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開始’!”魯賓挖苦地說。“是開始了,但還沒有結束!今天德國人幹了些什麽呢?難道他們沒有攻破我們的防線,他們的坦克沒有包圍過來嗎?這麽說,是我們對他們的力量又估計錯了嗎?我們蹲在這兒,好象一群走投無路的耗子,而他們卻駕著坦克橫衝直掩,到史達林格勒去接自己人,並且還在朝你哈哈大笑呢!”


    “別說了,夠了,哈哈大笑是輪不到德國人的,”涅恰耶夫感到委屈了。“我們在這裏也狠狠地教訓了他們的坦克。你去嚎陶大哭吧!如果手帕不夠用,就把褲衩撕碎當手帕用吧!”


    “你自己拿褲衩去當手帕吧!你為什麽喜歡德國人的破銅爛鐵呢?”魯賓衝著涅恰耶夫喊道。“這個戰利品你喜歡吧?”


    “怎麽?”涅恰耶夫說。“德國人的巴貝倫槍有什麽希罕!”


    矮墩墩的魯賓站起身來,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環視著土窯,臉上露出忿恫的神色,樣子很怕人。他仇恨一切——恨戰爭,恨這件德國人的絲綢內衣,恨今天的這場戰鬥,恨這種被圍困的處境,也恨這個涅恰耶夫。他從地上抓起自己的卡賓槍,快步朝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對烏漢諾夫說:“你要我吃這種戰利品嗎?哪怕餓死,我也絕不咬一口!哪怕我……”


    “魯賓,回來!給我坐下!”烏漢諾夫說罷,不再切那根凍得象木棍似的灌滿肥肉的薰香腸,把刀子猛地戳進麵包裏去。


    涅恰耶夫也立即停止擺弄巴拉貝倫槍,因為他看到了烏漢諾夫用刀猛戳麵包的動作,看到了他的眼神的變化,感到事情有點不妙。


    烏漢諾夫一聲“坐下”的命令和他那逼人的眼光迫使魯賓站住了。但魯賓沒有站著發呆,而是把脖子猛的一歪,全身保持著反擊的姿態,在他的眼眶裏仿佛有淚光閃了一下。


    “你記住,魯賓,我也是從邊境打過來的,也知道一磅火藥值多少錢。即使我們都要死在此地的話,我也絕不容忍這種歇斯底裏大發作!”烏漢諾夫平靜而有力地說道。“我們終究把德國人打到了伏爾加河邊,這難道不是事實嗎?戰爭終歸是戰爭,今天他們戰勝我們,明天我們就打敗他們!你跟人家打過架嗎?假如人家先朝你臉上揍一拳,你的腦袋一定會嗡嗡響,眼睛裏立冒火星兒,是麽?你一定瘩得發昏了吧!這時,最主要的是馬上站起來,擦掉臉上的血跡,然後回敬對方一拳。我們總算回敬過人家了,是這樣嗎,魯賓?現在第二個回合又開始了。我們送給弗裏茨做紀念的可不是訂婚戒指。夠了,我討厭誇誇其談!如果我們這兒有人老愛說怪話,那他一定會搞得驚慌失措。我聽你說的就不對頭嘛。坐下來,從這個壺裏喝口水!你要冷靜些。好,全說完了!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瞧你說的……驚慌失措。聽起來多麽嚴重。動不動就是驚慌失措!”魯賓挖苦地說。“上士,我死起來比喝一口水還輕鬆。再可怕的事也比不上用手指甲把兩個女兒從土裏刨出來了。對我這個人,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該怎麽想就怎麽想。你的馬被打死了,這筆帳全算在我頭上啦。咱們還要同生死、共患難哩。”烏漢諾夫苦笑了一聲。“開心點吧……讓我們來跳跳舞吧!”


    “扯到哪兒去了!……”


    魯賓沒有把話說完,他把卡賓槍放在土窯的暗角裏,就地坐了下來,偷偷地擦掉了惱恨的淚水,掏出煙荷包,哆哆嗦嗦地用粗糙的手指捲起煙來。


    “卓婭,達夫拉強怎麽樣?可以同他說幾句話嗎?”


    “現在不行。我想告訴你……中尉,他神誌清醒的時候,總是問你是否還活著。你們倆是同學嗎?”


    “是同學。他還有沒有希望?傷在什麽地方?”


    “他的傷比別人嚴重。傷在頭部和大腿上。如果不立即送衛生營,就有危險。其他傷員的情況也是如此。我已經無能為力,簡直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我隻好哄他們,說救護車很快就來。不過照我看,我們同後方的聯繫完全被切斷了。這些傷員往哪兒送呢?誰知道衛生營在什麽地萬?”


    “同觀察所有聯繫嗎?”


    “沒有,電台一直在找,這我知道。德羅茲多夫斯某那邊有幾個通信兵。中尉,我跑到裘巴利柯夫那邊以後,你在什麽地方?你看到壓壞大炮的那輛坦克嗎?”


    “我不知道你……”


    “忘掉這件事吧,中尉。我一點也不記得了。當時我很害怕,怕得雙膝發抖。啊,對了,我好象求過你一件事,記得嗎就是那支‘瓦爾特’手槍?真可笑。我想活一百歲,生他十來個孩子——為了跟自己過不去,也為了同大家賭氣。你能想像嗎?十張逗人喜愛的小臉蛋團團圍住桌子,他們的頭髮全是白色的,每一張嘴巴都粘滿了粥糊糊,就象麥片盒子上畫著的那樣,你見到過嗎?”


    “沒見過……卓婭,你好象感到冷吧?走,別老是站著。”


    “中尉,當時在哈爾科夫附近,我們被迫留下了傷員,他們的叫喊聲直到如今我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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