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件內容是一張排版精致的邀請函,正中拓著秦市第一中學校徽的鋼印形狀,下方一行寫明來意:【親愛的楚別夏校友: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秦市第一中學[敢為人先,擁抱未來]百年校慶,將於1月29日下午2點在校本部大禮堂舉行,誠摯邀請您返校出席!】彈幕幾乎瞬間翻倍。【我草,來真的啊】【靠,co神要返校嗎??啊啊啊前兩天班主任讓報名校慶觀眾我沒去啊!!】【倒還是第一次見到請電競選手參加校慶的哎……】最後那條彈幕很快被其他觀眾的興奮發言刷了上去,但楚別夏注意到了,他同樣這樣想。“……真的跟你沒關係?”楚別夏側頭看過去,再次發問。段騁雪捏了下他的肩膀:“祖宗,我還沒神通廣大到這個地步……而且即使沒有我,你也能拿到你應得的榮譽吧。”他輕笑:“對自己自信一點啊,楚隊。”楚別夏抿唇:“你好像並不意外。”段騁雪想了一下:“意外確實有一點,但其實想想也很合理吧。你忘記下午咱們回來時候我說的嗎?你可是咱們項目裏,第一個全華班冠軍隊隊長。”“楚別夏,你是世界冠軍啊。”“但還是……怎麽會邀請到我?”楚別夏反複看著這一頁的邀請函,目光裏是毫不掩飾的驚訝,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驚喜。他怎麽可能不開心?他幾乎開心到懷疑自己在做夢了,隻是同時,理智和根深蒂固的認知又在質疑。身為教師、深耕教育行業的父母從未對他的職業選擇表示支持,甚至被問起來,都不會向外說他的職業,所以楚別夏自然而然有了這種認知學校和電競就像小說裏的正派和反派,血海深仇,怎麽也不可能共存。也正常,畢竟哪個老師會希望,自己的學生天天坐在電腦前打遊戲呢?但……眼前這份邀請函驟然打破了他一貫的認知。他所認為的並不是真理,隻是自己怯懦的固執。鼠標滾輪下滑,仿佛在回應他的提問似的,邀請函第二頁的文字顯露出來。【親愛的楚別夏校友,母校十分認可您在電子競技方向的成就。電子競技作為新興項目,與青年接軌,雖然在形式上有其特殊性,但其中蘊含的競技精神,與傳統體育項目並無二致。團結互助,順境不驕,逆境不屈,您與隊伍所取得的成績足以佐證。您在校期間競賽成績優異,同時也在電競方麵極具特長,這是母校一直以來的辦學目標優秀加特長。您率隊取得世界首冠,真正踐行了母校的校訓,正如校歌所唱,“責任與榮譽一肩擔當”。楚別夏校友,我們想邀請您在校慶活動上,作為知名校友代表之一發言。對學弟學妹們的寄語,跨過時間,也會讓過去的你聽到。】【母校以你為榮。】“讓過去的我聽到……”楚別夏輕聲念出來,笑道,“真會寫。”“有種跟以前自己對話的感覺。”段騁雪說,“應該就是演講主題了……有什麽想法嗎?”【好浪漫啊……】【如果真的能跟18歲的自己說話就好啦】【想想都很幸福】楚別夏靠進椅背裏,仰頭看著被燈映得毫無瑕疵的天花板。如果有機會,給高中的楚別夏說什麽的話……“祝你,夢想成真?”良久他說,“大概就是這句吧。”末了他又失笑:“但其實,我也不太記得當時的夢想是什麽了。”考上好大學、競賽拿個國一、以後做天文學家、或者繼承父母教師的衣缽……又好像都不是。段騁雪忽然想到什麽,坐直道:“要不,問問16歲的自己?”這話說的沒頭沒尾,楚別夏以為他在開玩笑:“怎麽問,我坐時光機回去問?”“你等著。”段騁雪狡黠一笑,起身在書房某個上鎖的抽屜裏翻找,不一會兒,拿過來一本有些年份的書。“《高中物理競賽》……?”楚別夏哭笑不得,“好吧,那會兒的夢想也確實有可能是好好搞競賽。”“不是。”段騁雪說,“你打開看。”疑惑中,楚別夏小心地翻開有些發脆的書頁,裏麵字符乍一看陌生,久了卻又有種舊友見麵的熟悉感……老胡在台上激情洋溢的講解,不好好穿校服的段騁雪趴在桌子上,懶得聽已經會了的題,同樣會了,但還算給老師麵子楚別夏支著下巴發呆,隻覺得有人在不停戳自己的胳膊段騁雪見不得他不理會自己,試圖無聲彰顯存在感,把自己的書不停往楚別夏筆下推。楚別夏想笑,又想維持自己遵守課堂紀律的好學生人設,想和段騁雪說話,又不敢做人生第一次傳紙條。於是他翻到段騁雪教材扉頁,給他畫了個不大不小的太陽。“送你了。”他小聲且快速地說,看著黑板目不斜視,自以為天衣無縫,哪知道自己已經笑得抿嘴。“什麽意思?”段騁雪問。楚別夏想了想:“希望我們以後都是這樣吧。”“陽光開朗大男孩?”段騁雪樂了:“好啊,給你留著,十年後再拿出來看。”“那你得保存好了。”“放心,回頭我就鎖保險箱裏去。”……“你真鎖保險箱裏了?”回憶撲麵而來,楚別夏抬頭時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幸不辱命。”段騁雪煞有介事,像接受檢閱的士兵一樣,敬了個禮。楚別夏輕笑出聲。“16歲的你,希望自己以後是個快樂的人。”段騁雪推推書,把那個筆觸潦草、卻也格外可愛的太陽推到楚別夏視線正中。“喏,獎勵我們努力遵守諾言的夏寶。”他溫聲說。“一直以來,辛苦了。”第94章 離過年的日子越近, 大街小巷就越能嗅到繁忙的喜氣。路燈上的裝飾燈籠下,紅穗子像在隨車流舞動,暖豔的顏色烘熱了吹過的寒風。“今年冬天好像沒有往常冷。”剛出地鐵站, 楚別夏說著拉了拉遮住下巴的圍巾。“也可能是今天日子不錯。”段騁雪笑笑, “不過我建議你還是把圍巾帶好, 吃了冷風小心上台打嗝。”抬眼和段騁雪對視,發現拗不過他後,楚別夏才默默重新用圍巾把口鼻蓋好。“你說這話怎麽跟我媽一樣。”他揶揄,末了忽然頓了頓, 小聲說, “這兩天都沒給我媽發消息。”高中畢業去滬市打職業之後, 一家三口隨著距離的拉遠,聯係也隨之迅速減少,往常半個多月才互相發一條消息都再正常不過。原本, 楚別夏以為這種越長大和父母越生疏的情況很正常,可跟段騁雪住在一起的幾天, 他總能看到對方不時點進家庭群回複什麽段騁雪的家庭群隻有他和父母三個人, 卻總是熱熱鬧鬧的,從不冷場。就在兩天前, 段騁雪媽媽還興奮提出要把楚別夏也拉進群裏, 被完全還沒準備好見家長、哪怕是賽博見家長的楚別夏慌忙推拒了。見他興致不太高, 段騁雪說:“每個家庭有每個家庭的相處方式, 沒關係的。”“我媽是個很敏感的人……那天其實有點不歡而散, 我知道。”楚別夏抿唇,眉眼溫和地笑了一下, 無奈道,“我得找點話題發點什麽了, 她容易多想,我也不能讓她覺得我要跟家裏斷絕關係。”“這麽嚴重?”段騁雪側頭。楚別夏失笑:“我覺得我性格大部分遺傳自我媽吧……高中的時候我都想些什麽,你現在也不是不知道。”“我才二十歲,性格還有再打磨的餘地,還有你陪我,等我慢慢改……但我媽這麽過了大半輩子,沒理由讓她再為了我做什麽改變,日常的事裏,我也該多遷就她的。”他點開微信,思忖著打字。【媽,我今天要返校演講了……】剛剛還被形容為和煦的風,轉眼就把楚別夏的骨節凍得通紅。簡單的話,他打得斷斷續續,來回幾遍之後,還是全部刪掉了,最後輸入框依然是空蕩蕩的白。他索性垂手放了手機,無奈又自嘲。“怎麽了?”段騁雪看他。“想說……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楚別夏說,“以前偶爾分享開心分享成就,也是有目的性的,想讓他們知道我過的挺好的,我的選擇沒有錯,覺得這樣他們就會放心就會支持……最後好像也沒什麽效果就是了。”頓了頓,他笑歎:“現在再說這些,感覺像小孩兒求表揚一樣……還是算了。”段騁雪揉了揉他發頂:“不是小孩也可以要表揚的。”楚別夏搖頭,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這種至親至疏的割裂感。“昨天阿轉發到群裏的視頻你還記得嗎?”他問。臨近春晚,王轉發了一個網上博主預測節目的搞笑視頻,引得群聊裏刷了好幾頁的“哈哈哈哈”。“基本上,好像預測小品的結局都是包餃子。”楚別夏彎彎眼睛,“這個梗放在小品裏挺容易被吐槽的,但其實……有的事落到自己身上,‘包餃子’可能真的已經是要很努力才能達成的願望了。”停頓片刻,他垂眸呼出一口白氣,聲音幾乎要被風吹走。“我不想這樣……但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氣氛似乎沉鬱下來,兩個人就這樣默契地靜靜並肩走出很長一段路之後,段騁雪忽然問:“對了,稿子帶了吧?”楚別夏腳步猛地停下,下意識就往寬大的大衣口袋裏探,撲了個空之後先是一懵,反應過來之後睜大眼睛瞪向段騁雪這家夥眼底的笑意已經怎麽也遮不住了。校慶的發言稿,楚別夏上午就發給學校那邊,由學校幫忙打印了,現在兜裏當然不會有什麽演講稿。“我跟你說段騁雪,信任是會被消耗的……唔!”唇邊被溫熱的杯沿抵住,拿鐵的香氣瞬間把羞惱、連帶著那些縈繞的情緒都衝散了。段騁雪舉著咖啡喂了他兩口,看著男朋友原本不自覺微擰的眉頭漸漸鬆開,舌頭抵走杯子之後,小心又細致地舔掉唇珠上的咖啡漬,最後抿了抿,確認沒有殘留。他整個人都似乎染上熱拿鐵氣息,懵懵的,卻也鬆弛許多。“不想那些了。”段騁雪輕笑,“以後所有的事,不開心咱們就不想。”楚別夏看了他兩秒,也一彎眼,帶著鼻音“嗯”地應下。-拐過最後一個十字路口走上桐花東路,熟悉的建築就再無遮擋。兩三年的時間,除了把大門拓寬了些外,一中還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校慶日,高一高二的學生除了出節目和當觀眾的以外,都已經放假在家,就連應該在補課的高三學生也被放了回去,整所學校一眼看過去,竟然有點荒涼。如果不是校門口站著一個興奮揮手、穿大紅色對襟褂的小老頭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