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裏應該有充電器。”段騁雪摸了摸鼻子,說,“再走兩步就到了。”他說:“手再凍下去,一會兒該彈不了琴了。”段騁雪快走了一步,明顯是期待又按捺住的樣子,楚別夏重新攏好圍巾,看著他目的地明確的背影,笑容在溫暖的羊絨下變成一聲輕歎。“走吧。”-暖過手後,段騁雪一連彈了兩首曲子。一是初遇的那首無名曲,一是楚別夏同樣熟悉的、曲調歡快的《飛機降落在希思羅機場》。壁爐靜靜燒著,室內比外麵溫暖太多,琴房的三角鋼琴被支起,黑色長發隨意束起的青年靠在窗邊,極光倒影在他眸子裏,明亮地流淌著。或許被是夜幕和寒風浸染了情緒。似乎從路上那句“你今天格外坦誠”開始,楚別夏就總是露出這樣沉默的思索模樣,就連抬頭都顯得心不在焉,一個動作一個方向,都沒怎麽變過。段騁雪的目光自琴鍵離開,落在他看向窗外的側臉,右手琶音上行,左手在低音區落下最後的暗語。一曲落幕。“還在看極光?”段騁雪問。“……嗯。”楚別夏似是回神,輕聲說,“很美,比照片上還要漂亮。”段騁雪合上琴蓋:“是啊。”楚別夏笑笑,沒有回頭:“上次來冰島沒看到,後悔了吧。”“有什麽後悔的。”段騁雪說著,也起身走到窗邊。楚別夏道:“十二月是極光爆發期,能看到很正常……但八月可不是。就像秦園說的,多幸運的事啊。”段騁雪聳肩:“那隻能說,它不幸在我不想看它的時候出現了。”他笑了笑,又說。“我反倒覺得,今天看到才是恰好。”“恰好……”楚別夏輕聲重複了一遍,安靜片刻後開口。“可是手機都沒電了,我們也沒有相機。”他說。“這也算恰好嗎?”“當然算。”段騁雪說,“你也說了,比照片好看。所以它能在此時此刻被你看到,就是恰好。”“可是人會忘的。”楚別夏說,“如果以後我想不起來這片極光是什麽樣子了,不是很遺憾嗎?”段騁雪輕笑:“再來看就是了,說不定還能看到更漂亮的呢。”楚別夏視線投向窗外:“可它不是這次的了。”“其實也不衝突的。”段騁雪說,“沒有人規定‘恰好’的事兒一輩子隻能有一次。”“今晚的極光是屬於現在的‘恰好’,下次的極光當然也有屬於它自己的那份,所以別多想。”他笑道:“總猶豫太多,會容易掉頭發哦。”楚別夏被他逗笑,剛剛那種被情緒隔開的疏離感一下散了:“你才掉頭發。”段騁雪看著他,忽然說:“笑起來多好。”楚別夏愣了一下,回頭看過來,忽地對上段騁雪認真的視線。短暫相碰後,楚別夏又下意識側頭避開。“和我呆在一起,開心嗎?”段騁雪問,卻不等他答複,又道。“今天台上采訪的時候,你說,很喜歡和founder一起討論無限可能性的過程。”來了。楚別夏心裏有亂錘擊鼓,來的路上一遍遍猜想過的事,往“發生”又進了一步。再等一下,或許不是呢?他想。段騁雪的聲音在近處響起,又在他收緊的神經裏顯得不似真實。“我想問問你,如果我想讓它不僅僅存在於賽場上,你”“等一下。”在他說完整句話前,楚別夏終於開口,突兀的聲音裏帶著些許緊張。他連著兩下搖頭,措辭都顯得混亂,為了打斷這個進程不管不顧。“你先別說,我大概知道你要問什麽,但是阿雪,等……”“你要拒絕我嗎?”段騁雪問。一句話直白、銳利、毫不遮掩,把心思昭昭然揭露,也讓楚別夏含在喉間未說出口的話無所遁形,眉頭都微微擰起來,抿唇又張開,想說什麽,卻還是啞然。他習慣性想垂下眼睛,然而睫毛隻是輕輕顫動了一下,一隻手就貼上頰側,帶著輕柔卻不可抗拒的力度。“能不能看著我?”段騁雪的聲音平和,即使掌心的人還在往相反的方向用力,也依舊有十二分的耐心。就像是……早就預料到一樣對方會第一反應回避。段騁雪甚至因為掌心和他暗暗相抗的力度,很輕地笑了一聲。“沒有要逼你答應的意思,你別緊張。”他說,“隻是希望你要拒絕的話,至少看著我。”月光的銀輝下,楚別夏纖長的睫毛像落了雪,凝了霜,簌簌抖動著、掙紮著,不肯抬眼。他視線執意看著地麵,最多看到段騁雪隊服胸口的logo,調整呼吸,努力讓語氣如常:“阿雪,我隻是覺得現在太早。我知道你做了很多準備,但其實沒必要這麽費心……”“不看我嗎?”段騁雪一個字也不予回應,平靜打斷他的推辭。“好。”楚別夏眼底還沒來得及浮現困惑,下一秒,他低垂的視線裏,就出現了那張微微繃著唇角的臉。段騁雪就這麽突然地半蹲下來,幾乎單膝跪地,也要擠進他不肯抬眼的視線裏,仰頭看他,然後道。“說吧,拒絕我。”楚別夏的視線避無可避,整個人被對方認真的目光擒住,就連思緒都動彈不得。“我很在意這個,又實在很好騙。”段騁雪說,“上次你說分手的時候,一直不肯正眼看我。”“你說分手,我就覺得你真的不喜歡我,你隻是跟我玩玩,拿我調劑一下你第一名枯燥的學習生活……”“不是!”楚別夏倉促說,兩個字後,聲音又落了下來。“我沒有這麽想過。”“是,我知道。”段騁雪接住他就快掉到底的聲音,一改上一秒低沉的語氣,嘴角微抬,“當然了,我也是聽見有人在相親對象麵前誇前男友的時候,才知道。”半真半假的玩笑說得楚別夏局促起來,卻也從方才堵住的情緒抽離開。“我當時是,沒認出你。”他解釋。“嗯,所以你在多少人麵前誇過前男友段同學的好?”段騁雪輕笑,“我都不敢想。”他沒想著逗弄的話會得到回複,可幾秒思索後文的功夫,他聽見楚別夏聲音不大,明顯有過掙紮的遲疑坦白。“……就也不多。”那就是誇過了。段騁雪笑容定住,心跳陡地漏了兩拍,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的平靜情緒,被楚別夏輕輕的四個字掀得波瀾大作,海麵上的船隻猛地被浪推上幾十米的高空,離天和雲都近,隻恨不得長出翅膀越過漫漫的海,下一秒就紮進船港去。於是他忽然起身。“所以你要說不喜歡我嗎?”他問。“討厭我厭煩我嗎?”“……對我,隻是隊友的想法嗎?”問題一個一個被拋出,像情緒結成沉甸甸的果實從樹上墜落,砸在楚別夏頭頂胸口,砸得他生疼,砸出一句“不是。”他終於抬眼看向段騁雪,搖頭。“可這不一樣。”“哪裏?”段騁雪問,“兩個互相喜歡的人,為什麽不能在一起?”楚別夏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提了一口氣,剛要開口,可推著話的情緒隻翻湧了一個瞬間,就被下意識收斂。於是他隻安靜地看著段騁雪,看著他那雙毫無保留寫著熱忱的眼睛,良久,複又開口。“我隻是覺得……這不是最好的選擇。”“我嗎?”楚別夏搖頭:“我。”“那我能做些什麽?”段騁雪問。“又或者說,你希望我去選誰呢?”楚別夏垂了一下眼,卸了點力靠在玻璃上,隨意束起的長發順著肩頸的線條流淌下來,發尾落在心上。“或許是一個……能散發愛意的人?”他說話的語氣很輕,幸而室內無風,否則片刻就要散進隆冬的深夜。“本來不想說的,但我最近一直想,努力做個會直白會坦誠的人。所以你一定要問,我就承認。”楚別夏抬眼,和段騁雪對視,停了好一會兒去做心裏建設,才緩緩說:“我喜歡你,你或許也因為種種原因對我留有好感。”“但是阿雪……你有沒有想過,至少現在,我們可能並不合適?”他表情很認真,目光不再像先前一樣躲閃,話裏的意思做不得半點假。他是真的這樣認為。段騁雪沉默下來。來之前,他早想過可能不會順利,他算準了楚別夏會下意識回避,也準備了無數把蚌殼撬開的說辭,卻偏偏沒想到,會得到“不合適”的回複。“為什麽呢?”他問。楚別夏笑了一下。“怎麽還能問出這種問題,好擔心你以後被騙啊……”他眼睛微微彎起,嘴上開著玩笑,眼底神情卻又和笑意相悖。“你的國服id,應該是在說我吧。”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