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聰明、太細膩、太敏銳了，葉銘的受傷和鮮血烙印在他腦海裏，甚至在夢裏還糾纏他。葉銘不會懷疑一個npc怎麽還會做夢。他已經認定，斐諾一定是智能水平極高的。智能水平高，指的不是斐諾聰明，而是他的反饋無限接近真正的人類。 尤其眼下，他將心中的害怕袒露，看起來如此真實，真實得葉銘難以忽略他的訴求。 葉銘甚至已經不會先去想“這是不是npc發布的任務”。 他聽了隻覺得可憐。 之前的疏離，應該也是這個原因吧。 小領主害怕死亡，不想目睹血腥，但玩家在他眼中簡直是“視生命如草芥”的瘋子。他不喜歡這種瘋狂，隻好疏離。然而他清醒時能忍住這種驚懼和不悅，夜晚卻被嚇得噩夢連連。思來想去，他也隻能提出“別死在我麵前”這種小小要求，來保護自己。 這其實也是小領主對葉銘的關心。不過白天聊這個話題的時候，小領主聽出葉銘不在意這事，所以深夜再提要求的時候，隻能退而求其次。 怎麽這麽敏感的…… 葉銘想歎氣。他有點意識到自己觀察、思考小領主的時候太多了，可要他現在及時抽身，他又不太願意。 而且……他在心裏想，而且，要是就這麽走了，這個嬌嬌病死在這裏，怎麽辦？ 葉銘就這樣輕易地說服了自己，順便還說服自己答應小領主的要求，即便這要求對於玩家來說有點荒誕。 “我答應你。”葉銘真的歎氣了，但語氣帶著難以察覺的溫和，“我不會死在你麵前隻要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 斐諾暗暗鬆口氣。 他本來不打算提這種要求的，可或許因為生病，又或許因為噩夢，他忍不住提了這種護衛工作以外的要求。萬幸，葉落風鳴沒有太多質疑，也不奇怪一個npc為什麽有這麽古怪的希望。他答應斐諾時的簡單幹脆，讓斐諾有種“他把我也當人看”的感覺。 斐諾又清晰地明白，這是一種錯覺。 他在這種矛盾情緒中閉上眼，掩掉了眼底的自嘲，好似夢話般喃喃道：“謝謝你。我想和你成為‘真正’的朋友……” 而不是計算著好感度的那種。 葉銘俯身幫他拉了一下被子：“晚安，我的朋友。” *** 不知道是藥效還是心裏的一部分雜續放下了，一夜過去，斐諾的體溫還真降下來許多。 但第二天，兩人依舊留在城裏沒出發。斐諾甚至沒出旅館，除了吃飯和上廁所，基本整天都在床上度過。葉銘倒是幫忙做了很多，比如幫忙整理箱子裏的行李，叫來旅店的人把衣物之類的都曬出去。再比如出去幫斐諾買新的馬車和馬，以及一些濕掉之後需要補充的東西。 葉銘回來展示的時候，斐諾基本全程誇誇。畢竟他很明白，別人都幫忙了，被幫忙的人最好別還唧唧歪歪的。所以葉銘描述新買回來的馬車，小領主誇誇；葉銘拿回來曬幹的衣物，小領主誇誇；葉銘幫忙帶回來新衝好的藥物，小領主還是誇誇。 直到看到葉銘帶回來的幹糧，小領主忍不住歎氣了：“葉先生，你選的這些幹糧……它堅持不了幾天啊。” “沒有就進城買。”葉銘回得坦然，“我們不會再走離城鎮太遠的路了，不安全。我對這一路的了解還不夠全麵，再繼續長時間遠離城市行進，遇到危險時我朋友未必次次都能及時到達。” 其實換幹糧種類還有個重要原因原來那種黑麵包實在太難吃了。 雖然葉銘自己不吃，可每次看斐諾那食難下咽的樣子，葉銘覺得還是別讓這個嬌嬌自己為難自己了吧。 斐諾不知道是否想到了這層麵的原因，沉默幾秒，終於忍不住確認：“這次碰到的魔龍，葉先生也不認識嗎？” “沒聽說過。”至少在論壇裏查這一路的怪物討論帖時，沒見過這樣的龍。葉銘說了自己和公會成員猜測的結果：“可能，是伴隨著雷雨天氣出現的特殊怪物。” “還有這樣的魔物，我的認知真是太閉塞了……”斐諾感歎一句，隨後道，“那今天采購這麽多，一共多少錢？” 葉銘這次沒客套，直接報了一個數。 斐諾有些疑惑：“……真的？”這個價，比他預計的要少三分之一。 “真的。”葉銘麵色自然，“我砍價了。” 斐諾的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打轉兩圈，有些意味深長，但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理由，邊給葉銘拿錢邊感歎：“葉先生砍價也這麽厲害，真是全能。” 接錢的葉銘：“……嗯。” 其實，他沒砍。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把原價報給斐諾，會得到一個“你也太亂花錢”的評價。下意識地，葉銘就把價格報低了。 算了，反正我有錢。第二十三章 帶我去吧 這天晚上，斐諾終於如願以償地洗澡洗了個痛快。 洗完後，他一邊擦頭發，一邊長長地、舒坦地歎了口氣，看得葉銘好笑：“至於嗎？” 小領主表示：“至於，像是重生了一般。” 葉銘覺得這人真是太妙了，逃過魔龍，度過病痛，都不說“重生”。就洗個澡，倒說是“重生一般”。說他潔癖吧，在郊外馬車裏和衣而睡也沒什麽問題，連和葉銘“賭臭腳”這種事都不怕。葉銘已經分不清小領主的“貴族脾氣”什麽時候才會上來了。 小領主頭發快擦好的時候，葉銘看了一下信息，說道：“我出去一趟。” “你去呀。”斐諾扯下布巾，望向他，“其實你不必和我匯報，本來進了城你就該自由的，是我拖累了你兩天。” “沒什麽拖不拖累，本來就是我要伴隨你出行。”葉銘的語氣特自然，“還是匯報一聲，我晚點還要回來的。” 斐諾疑惑：“啊？但我已經好了，不用了吧……” “你的溫度，白天是下來了，晚上還有反複的可能。而且你洗了澡，之後也可能會體溫升高。今晚還是謹慎為上。”葉銘回道，“我不會拖延很久，很快回來，不會耽誤你休息的。” 斐諾微微一挑眉：“你怎麽說得比醫囑都複雜，好像你比醫生都懂得多似的。” 葉銘心道我特意在網上查了許多，比這個時代背景下的醫生懂得多，不是很正常？ 但他沒法解釋，隻能道：“總之，我就去見見朋友，他們也在這個城裏，所以去去就回。” 斐諾聽他越匯報越詳細，一眨眼：“朋友……是昨天那些？何南拔智齒他們？” “對。” “那……我也可以去嗎？” “嗯？”葉銘有點意外，“你想見他們？為什麽？” “沒什麽為什麽。”斐諾麵色自然，語氣鎮定，“我一個人在旅館也怪無聊的，湊個熱鬧而已。而且我也算認識何南拔智齒，你還讓我跟他收資料費呢，昨天沒能說上話，今天見見不也挺好？” 葉銘沉默了。 斐諾等了幾秒，看他不回答，也沒強求：“不行就算了。” 他說話的時候沒什麽起伏，說完就走到桌邊坐下，隨手整理起行李。葉銘看他一個人在那理一堆雜物，嘴巴好像擅自就動了起來：“沒什麽‘不行’的。” 斐諾扭頭：“真的？別勉強。” “……這還能騙你？”葉銘閃過一個“別是被騙了吧”的念頭，但沒來得及細想，隻道，“走吧，不過你還要加一件外套。” 斐諾站起來：“其實我不冷……” 葉銘盯著他不說話。 “呃，好吧。”小領主乖乖拿上今天剛曬幹的長袍外套，套好走到葉銘麵前，“我好了，走吧。” 葉銘抬手把外套的帽子拉到他頭頂：“嗯，走吧。” *** “天，葉哥說要帶個人來！” 熱鬧的酒館裏，何敬程看著公會頻道，詫異道：“什麽人還要葉哥親自引薦，快問問是誰，是不是葉哥想收新成員了？” 桌邊還有兩個公會成員，其中白亞瀾在旁邊抓著一個杯子，明知故問：“你自己怎麽不問，你沒手沒嘴啊？” “我也想問啊！”何敬程哀歎，“但我被公會禁言，被葉哥拉黑了啊！” 白亞瀾嘎嘎樂：“你活該，叫你嘴賤！” 何敬程看向另一邊的公會會長：“老楊，給我解禁唄。” 楊緒正開著背包麵板，瞥他一眼：“葉哥親手禁言你的，你找他解。” “嗨，我要是能讓葉哥解開，找你幹嘛啊……”何敬程碎碎念著，一轉頭，看到酒館門口立著葉銘。 “葉哥！這裏！”何敬程一下蹦起來，迎向葉銘，“哥，你給我禁言解開唄？對了，你不是說帶個人嗎？人呢？” 葉銘一時間沒回這個嘴皮子沒停的家夥，而是進門後讓開了一些，給後麵跟進來的人讓出了路。 這人帶著外套的帽子，何敬程沒馬上認出來。等對方拉下帽子，何敬程眼睛瞪圓了：“……斐諾？！” “晚上好。”斐諾衝他一笑，“何南拔智齒先生。” “葉哥，這，你……”何敬程想問“你怎麽帶他來了”，可又怕壞了葉銘的什麽計劃，沒敢當著斐諾的麵問。他趕緊先一步溜回另外兩人等著的酒桌邊，壓低聲音道：“葉哥帶了個那天那個npc來！” “啊？”白亞瀾和楊緒都被科普過“斐諾”這個npc的來曆，昨天也知道了葉銘正帶著斐諾“上京”。可今天談的是公會裏的事，葉銘把這個npc也帶來幹什麽？ 而且明明帶的是個npc，怎麽葉銘剛才說的是“帶個人”？這不是太容易讓人誤解為要帶的是個玩家麽？ 不過，幾人疑惑歸疑惑，葉銘帶著斐諾到桌邊的時候，大家麵上還是很自然地表示了歡迎。 何敬程還去和斐諾握手：“領主，又見麵啦。昨天都沒機會和你聊天，沒事吧？” “沒事，多謝關心。”斐諾跟他寒暄，“昨天謝謝你及時趕到，你很厲害，不愧是能和葉先生一起打敗若麟龍的人。” “啊哈哈，主要是葉哥出的力，我屬於點綴，點綴哈。”何敬程撓撓頭，“你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斐諾老實回應，“我有點無聊，葉先生說他要赴約，我就跟著來湊熱鬧了。” “啊？”何敬程茫然。這npc沒事的話，特意湊玩家堆裏幹什麽？ “誰說沒事。”葉銘帶著斐諾坐下，淡淡道，“你把若麟龍的信息提供出來，已經收了我的費用了，還不該追繳他的信息費？” 何敬程更懵了：“哈？？？信息費？” “葉先生確實付了一筆費用。”斐諾也有點意外葉銘會主動說這些，笑了笑，“不過這次我是湊熱鬧的，你們先處理你們的事。” 何敬程：“啊這……” 他一時間說不出瞎聊的詞兒了，葉銘和楊緒這會兒也沒開口。白亞瀾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猜想葉銘和楊緒在私人頻道裏溝通，於是主動頂上社交位：“哈哈，那我跟領主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白到你發光’，簡稱‘白發光’。我是光明會的學生，你的信就是從我老師那裏轉交的哈。” “多謝白小姐幫忙，叫我‘斐諾’就行，在外不用再叫‘領主’。”斐諾也衝她笑，“我一眼就知道你是光明教會的聖女，你的裝束非常特別。聖潔而華美，與其他艾尼亞族人都不一樣。” “咳。”剛換下女裝裝備、但還在為了屬性犧牲外觀的何敬程，被水嗆了一下。 “哎，我懂你！”一說服裝，白亞瀾就來勁了，“我也覺得我這套衣服好看呢，誰像何……何南拔智齒似的，亂穿衣服。之前還女裝癖，老變態了！” 何敬程：“喂喂喂……” 白亞瀾根本不理他，繼續抓著小領主聊：“其實我覺得我現在這套，還有些和我風格不同。可惜光明會的衣服大多如此，白色為主、仙氣飄飄，或許就是為了那種高嶺之花的形象設計的，和我不符哇。” “我倒覺得沒什麽不合適的。”斐諾回道，“白小姐很美，著白色也沒什麽問題，不過是鮮豔的顏色更適合你、更襯托你罷了。” “啊？我很美？”白亞瀾怔了一下，她進遊戲的身體是掃描的，臉是隨機出來的。雖說不難看，但放在遊戲裏絕對是顏值一般的存在。現在斐諾說她“美”，她有點疑惑：“哪裏美？光明會裏比我漂亮的遍地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