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淑珍想了一下,“你不說還不覺得像,一說還真覺得他們像父子倆。孩子小,打小跟誰就會慢慢長得像誰的。”


    4


    高振麟給曉光洗澡,蓮蓬頭讓曉光覺得頗感新奇,在蓮蓬頭灑下的水簾下麵玩耍,就像在雨中嬉戲一樣。高振麟嘴上說:“別鬧別鬧。”心裏還是心酸:曉光跟著自己,會享受很多物質的樂趣。接著又自我批評自己的小布爾喬亞情調:曉光在延安有著別樣的童年,紅色的童年。在延安,高振麟曾經見過馬背幼兒園,雖然生活艱辛,可孩子們的笑靨還是深深打動了每一個人,都說:為了孩子們,我們要打出一個新中國。


    給曉光洗好澡,用浴巾包著曉光走出衛生間,放到床上,曉光說:“爸爸,我要和你睡。”


    “你叫我什麽?”


    曉光低垂眼瞼,羞赧地說:“爸爸。”


    高振麟一把拉過曉光,緊緊摟住他,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曉光……你就是我兒子……你那麽小跟著我,你知道我是多麽愛你,多麽想你嗎?”


    “我每天都在想你,可是不敢對媽媽說。”


    高振麟說:“你是好孩子。媽媽還好嗎?”


    “好。老出去演出,她和姥姥在一起工作了。”曉光回答,盯著高振麟,“爸爸,你再背我一下吧。”


    背起曉光,高振麟在屋裏轉圈,一邊轉圈一邊號啕大哭。他這一哭,把曉光也弄哭了,他想起高振麟走了之後每天都在想他的日子,“爸爸,你為什麽不回去?”


    “曉光,爸爸回不去啊……回不去啊……”高振麟哭著喃喃地說,“你……能保證記得我嗎?”


    “爸爸,我……保證……你是我爸爸,我一定能記住你……我等你……還有,我學會了表演皮影戲。”


    “真的?那你有機會演給我看。”曉光不語。高振麟問,“怎麽了?不願意?”


    “我把你做的那些皮影扔了。”


    高振麟心絞著痛。強裝不在意,“沒事。扔掉了,以後爸爸再給你做,再給你演。”


    “你放下我。”


    放下曉光,高振麟不解地看著曉光。曉光說:“你是壞人,所以你回不去,對嗎?”


    高振麟拉住曉光的手,說:“曉光,爸爸不想說什麽,就說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爸爸是壞人,馮爺爺還會帶你來看我嗎?”


    曉光搖頭,“可媽媽說你是壞人,才不要我們的。”


    “不要你們,是我不想做的,可又不得不這樣。”曉光聽著高振麟的話,有些糊塗。高振麟忙說,“就是一句話,爸爸不是壞人,但是爸爸對不住媽媽。爸爸這一輩子……”高振麟哽咽道,“爸爸……這一輩子都對不住你媽媽……”


    曉光身體往後仰了仰,說:“你可以給媽媽寫信嗎?”


    高振麟搖頭,“馮爺爺知道怎麽對媽媽說。曉光,你不相信爸爸,你相信馮爺爺吧?”曉光點頭,高振麟說,“那好,馮爺爺帶你來的意思就是要你對爸爸好。”


    曉光點頭。於是,高振麟給曉光脫下衣服,把他抱上床,然後自己脫衣挨著曉光躺下,高振麟問:“現在自己睡覺了吧?”


    “嗯。媽媽老出去,所以晚上就是自己睡了。”


    “自己一個人睡,怕嗎?”


    “怕什麽?”曉光側起身子看高振麟,“我一個人睡覺不怕。爸爸,你在西安怕嗎?”


    猛不丁曉光向高振麟提出這個問題,觸動了高振麟,他說:“有時候會怕。”


    高振麟不怕死,他最怕隨著曉光的長大,知道他被收養的真相。現在曉光來到西安,來到和高振麟結緣的古都西安,不由讓高振麟想起那天晚上與曉光親生父母的槍戰,想起他是如何帶著曉光離開西安去北平的情形。想到這裏,他的心戰慄起來:曉光知道了真相,該有多傷心、該有多恨自己啊!


    看高振麟不語,曉光追問:“那什麽時候你會怕?”


    高振麟說:“這個事兒啊……曉光除了皮影戲,還記得我們放風箏嗎?和你一起放風箏,我好像就回到了小時候。很小的時候放風箏,每次都得央求家裏的用人替我爬上屋頂,用叉杆掛起高高地搖著。每年春天,春風正好的時候,天上的風箏多得數不清,龍睛魚的尾巴像美髯公的鬍鬚,在天上還聽得見吹拂得嘩啦、嘩啦的響聲。老鷹照例是會在天上打旋的,這是我小時候最羨慕的一種風箏,它隻在胸上有一根線拴著,飛起來身子是平的,十分靈活。當天上許多風箏都沉靜不動的時候,獨它扶搖直上雍容迴旋著,有時忽然一放線,就會像老鷹捕食一般翻身直落,緊接著又翻回來……”


    “是在北平放風箏嗎?”


    “是的。有機會我帶你回北平放風箏去。”


    “不去。”


    高振麟訝異,“為什麽?”


    “媽媽去,我才去。”曉光說,又回到先前的話題,“爸爸,你什麽時候會害怕還沒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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