一聲,昂首嗤道:“哦,原來是報應。”赫邇:“……”凶惡的船長這一刻終於暴露了本性,他朝以諾罵道:“趕緊滾。”以諾瞪大眼睛似乎還想再反駁說些什麽,可是在男人說完那句話後,他的身體就仿佛完全不受控般騰空飛起,然後朝露台飛去,最終“啊”的慘叫著墜下第九層。謝印雪先前還覺得引導者npc的權利比擺渡者還大,但眼下的這一幕,卻又讓他對這個猜測產生了動搖。“天馬上就亮了。”而以諾也像是徹底放棄了偽善的麵孔,嘴角噙著肆意的輕笑,蒼色的瞳底眸光晦暗,沉聲詢問謝印雪,“謝印雪,你的賠償呢?”理論上來書距離天亮應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才是,可在男人話音落下的瞬間,海麵與天空交接的跡線卻真的出現了一縷暖白的明光,預兆著灼日就要升起,白晝即將到來,這個副本也麵臨結束。謝印雪仍不著急,緩緩走到圍欄旁握住扶手,欣賞著黎明破曉的海景。赫邇朝他走近,就聽見青年喃喃低語著:“真好看啊,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海呢。”這句話讓赫邇動作微停了一刹。因為他覺得謝印雪說的話像是假話畢竟連他都見過海,謝印雪怎麽可能沒見過呢?青年明明那麽自由。隻是不待他深思,謝印雪就轉過了身望著他。隨後輕輕抬袖,下一瞬,無數枚金燦燦的錢幣便從空中降下,閃閃發亮,“叮鈴”響著落到地上,像是在下雨,又像是那日在甲板上他們一起看海時,無數擦肩路過的雪,這些金幣也碰不到他們的身體。青年問他:“這麽多金幣夠賠你了吧?”赫邇有些怔忡,金幣落下的這一幕談不上好看,而覺得好看的隻有謝印雪朝他方向伸出的左手。那隻手上的腕部戴著一隻銀瓣金蕊的梨花鐲,指尖透著些淡粉,像是十分溫暖般,牽引著渴望擁抱暖意的他無可抗拒的朝之靠近。於是赫邇垂在身側的手指鬼使神差的動了動。謝印雪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幾分,誰知青年又問他:“你看我今天穿的什麽顏色的衣裳?”赫邇聞言回過神來,目光循聲望向他的肩頭,這才注意青年身上這身長衫在夜裏看著就如雪般淨白,可是一旦有朝暉落在他身上,這身衣裳便會被染成鎏金般的燦色。“是你最喜歡的顏色嗎?”謝印雪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幾分,溫聲喚出那個名字問道:“阿九。”赫邇也是阿九,他隻垂眸望著謝印雪,並未說話。然而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我不清楚‘鎖長生’中一共有多少個副本,又有多少個擺渡者;算不清我在每個副本中,遇到同一個擺渡者的概率又有多大;更不知道我們下個副本還會不會再相遇。”謝印雪背對著身後晨光,朝暉卻圍繞在他的身側,勾勒描摹著他被風拂起的每一縷發絲。“你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你問我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目光緊凝著身前的人,笑著說,“這裏即便是地獄,我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們下次再見吧。”說完這句話,謝印雪便放開支撐在圍欄上的雙手,任由自己的身體如一片雪朝下墜落。而那雙似乎蘊滿冷寂和雪靄的蒼色眼瞳始終注視著他,直到謝印雪自墜落中感覺中清醒,又再次睜開眼睛他躺在一張雪白的床上,身出一間藍白色調的艙房之中。謝印雪從床上起身,打開門後便看到朱易琨、萬嫵、雲茜、聞人燕……他們每一個在赫邇之夢號上活下來的人都陸陸續續打開了艙門,像是一場海上旅途中夢醒的遊客。除了他們以外,走廊裏還有許多遊客也在陸陸續續走出,從艙窗望出去,還能看到甲板上有成群的遊客在討論這次旅途是多麽令人愉快,真希望還能再玩一次。“快起床,我們到站啦!”眾人愣神間,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身穿白色海軍服的金發少年推開走廊的門,對過道裏的所有人說:“旅途結束了哦,我們該下船了。”他的麵容被太陽投下的刺目光線所淹沒,以至於眾人乍一瞬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樣。直到大家順著降平的棧台下船走向海邊,走過一段有著幹燥青苔的木製棧道,最終踩在擁有金色砂礫的沙灘上時才後知後覺的轉過身,這一回他們看清了那個少年的麵龐,他有著一雙湛藍如寶石的眼珠,唇角的笑容燦爛如朝陽正是以諾。他站在漸漸駛遠的甲板上朝眾人揮手,像是在道別。而遠去的船隻巍然龐大,像是白日裏正在沉睡的巨獸,冷漠又安靜,高聳的煙囪不斷噴吐出灰暗烏色的碳煙,卻無法再像最初那樣,在高闊的蔚藍色天際和雲邊留下半絲陰霾。陽光之下,這艘遊輪留給眾人的隻有它船身尾部用黑漆繪出的名字【hell''s dream cruise】眼前扭轉的景色重新凝聚靜止之後,朱易琨就發現自己回到了雲蔚大廈頂層的豪華酒店之中,謝印雪就站在他的旁邊,按摩女媛媛也保持著將行李朝自己遞來的動作幾乎一切景物都保持著他們進入副本中的模樣,隻是他們原先躺坐著的按摩椅消失不見了。因為那兩把椅子他們沒能帶回來,都留在了赫邇之夢號上。“真他媽像是一場噩夢啊。”朱易琨長舒一口氣,覺得心累極了,也不顧形象直接“啪”地坐到了地毯上。幸好這個噩夢最後還是結束了。媛媛眨了眨眼睛,望著一站一坐的謝印雪和朱易琨“咦”了一聲。謝印雪早就發現了,“鎖長生”會篡改普通人的記憶,一切在遊戲中消失的道具,比如那兩把按摩椅,就隻會在該副本的參與者腦海中留下記憶,而在媛媛的腦海中,他和朱易琨一開始就是保持著這種姿勢的。“媛媛,行李放著吧,我不用了。”朱易琨擺擺手讓媛媛重新把行李放回去,然後爬起來要去沙發上坐著,“你快來這裏給我按摩一下,我好想你。”“誒。”媛媛點頭答應了,然後跟著朱易琨向沙發走去。謝印雪也拍了拍袖子,一邊整理衣裳,一邊道:“我也回去了。”“現在都晚上十二點了,謝先生您要不在這住一晚?我可以打電話給前台,在隔壁給您單獨訂一間客房。”朱易琨還得哄著謝印雪這個大寶貝呢,連赫爾之夢這麽難的副本都讓他帶著過了,這種本事大概也隻有謝印雪才有。最主要的是現在討好了謝印雪,說不定下個副本謝印雪就能放過他,不再帶著他一塊進了。“不用。”謝印雪睨了朱易琨一眼,像是看穿了他那點小心思勾唇道,“記得把我的白色定製款按摩椅送到我家去,下個副本就不帶你了。”“我一定送!”朱易琨也不躺了,垂死病中驚坐起般猛地挺直腰板,靈活地跳到手機旁立馬給製作商打電話定製按摩椅。“我給您訂三張好吧?直接讓人寄到明月崖去。”朱易琨想著陳玉清死後,常住在明月崖上就這幾個人了,“給您和不花,還有陳姨,一人都訂做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