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有賺有賠很正常,二百萬的損失不算大,柳疏疏幹脆沒再管這個俱樂部,轉而將目光瞄準了其他領域。然而現在,晏汀予卻說,想讓她買下這家賠錢的電競俱樂部,成為超過50%股份的持股人,在俱樂部擁有絕對的話語權,然後幫他把一個同學簽過去,做選手。柳疏疏知道兒子一向個性冷淡,沒什麽朋友,所以今天這個電話,無論哪個請求都讓她覺得不可思議。柳疏疏壓下心底的疑問,耐心解釋:“汀予,這家俱樂部雖然連年虧損,但因為電競市場在逐年擴大,它又擁有lpl以及謎鋒一級聯賽的名額,所以現在的價值是漲了的。”“可惜有價無市,這時候入局,無異於接了個爛攤子,絕對是個賠本買賣,我和你爸都對電競領域沒興趣,不打算再投錢了。”她想,晏汀予大概不知道投資這件事有多複雜,涉及到多少錢多少人。晏汀予依舊是那句:“媽,求你。”柳疏疏蹙眉,歎氣:“汀予,如果你同學遇到了困難,我們家可以盡量幫助他,媽媽給你十萬塊錢,你隨意支配......”柳疏疏想,一個高中生,還能遇到多大的困難,十萬塊錢,怎麽也夠應急了,為此砸一個俱樂部才是天方夜譚。不過,晏汀予有這麽熱心嗎?以前從來沒聽他提過和哪個同學這樣好,甚至好到有點瘋狂的地步了。晏汀予並沒有被說動,反而堅持道:“我觀察過,他對遊戲很有天賦,在電競行業,會比按部就班學習更容易成功,他肯定會過得比現在好很多倍,投資他,不會賠錢的。”他才剛過變聲期不久,聲音遠不如成熟男性聽起來那麽踏實可靠。如果是別的家長,大概會將這句話歸結為孩子在胡說八道。但柳疏疏聽完,卻沒有嘲諷一句荒謬。她知道晏汀予是認真的。認真的心也需要認真對待,不然就會失去更重要的東西。柳疏疏:“那你讓他去俱樂部報名就可以了,如果他真的有天賦,一定能留在這個行業。”晏汀予沒答。而此時,榆林中學間操後的預備鈴突然響了起來,悠揚的鈴聲經由擴音器,在整個校園裏回蕩。鈴聲的旋律最近遍布全國大街小巷,柳疏疏記得,它對應的歌詞是怕你飛遠去,怕你離我而去,更怕你永遠停留在這裏。柳疏疏也沉默。那些細膩懵懂,手足無措的心思,在滂沱的雨霧中,在悠揚的鈴聲裏,早已淋漓盡致。晏汀予是想,哪怕那人遠在天際,也始終觸手可及。良久,柳疏疏才開口:“汀予,現在買下dtg俱樂部至少需要七千萬,隻認購50%的股份也需要三千萬,就算爸媽想幫你,現在也拿不出那麽多流動資金了。”他們剛剛把錢投進了蘭山高爾夫俱樂部項目,並對這個項目的前景十分看好。現在最多能撤回給西雅圖這家美國公司的投資,但那也才不到一千萬,還不一定什麽時候能拿回來。晏汀予還是太稚嫩了,根本不了解投資,不了解市場,柳疏疏當然可以詳細的為兒子灌輸這些知識,但不是現在。因為現在晏汀予顯然不論得失,論的是感情。柳疏疏尊重他這個年紀的情竇初開,不想用複雜的利益壓垮他的真心。晏汀予卻仿佛連這個都考慮到了,他的聲音已經沒有剛開口時的脆弱,反而冷靜到極致:“媽,你們不是給我留學準備了錢?”柳疏疏和晏秦越善於未雨綢繆,他們也擔心投資失手,血本無歸,所以早早給晏汀予留下了足夠在海外讀到博士畢業的錢。包括晏汀予在海外十年的學費,生活費,房產,車子,家政服務,社交,看病。這筆錢,從晏汀予開始讀國際學校後,就沒有動過,柳疏疏還會隨著通貨膨脹,每年往裏續存。投資生意不管多難,她和晏秦越都沒打過這筆錢的主意。到如今,大概也有三千萬了。柳疏疏平靜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晏汀予:“我知道。”柳疏疏也有點生氣。她認為想幫同學可以,但不能以自己的前途做代價,在海外讀書沒有錢根本活不下去。就算能活下去,無外乎在唐人街的各個餐館打黑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最後一定會荒廢學業。她自認已經是智商超群精力充沛的人了,但留學期間,也是家裏承擔了資金的壓力。甚至博士時,她為了學業,根本無暇照顧自己的親生兒子。柳疏疏:“以我們家的條件,你是不可能申請到助學貸款,貧困生補助,各種基金會的資助。”晏汀予:“還有獎學金。”柳疏疏:“大學生的獎學金,最多隻能carry學費,而且大概率,你申請的學校要降級。”頂級名校是很難申請獎學金的,除非過於優秀非要不可。晏汀予低垂下眼眸:“既然那筆錢給我了,可以讓我自由支配嗎?”柳疏疏被堵得沒話說。隔著手機,她不想繼續爭執造成誤會,於是道:“......我和你爸商量一下。”掛斷電話,柳疏疏會也不開了,直接拉著晏秦越回西雅圖的家。晏秦越聽完,也是熱血上湧,氣的手都在抖,他差點直接打飛機回去揍晏汀予一頓。“他腦子裏都在想什麽?”“我們高中時候有這麽離經叛道嗎?”“張張嘴就幾千萬,他是真不把錢當錢啊!”“怎麽還是染上了一股紈絝子弟的習氣!”柳疏疏淡然聽著,連喝了兩杯烈酒,隻在晏秦越說‘紈絝子弟’時才開口,冷冷道:“你生氣歸生氣,惡意解讀他做什麽,他是紈絝子弟嗎?”晏秦越自知失言,眼中閃過慚愧。他心裏也清楚,晏汀予不是那種隨意揮霍浪費人生的富二代,反而比他身邊所有朋友的孩子都優秀。晏秦越幹巴巴道:“那......怎麽辦?”柳疏疏目光一沉,將酒杯擲在玻璃桌上,突然下定決心:“讓他投。”晏秦越音調都拔高了:“什麽?”柳疏疏抬起脖頸,語氣嚴厲:“既然他願意吃苦就讓他吃,不走彎路怎麽成長,就當花錢買教訓了。”晏秦越連忙哄道:“老婆,別開玩笑了......你真同意他投啊?”柳疏疏目光堅定:“投吧。”在他們家,其實強勢的那個是柳疏疏,雖然在外人麵前,柳疏疏一向是溫婉恬靜,不爭不搶的模樣,但私底下,晏秦越還真不敢反駁柳疏疏的話。晏秦越小聲嘀咕道:“那也不能真一點錢都不給,要不西雅圖的房子......”他還是心疼了。生氣歸生氣,父母辛苦打拚這麽多年,錯過了那麽多的親子時光,難道是讓兒子長大後吃苦的?柳疏疏此刻卻狠心道:“不給,他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畢竟是親生的,年紀越大越想寵,晏秦越不同意:“咱不提別的,美國這邊大學你也知道,學生宿舍不包寒暑假,出去租房連燈和床都得自己買,沒有錢根本就不行,還有,保險怎麽辦,美國看病那麽貴,他萬一......”柳疏疏咬牙:“不給。”“......”晏秦越開始盤算自己的小金庫。後來,晏汀予真的拿那筆錢買下了dtg,掛在晏秦越的名下,身為總經理的湯垣接到新老板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簽下喻泛,進首發。所幸晏汀予從小到大苛於律己,勤奮好學,個人簡曆非常紮實,藤校裏還是有一個願意給他免除學費。就是他後來去的麻省理工。柳疏疏和晏秦越偷偷去看過他,晏汀予一開始住學校宿舍,宿舍費先欠著,學校給了他兩個月的時間補齊。他靠在學校裏勤工儉學,幫人填寫調查問卷,社區遛狗,搭建華人微信群賣自炒麻辣香鍋,以及網絡上代寫留學文書賺錢還款。後來他嫌宿舍太貴,搬去了二十分鍾地鐵外的老舊公寓裏。沒有床,他就直接睡床墊,燈更是在公寓外路邊撿的,美國這裏很多人會把不用的家具扔在外麵,供有需要的人拿。去超市的必經之路上,還有一條流浪漢雲集的高風險街道,成天彌漫著刺鼻的劣質大|麻味兒。生病了沒有保險,都靠同校一個叫傅元斯的學長幫襯。可即便如此,晏汀予也沒管家裏再要一分錢。半年之後,他申請加入nv電競俱樂部,有了收入,生活才漸漸好起來。同年,喻泛在謎鋒全國選拔賽奪冠,憑著精湛的槍法和優越的長相,他在眾多選手中脫穎而出,躋身頂流。商務邀約紛至遝來,直播代言接踵而至,dtg電競俱樂部靠著喻泛,實現自成立以來首次轉虧為盈。柳疏疏和晏秦越都不得不承認,晏汀予的投資成功了。晏秦越與商業好友聚會時還忍不住吹噓,說自己兒子有投資天賦,目光敏銳,對市場很有敏感性,敢於對朝陽產業下手。旁人自然連連稱讚虎父無犬子。......柳疏疏說完,似乎依舊陷在回憶裏,目光悠遠,表情柔和:“我知道,汀予那時其實什麽都不懂,他隻是喜歡一個人,喜歡一個值得喜歡的人。”啪嗒。眼淚終於承受不住重力的拉扯,從喻泛下巴滾落到地麵。喻泛動了動手指,仿佛想透過時間抓住什麽,可惜除了滿手空氣,他什麽也抓不住。他一直奇怪,明明晏汀予家那麽有錢,為什麽還在國外過得慘兮兮。晏汀予沒有保姆,家務都是自己幹,沒有房子,每天都是學校俱樂部兩邊跑,柳疏疏開帕加尼,而晏汀予連豪車都不熟悉,在國外買幾千塊錢的二手車。連粉絲都以為,晏汀予家境一般,在麻省理工靠獎學金過活。晏汀予還告訴他,是從小跟外婆住節儉慣了,不適應好日子。他居然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