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爹帶人到曹家鬧事的當兒,我正在縣城裏的學校裏上課,還沒有得到我嫂子的死訊。隻是,那兩天我感到自己心神不寧,常常在上課 時跑神,右眼也一直跳個不停,我就決定在星期天的時候回家看看(本來,我是一個月才回一趟家)。不曾想,當天我二姐就騎著自行車到縣城裏來找我。那時我正 在課堂上發愣,我的同桌拉了我一下衣角,我才清醒過來,一位同學向我指了一下教室的窗戶,我就看到我的二姐馬桂玲的麵孔緊緊地貼在教室外麵的窗玻璃上。看 到她慌慌張張的神情我就知道家裏出事了,我甚至沒有向上課的老師請示一下,就連忙起身走出教室。


    二姐一見到我就哭了,惹得我的同學齊刷刷地將目光從黑板轉移到我和二姐站立的窗外。我連忙將二姐拉開一段距離,我急切地連聲問道:“……家裏到底發生什麽事情啦?”


    二姐猛烈地抽泣了一下,語焉哽咽起來:“……你趕快跟我回家去吧……大嫂她……上吊死了!”


    “大嫂死了?!”我驚訝地看著二姐,二姐依舊低頭哽咽著。


    二姐帶來的消息一時使我六神無主,兩腿發軟,幾乎要癱坐在地。我和二姐相互扶持在操場邊上站立了大約有十分鍾,我才發覺自己腿腳能夠硬朗起來,能夠聽從自己的使喚。


    “……在我來縣城的時候,我爹正帶著親戚去曹家呢。”二姐以悲傷而又憂戚的聲音說道。


    從二姐的嘴裏得知我爹正糾集親戚準備去曹家鬧事,我心底變得恐慌與著急起來,便急忙地踏上二姐的自行車,馱著二姐飛出學校的大門。那時我聽到學校下課的鈴聲響起,同學們一股腦地從教室沖了出來。


    在我踏著自行車從學校回家的路上,二姐斷斷續續地給我講述了大嫂上吊自殺的原因。平時從縣城到騾馬鎮騎單車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那天我馱著二姐隻要了四 十五分鍾。在向騾馬鎮飛奔的途中,我心底十分著急,我猜想我爹和我家的親戚們可能會出現傷亡的事情,我神勇地構思著我回家以後應該使用的武器,想像著我如 何以一當十前去掃蕩曹家,讓他家雞犬不寧,死傷遍地。當我將自行車停放在自家門口的時候,我爹和我家的那群親戚早已垂頭喪氣地從曹家回來。而我家的堂屋已 經成為我大嫂的靈堂,他們簇擁我家狹小的院落裏,不隻是咒罵那個畜生曹峰,還更多地在發泄對鎮派出所所長趙白眼的不滿。當我看到我大嫂那變得青灰並因自縊 而嚴重扭曲的遺容,我衝進廚房找到一把雪亮的菜刀,發瘋地衝出門去。我的親戚見狀,很多人顯得神情呆木,隻有我的兩個表哥奮勇追了上來,一個將我攔腰抱 住,一個使勁地去搶奪我手中的菜刀。我嗷叫著,發瘋地向他們又抓又打,這時候更多的人過來幫忙,控製著我的手腳,將我牢牢按坐在地上。無論他們怎樣折騰, 我就是不肯鬆開我抓握菜刀的手。我的那群親戚向像控製一頭野獸那樣將我圍堵起來,我哇哇大叫,直到我的一位年邁的舅爺走了過來,在我耳邊嗓音有些顫微地說 道:“三仔,你比你大哥夠種,可你要知道有一句老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不要傻頂著槍口上呀。你舅爺也是經過真正大戰的人,想當年,國民黨軍 隊……”


    我舅爺的不平凡的經歷使他擁有足夠的智慧,他的話使那把雪亮的菜刀從我的手中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人們自動鬆開緊緊抓握我手臂的手。我神情怔怔地在原地坐了有五分鍾光景,就在那五分鍾裏,我決定一定要親手從人世間除掉曹峰這個王八蛋。然後,我的眼淚開始無聲地流淌。


    群爭


    恃於曹峰那幫王八蛋和騾馬鎮派出所所長趙白眼的淫威,我們馬家隻能忍氣吞聲地為我大嫂吳秀雲辦了喪事。在我嫂子入殮以後,曹家也擅自認為風波就此過去 了,一個普通鄉婦的死成為不了能夠扭轉騾馬鎮風向的事件。所以,曹峰絲毫沒有收斂他在騾馬鎮的放蕩行徑,他甚至當著很多人的麵,略顯懊惱地說他當時其實根 本沒有能夠褪下吳秀雲的褲子,指責我嫂子臉麵太薄,上吊自殺隻能是咎由自取。曹家都給人一種勝利者與無辜者的姿態,隻有我們馬家從此屈辱地生活在鄉民們異 樣的目光裏。


    要說我嫂子吳秀雲的死,跟我大哥也有很大的關係,他在得知曹峰對我嫂子動手動腳的事情以後,不僅沒有去找曹峰理論,竟然抱怨起我 嫂子來,究竟我大哥對我嫂子吳秀雲說了什麽樣刻薄的話來,我是無從知曉。隻是,我爹在我大嫂上吊自殺以後,時常痛罵我大哥是個王八蛋和窩囊廢。我大哥在我 嫂子入土的當天深夜就從我們騾馬鎮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他一定是害怕遭受人們的議論而又覺得無計可施才離開騾馬鎮的。我大哥這一走就是多年,直 到他後來帶著一個花枝招展地外地女人回到騾馬鎮的時候,人們才知道我大哥成為一個真正的成功人士。隨後,他在家鄉建立的磚窯廠實實在在地改變了家鄉的麵 貌,他燒製的磚石成就了騾馬鎮眾多外形軒昂的建築。在我大哥出走以後,他將自己才三歲的女兒媛媛完全丟給了我的父母撫養。我的侄女媛媛原本是一個人見人愛 的乖丫頭,她那時還根本不知道死是怎麽一回事情,在為她母親辦喪事的那些天,見家中突然聚集了那麽多人,她顯然有點驚奇,她在人群中躥來躥去,到處嚷著要 媽媽。當有人告訴她“媽媽已經死了的時候”,她就會睜著烏黑的眼睛打量著四周的人們,直到人們黯然落淚。一定是人們悲傷的神情感染了媛媛,她的眼睛從此充 盈著淚水,似乎隨時準備流落下來。直到我的侄女媛媛長成一個大姑娘家以後,依然是一副憂戚、冷艷的相貌,鄰裏都叫她“冷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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