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名嘴,邵衡極少有如此刻這般不知該說些什麽來打圓場的時候。當然, 這並不表示他就是沒詞了。隻是想來想去, 邵衡總覺得說什麽都不太保險。


    他自然很想追著問一句:「既然你覺得顧庭這麽好,那讓他做你男朋友怎麽樣?」可瞧著晏驚鴻誇讚顧庭時那依舊清冷不帶任何羞澀的雙眸, 邵衡就覺得,他如果這樣問了, 下一刻丟臉的, 指定就會是顧庭了。


    當然,他也可以打哈哈地把這件事給搪塞過去。但是,餘光瞟見顧庭那緊握在一起卻不自知的雙拳時,邵衡將玩笑話給咽了下去。


    明明知道不可能, 卻仍心存希冀, 這就是愛情的魅力所在與苦痛之處。邵衡不想讓顧庭體會這種苦痛,所以, 他選擇了沉默。


    於是, 一時間, 除了電視機裏傳來的聲音, 整個院子裏可以說是落針可聞了。晏驚鴻也是直到此時, 才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雖然上輩子曾有過少女情懷總是詩的美好時光,但及笄之前的大多數時間,她都是與醫書相伴。那點小兒女的心思,也不過是夜深人靜入睡前的催眠曲, 所以在山河破碎驟然離別時,她雖曾感傷卻並不痛苦,隻是在得知那人戰死沙場之後,獨坐月前醉了一場而已。


    後來祖父離世,她被迫離鄉背井,在江城定居之後,賀老爺子不是沒想過給她牽紅線。然而,也許是輾轉飄零的路上見多了人間慘劇,在聽完那位據說是從海外留洋回來的高材生大肆抨擊政府無能之後,她突然就覺得意興闌珊了。


    「隻會空談,徒有其表,這個確實不行,咱們再找更好的。」賀老爺子並未因她撅了老友的麵子而氣惱,反而越發要給她找個誌向遠大、能力卓著又能愛她敬她護她一輩子的男人。


    直到瞧見她堅定的眼神,賀老爺子很是無奈地問了句:「為什麽?」


    「為什麽?」時光相隔百年後,有人問出了同樣的一個問題。


    晏驚鴻望著遠處似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莽莽山林,回了一句與當年同樣的話:「是物皆有餘,非心無所欲。」


    「……」啥意思?


    晏鵬程不惜暴露自己學渣的本性,很是想追問一句。然而看著此刻晏驚鴻空茫悠遠的目光,最終話到嘴邊停了。直到看著晏驚鴻回房休息了,晏鵬程才邊往外走,邊拿出手機來查這句詩的來處與意思。


    「我去!小晏大夫不會真是天仙下凡吧?這超凡脫俗的境界,也是真沒誰了!」


    晏太子爺並不知道,他跟他小姑奶奶的對話,被第三者和第四者聽到了。當然,邵衡和顧庭也不是故意偷聽。實在是因著晏驚鴻那句直白的誇讚,雖然後來大家都發現了,晏驚鴻的表情真的是太淡定了些,一點都不符合少女懷春的形象,也就歇了八卦的心思,該幹嘛幹嘛去了。可邵衡清楚,今晚對顧庭來說,註定又是個無眠之夜了。


    好在李大導演因著收視率飆升、被眾人起鬧架秧子給灌了個爛醉如泥,以他的酒量,在明天中午之前,肯定是醒不過來的。於是,邵衡做好了通宵的打算,就是要陪著顧庭度過這漫漫長夜,卻沒想到,他們剛推開陽台門,就聽到了隔壁的說話聲,真是夠巧的!


    不過相比於晏太子爺的不學無術,邵衡和顧庭都是知道白居易的那首《知足吟》的。然而,正是因為知道,邵衡的心裏打了個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顧庭,猶豫了片刻,才說了這麽句連他自己都覺得非常沒水準的話。


    至於能不能安慰到顧庭?邵衡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今晚發生的一切,雖然猝不及防,但卻充分地說明了一點:晏驚鴻不是沒有發現美的眼睛,然而,美人在她眼中,同山間的一朵好看的野花一樣,閑適時可以欣賞,卻不會占據她的心神。她非常喜歡現在這樣閑雲野鶴無拘無束的生活,不會被任何外人或外物所打擾!


    所以,顧庭的這段剛剛有點冒頭的單戀,就要這樣無疾而終了嘛?


    邵衡很替好友不甘心,卻也在這麽長時間的接觸中,了解了晏驚鴻的心性,知道她不是個搖擺不定的人。更何況,一想到自從上次他閃到腰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的張川樸,邵衡終於忍不住地嘆了口氣:「哎!」


    「長籲短嘆容易老。」相比於邵衡的意誌消沉,顧庭卻好似根本就沒聽到晏驚鴻的回答一般,甚至還有心情藉此調侃一番邵衡。


    「……」邵衡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想從顧庭的眼中看出點端倪,卻是發現顧庭的情緒好似真的沒受影響。然而越是看不出,邵衡卻反而越是擔心,但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緊,隻能順著顧庭的話接了茬:「沒事,我可是不老男神!」


    一句常掛在嘴邊的自我調侃,卻是說出了幹巴巴的味道。顧庭的眸光從不遠處已經熄了燈的窗前收回,落定在了邵衡的雙眼中:「放心,我沒事。」


    「……真的?」實在是太清楚顧庭的演技到底有多高,邵衡真的沒把握看出,顧庭到底是不是因為想讓他安心,才說了善意的謊言。


    「真的。」終於自食了無數次為了避免朋友擔心而施展演技的惡果,顧庭有些苦笑著點點頭。


    「那你不是……」


    邵衡還想反問,卻是被顧庭打斷了。隻聽他幽幽地說道:「自問此時心,不足何時足。明明已經擁有了太多別人夢寐以求不可得的東西,卻仍是想要的太多,想挽回的太多,最終卻連眼前的都抓不住。邵衡,你說,我活得是不是越來越矯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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