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德等人見晁通的馬已死,忙牽過一匹馬來。晁通跌得渾身疼痛,坐在地上,噶德攙著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扶上馬,勉強過了河。噶德向雄獅王稟報晁通馬死人傷的情況,格薩爾知道,那是他觸犯了眾神,但他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關心地問晁通,傷在哪裏?
晁通嘆了口氣,答道:
“太陽午後要落山,鮮花秋天會幹枯,穀穗熟時要倒伏,晁通年老也會死。我這周身像骨折,痰火往上湧,血液不安靜,心如烈馬跳,肺似鐵錘打,肝似尖石刮油脂,膽似婦人攪牛奶,脾似遭箭擊,胃似網掛起,腸子如黑繩,尿袋裝滿水……”晁通哼哼嘰嘰,對格薩爾大講他怎麽不舒適,從體內講到體外,確實讓人厭煩。格薩爾倒是頗有耐心,聽著晁通淚眼蒙蒙地向他訴說身後的三件憾事:一是身未修得圓滿,二是未見紮拉王子一麵,三是未殺碣日達澤王。
格薩爾見晁通裝得如此像,便說:
“晁通叔叔,輪迴本無實,世人皆不能貪戀。你現在已經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不必悲傷,我會超度你到清淨的天界去。”
晁通一聽格薩爾這話,頓時緊張起來:
“讓我從哪個門上去?”
“清淨之門。”
晁通見格薩爾毫無憐惜之意,後悔不該假戲真做,看來,真的是死期到了。他無可奈何地垂下眼皮,等著大王超度。
格薩爾閉目而坐,口中念念有詞,隻聽一聲“起”,眾英雄將晁通抬了起來。晁通這回真的像死去了一樣,身體僵硬,氣息全無,靈魂已往十八層地獄遊歷了一番。格薩爾把手向下一放,說了聲“慢”,眾英雄又將晁通放下。那晁通像是久睡初醒一般,慢慢睜開眼睛,記起剛才的一切,不覺麵露羞愧之色,卻又不肯就此罷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出一番驚人之語:
“大王嗬,我已到陰曹地府走了一遭,陰間的斑花山我沒爬,中有(注1)的關隘我沒害怕,陰間的大河不翻騰,閻王看我有辦法。閻王對我說:‘你陽間的事業未完成,為何跑到陰間來?既來了,就讓你看看陰間的情形,然後給格薩爾捎個話:各個城堡攻下時,地獄裏的人多得容納不了,請他不要再做殺人之事。搶奪財寶的罪惡,割了自己的皮肉不能償還;殺人太多的罪惡,自己九死不能償還,在三千世界上,嶺國人的罪孽太深重。告訴格薩爾,不要作暴戾的長官,要做善事把邪惡拋棄!’”
晁通的話說得有根有據,合情合理,還把那地獄、閻王、小鬼描述一番。眾英雄聽了,心生恐懼,暗自把自己所殺的人盤算了一遍。
格薩爾微微一笑,這危言聳聽的話語,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雄獅王,假如不把此話點破,眾英雄心裏會難受。想到此,他從佛盒內取出“三界自現”寶鏡,用手擦了三遍,念頌道:
“我是嶺國人,不愛佛法愛惡行,不清淨的暴戾長官,大惡覺如就是我。晁通叔叔遊地獄,帶回口信真稀奇。請問口無諱言的叔叔,已死了的英雄在地獄受了哪些苦,你是否說得清?對我格薩爾怎樣處置,你可講得明?”見晁通表情尷尬,眾英雄才知道他又在說謊,遂把目光投向格薩爾手中的那麵寶鏡。
格薩爾說:“這寶鏡本是蓮花生大師所賜,從未拿出給眾人看過。既然晁通叔叔說嶺人惡業重,那麽英雄們不妨看一看:第一要看善惡因果的積累,第二要看往生五處的道路,第三要見死去的英雄麵;用潔白的神綾向上擦,願佛現出光明身;用黃色的念綾左右擦,願贍部五毒俱滅淨;用青色的龍綾向下擦,願地獄之苦得解脫。”
說罷,格薩爾將寶鏡拿給眾英雄看。那寶鏡的光芒,將大千世界照得光明透徹,太陽的光輝,也變得如同夜間的月亮一樣潔白、晶瑩。天、龍、念、四大洲、八小洲、十八地獄以及五趣六道(注2)都看得清清楚楚。大英雄嘉察協噶等嶺國死去的眾勇士也出現在鏡中,他們分別在東方現喜國土、極善圓滿國土、清淨大樂國土、下方妙嚴國土,享受著快樂。手持寶鏡的嶺地眾英雄,看得熱淚盈眶,群情振奮。老將丹瑪立即跪在格薩爾麵前:
“跟隨大王多年,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寶鏡。今日得見嘉察協噶,便知我等死後去處。大王嗬,這是百兩黃金做的馬鞍,敬獻給您,請您降慈悲,眷顧我們的今生和來世吧。”說著奉上金鞍,然後用頭觸格薩爾的腳,以示敬意。
眾英雄紛紛向格薩爾頂禮,獻上寶物。晁通的二子東贊,手捧一枚珠寶鑲嵌的戒指,恭恭敬敬地獻給雄獅王。因為剛才父親對大王有所觸怒,所以他便格外小心。
格薩爾見眾英雄虔心大動、誠惶誠恐,遂教導大家要不貪不戀、不嗔不怒,降伏妖魔,為眾生造福。
眾英雄心悅誠服。唯有晁通羞愧難當,格薩爾裝著看不見。
自從那日起,達裏河斷為兩截,上下流水潺潺,中間一片亂石灘。
(注1)中有:佛教術語,亦稱中陰。即所謂前身已棄,後身未得,指人死後至轉生前遊蕩於陰陽之間的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