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機會,該同他探討一番研究妖獸的心得體會才是。龐子清有一搭無一搭想著,將雨傘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甩了甩有些酸麻的肩膀。


    芳音的背影看上去頗為瘦弱,黑色長發同朱色衣衫皆濕得透透的貼在身上,勾勒出身體的線條,愈發生出一種芳豔欲滴的感覺。


    龐子清將芳音看在眼裏,心中唏噓。方才注意力都在地狼身上,這會兒認真去看芳音的一頭黑發,才想到此**概也多少有些異族血統。


    純黑發色的人,是極為少見的,即使是妖族中,生得毛色全黑的種族也十分稀少。


    黑色妖獸,即便本性溫和,也總給人一種陰暗甚至邪惡的印象。如果一個人類孩子混有某種黑色妖族的血統而生得一頭黑發,便不論其秉性如何都可能被周圍的人疏遠甚至厭惡。


    毫無緣由的排斥比有理有據的恨意更可怕,因為無緣由便無可解。


    龐子清對芳音,開始是震驚,後來有些欽佩,此刻又生出了些許同情。雖然舉著傘無事可做,心中卻是一刻也沒閑著,思緒飄到萬八千裏外又折回來,反反複複已是折騰了許多個來回。


    這滂沱的大雨,濕涼的空氣,不知怎麽的就在人心中憑添了幾分纏綿愁緒。


    龐子清驀地懷念起自己兒時練習用的第一副古琴,雖然音色不算上乘,卻是一處長大的玩伴親手做了送給他的生辰賀禮。


    物是人非,那年將古琴隨葬給了英年早逝的友人,如今墓碑猶似當年,隻不知道青塚之中一人一琴相伴,是否仍因著遠離故土而感到寂寥。


    芳音忙碌許久,將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地狼夜祭雖然仍是昏迷著卻總算脫離了生命危險。


    龐子清遙望雨中模糊不清的一片天地,又長歎了口氣。


    芳音收拾好藥瓶,終於忍不住回頭道:“歎什麽歎,我就夠煩的了你還不停在我身後歎氣,活膩了不成?”


    龐子清仍在猶自傷感,滿心裏都是風聲雨聲,全然沒注意到芳音的焦躁情緒,隻轉回頭看向芳音,一臉茫然,“方才可是說了什麽?麻煩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芳音看著一臉失魂落魄模樣有些呆癡的龐子清,心下判斷這該是個什麽書生之類人物。


    芳音平日裏最討厭無趣無味的酸腐讀書人,此刻卻難得的覺得,這麽個樣貌清雅的傻癡男子也還算有幾分別樣意趣。


    皮笑肉不笑勾起嘴角,芳音站起身,捋了捋濕嗒嗒的頭發,瘦白手指伸出去握住了傘柄,接著向下一滑,整隻手便握在了龐子清手上。


    龐子清之前其實並未細看芳音眉目,此刻近處對著,才發現芳音生得一對殷紅色眸子,眉毛纖挑,嘴唇雖然薄無血色,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卻透著萬種嫵媚。


    正打量著芳音的樣貌有些分神,便冷不防被握住了手,不由地猛吃了一驚,接著又看到芳音突然換上的那副笑靨如花麵容,便更是有些迷醉。


    如此一來二去的,龐子清心下一個沒把持住,那張用了二十多年也算經風曆雨的麵皮便驀地紅了。


    芳音媚笑出聲,龐子清臉上的紅色瞬時竄到了耳根。


    “我我我,這……地狼它的傷勢沒關係了吧?”龐子清一時亂了手腳。


    芳音哂笑一聲,眼中透著曖昧,接著隨手將龐子清手中的雨傘奪了過來。沒等龐子清回過神來,便伸手稍一用力,將他推得踉蹌後退了許多步,頭上臉上瞬時掛滿了雨滴。


    “你這臉可是紅得很呢,想必是因為這暑天太過悶熱了……”芳音眯起眼睛一笑,“現在淋著雨,是不是舒服一些了呢?”


    龐子清抬袖擦拭麵上雨滴,張口想說些什麽,卻尷尬著說不出,隻點了點頭了事。


    芳音略帶戲謔地看著龐子清。


    龐子清覺得自己算是自討沒趣了,便低聲道:“傘便送給這位……這位公子了,我……在下就此告辭。”說著便施了一禮,轉身要走。


    芳音嬌嗔歎了口氣,“你叫龐子清是麽?”


    龐子清回頭,“正是……”


    “我叫芳音,剛剛真是謝謝你了,不過都說幫人幫到底,現今風大雨大的,你將我同著夜祭丟在此處,就真的忍心麽?”一席話說得那叫一個哀怨,活像個被始亂終棄的小媳婦兒口吻。


    “我……這……這話從何說起呢?如果有什麽用得上在下的地方,盡管吩咐便是了。”龐子清就這麽傻站在雨裏,恭恭敬敬又施了一禮。


    “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哪處可以躲雨的地方呢?”芳音說著看了一眼身邊淋透雨水躺在地上的夜祭,“如果有的話,可不可以煩請這位公子幫個忙,帶著我和夜祭過去。”


    龐子清一臉嚴肅地思考起芳音的問題,順帶著也在心中暗想,這芳音果真是個好人,救治了地狼不說,還要帶著如此龐大的家夥找到地方躲雨。


    托住下巴思考片刻,龐子清道:“想起來了!約摸一裏地外有座廢棄的破廟,雖然破舊些,但隻是躲雨的話,應該還不成問題。”


    芳音慵懶應了一聲,伸手扯住龐子清衣袖,將他帶回了傘中,接著又按住他一同蹲下身子,指著地狼胸前那處已經止了血的傷口道:“這麽大的雨,怕是待會兒一不小心還是會把傷口上的藥物衝走,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龐子清略看了一眼已經開始愈合的傷口便扭過頭去,“能包紮一下自然最好,可惜現在沒有……”


    芳音眨巴著眼,以期待目光看向龐子清。


    龐子清瞬時心領神會,“哦”了一聲,猶豫了片刻,便脫了外衫,接著又脫下了尚未被雨水淋濕的內杉,遞到芳音手上,“就用這個給它包紮傷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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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真是個好人。”芳音說著,裝作不經意地蹭了一下龐子清此時光著的上身。


    龐子清假裝沒感覺到芳音碰到自己,聲音卻多少有些異樣,“哪裏哪裏,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倒是芳音你冒雨救治地狼令在下十分欽佩……”略頓了片刻,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急聲道,“等等,你之前叫它夜祭?你跟這隻地狼難道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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