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澤心中隱隱有點兒擔憂。  他是株老草,司景卻是個嫩貓。  人家都說老牛吃嫩草,擱在他這兒,卻是恰好反過來了。  況且這嫩貓,與他的故人,還有幾分相似。  闞澤成精的時間久了,之前的千年,他專心修煉,幾乎不曾想過要往人間走一遭。可偏偏五百年一次的飛升劫,他被劈回了原形,不得不隨便把自己種在了個地方休養生息。  找的地方就在村子裏,可位置極偏,平常人都注意不到。他在那裏安心修煉,倒也恢複的極快。  直到後頭,旁邊一家農戶不知道從哪兒撿回來了個奄奄一息的貓崽子。  ——天知道那貓崽子是什麽鼻子,哪怕他用僅存的一點靈氣把自己味道給遮掩住,還是被它給發現了,立馬扯著那農戶褲腳拉過來,非要把這貓薄荷連根挖出來,帶回去養。  闞澤這麽個千年老妖,還是頭一回被人一鐵鍬鏟起來,給種到屋裏的花盆中。  簡直是辱沒身份。  更別說這農戶還打算給他施肥。  頭一回被施肥的時候,闞澤憋的葉片發青,才沒把肥料扔回他們一身。  不能傷人,不能暴露身份。這點基本的規矩,闞澤心中清楚。  他隻好乖乖留下來,給個還沒完全斷奶的小貓娃吸。  嗬。  想打貓。  也不是沒想過逃跑。可一來,那貓把他當成寶貝守著,幾乎寸步不離;二來,他的妖力也著實沒恢複,以原形跑出去,跑也跑不了多遠。  闞澤隻能忍,每天看著小貓高高興興躥上來,張開嘴,白生生的牙啃他這個老妖精的葉子,吮的津津有味。那小奶牙咬著其實不疼,舌頭舔過來都是一陣奶味兒,軟乎乎的。  ……說真的,倒還挺有意思。  尤其這貓淘氣的很,今天追著人家家雞崽子滿院子跑,明天又被狗追著風也似的躥進屋裏來,偶爾弄壞了東西被拎到門口罰站,橄欖青的圓眼睛就是一垂,喪眉耷眼的,能讓農戶心都化掉,忍不住捧起來再喊聲“小花乖乖”。  這惹下的爛攤子就算是過去了。  貓崽子還會去追蝴蝶。  透過紗窗,它在草叢裏頭一蹦一跳,費勁兒地拿爪子去夠飛的低低的蝴蝶,結果隻是把自己摔了個踉蹌,攤成了張又小又圓的貓餅。貓薄荷看著,禁不住就把葉子貼在了紗窗上,晃來晃去,像是在笑。  這樣呆著,也還不錯。  那是闞澤頭一回有這樣的心思。  他在山上久了,精怪少,能有膽子與他搭話的更少,當真寂寞。  這貓崽子什麽也不懂,分明隻是那麽小一團,卻總想著自己是隻猛虎,連他也來招惹,每日裏活蹦亂跳,撒嬌賣癡,的確算是少見。  闞澤甚至想著,這貓平常就有靈性,修煉肯定也容易。等再過一年,他妖力恢複了,就把它帶回去修煉去。如果有緣能修成人形,將來也能做個伴。  如果不能,那也沒什麽關係。養在家中,他也並非養不起。  隻要再過一年。  等再過一年——  可貓崽子沒能等到那一年。  ……那是亂世。  人都要奔波逃命,何況是貓。  闞澤看慣了人的生死,它卻是頭一回見。它嗚嗚叫著把村裏人都拱了一遍,然後睜大了橄欖青的眼睛。窗台上的闞澤看得很清楚,那眼睛裏頭什麽都沒有,空茫一片。  全都沒了。  什麽也沒了。  貓崽子躥出去,一天後才回來。  又是空襲。  外頭全是轟隆隆的響聲,塵土飛揚,濺的很高,闞澤連日帶夜的修煉,隻能護住這個屋子。隻要它不出去,他還能保住它性命;隻要它躲在這兒,就能逃過這一劫。  可貓崽子跳到窗上,熟門熟路吸了吸他的葉子,最後一次聞了聞,隨即昂著圓腦袋,頭也不回,朝著外頭去了。  你去哪兒?  闞澤想問,卻根本無法化形,什麽也說不出口。  你別出去,外麵危險!  ——你先回來!!  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他已經抽出了根,站在了窗台上,徒勞地扒著窗子朝外望。  別想著報仇,你自己根本做不到——待我恢複,我帶你報仇!  哪怕是血海深仇呢,哪怕是扛天罰呢——我代你報!!  可偏偏,他這些話一句也無法說出來,貓崽子喵喵叫著,眼裏頭也被映出了火光。它一頭紮出去,衝進了火和灰裏。  它再也沒有回來過。  在那之後,闞澤見過很多貓。  和平時候的,戰爭時候的。  它們的眼睛是藍的,是異色的,是青的。它們純稚無辜,不小心眼,不暴脾氣,腿很長,很會賣萌,也不會上來就咬他的葉子。  它們都很好,可小花卻是特殊的。  闞澤再沒從第二隻貓的眼睛裏看到那種光,直到他遇見司景。  司景……  想起這個名字,葉片不禁也晃了晃。  他和小花,真是像極了。  倘若不是知道小花並非妖,他甚至都要以為,它們是同一隻了。  但不是也好。  這孩子,不用經過那些磨難,那就最好了。  ——  第二天一大早,司景上門來要衣服。  他本不想過來,可翻了翻行李箱卻記起來,那底褲上還有條魚。眼睛鼓起來,胖乎乎、看起來就挺好吃的卡通魚。  ……  這要是傳出去,他幾十年的老臉可都沒了。  趁著其他人都沒起,他悄摸摸敲門。還沒敲兩下,門就開了,男人像是專門在門口等他,丹鳳眼噙著笑,“來了?”  司景摸了摸自己臉上戴著的兩層口罩,伸出手,甕聲甕氣,“把衣服給我。”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上門打劫呢。  闞澤沒給他,反而側了側身,“先進來。”  進六神味兒這麽濃的地方?老子又不傻!  司景怒目而視:“不進。”  闞澤也沒急,反倒輕聲笑了笑。  “我記得,昨天你在我這兒,落下了五件衣服。”  他伸出隻手,手指纖長,骨節分明又白皙,很好看。那手在司景麵前晃了晃,看上去就很好啃,司景強壓著上前咬一口回味下味道的衝動,瞪圓眼睛。  “所以,”男人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問,“你昨天,是怎麽從我這兒回去的?”  艸!  司大佬還不知道自己貓的馬甲已經掉了個一幹二淨,一點也不想讓他白白看笑話,絲毫不服輸。  “老子光著從這兒回去的,不行?”  闞澤眉梢忽然一動,望向他後頭。司景氣勢洶洶,壓根兒不回頭。  這肯定是個陷阱。  “……”身後有人慢慢說,“你光著,從闞先生這兒回去的?”  “……”  司大佬頓了頓,脖子哢噠哢噠扭回去。他的經紀人袁方正站在他身後,表情說不出的茫然可憐,默然半晌,又問,“是我聽錯什麽了嗎?”  “……”  求求你們,就說是吧。  救救我崩壞的三觀吧。  司景被經紀人拎走了。  袁方一路扯著他後衣領,咬牙:“哥,大哥,祖宗——你真是一天不給我找事兒就發慌,你是怎麽著?搞行為藝術,準備向大眾展示下你美麗的身體?準備當法庭上的芙麗涅?”  司景問:“那是誰?”  袁方把他後衣領拉的更緊,身心俱疲。  “你抓重點的能力真是一頂一。”  他把人扯到了酒店客服那裏,委婉表示要看一下走廊監控。當然,也不能用“我家藝人可能喝多了酒在走廊上裸奔”這種原因,隻含蓄地說:“司景丟了樣重要的東西。”  是的,節操。  興許還有他的臉。  不知道走廊上還能不能撿回來。  司景在沙發上抖腿,“沒拍到。”  “你閉嘴。”  袁方壓根兒不信他,巧言巧語打發了酒店員工,自己盯著監控視頻心驚膽戰地看。一直快進到了早晨,也沒看見司景從房間裏狂歡著光著身子旋轉蹦躂出去,隻見到他衣冠楚楚去敲闞澤的門。  再往前看,就是闞澤半扶半抱著他往屋裏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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