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死了。


    據好久之後才趕過來的醫生護士說,似乎是在獨癮發作之際,掙脫開了手上的繩子,因為不堪忍受疼痛,用繩子活活把自己勒死的,這種情況在其他癮君子的身上也有發生過,自殘傾向是癮頭髮作之後的表現之一。


    好在傅家人通情達理,傅老先生雖然悲痛欲絕,但是沒有追究醫院,這一點讓院方十分的感激。


    傅國邦哭的泣不成聲,十足的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姿態,但是傅錦瑤冷眼旁觀,卻總覺得哪裏不對。


    傅宴已經證明不是傅國邦的兒子了,傅國邦還會為他這麽傷心嗎?


    而且這麽巧,偏偏趕在真相大白的時候,傅宴就死了……


    這一切實在是蹊蹺,然而往深裏想,又太讓人不寒而慄,傅錦瑤渾身打了個哆嗦,有點不敢看傅國邦了。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傅宴一死,傅國邦也顧不上在醫院養病了,立刻出院,打點起葬禮來,似乎兒子的死,讓他更加珍惜自己的女兒,出院的時候他拉著傅錦瑤的手,語重心長,罕見的充滿了慈愛:「瑤瑤,現在我才知道,過去我是多麽糊塗,現在宴兒去了,我也不想追究了,以後我們重新開始,爸爸會好好對待你,你那麽孝順善良,是爸爸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慰藉了,以後我們父女相依為命。」


    傅錦瑤低下頭,聲音很輕:「知道了,爸爸。」


    如果是十多年前傅國邦對自己說這番話,傅錦瑤一定會感動的夜不能寐,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可是一個孩子,在她最需要父親的愛的時候,沒有得到,巴巴的等了二十多年,等到的隻有冷漠和放棄,那麽這份愛,她就也不需要了。


    太遲了。


    何況傅國邦到底是因為突然良心發現,還是因為在傅宴那裏受了刺激,企圖在傅錦瑤這裏重新樹立起慈父的形象,安慰自己的內心,也未可知。


    傅宴的葬禮,傅歡理所當然是要參加的,可是傅錦瑤和傅國邦來到傅歡居住的那棟小樓,卻從傭人那裏得知,傅歡早在幾天之前就走了,走的時候還帶走了樓裏所有值錢一點的東西,顯而易見,是不準備露麵的了。


    傅國邦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他嗬嗬笑了幾聲,自己辛辛苦苦幾十年,最後卻一無所有,隻有當初最不喜歡的女兒還陪在自己身邊,真是如同一場笑話般荒唐。


    傅歡的去處,傅錦瑤不知道,她站在布滿了灰塵的窗欞前,擺弄著手指左思右想,估計跟那天在酒吧遇見的老男人應該有關,而傅歡雖然走了,難保什麽時候會回來——傅歡不是一個肯忍氣吞聲的人,一旦喘過來這口氣,她一定要回來報仇,而萬一混的更慘,她又捨不得離開傅家這棵大樹。


    傅歡還不知道傅宴不是傅國邦的親生兒子,在她看來,傅國邦畢竟是她父親。


    既然早晚要回來,那也不急於一時。


    傅錦瑤看著傅國邦徒然蒼老的臉,心裏第一次浮起了一絲猶豫,要收手嗎?繞過他一馬?


    不。


    這個念頭很快被傅錦瑤否決了。


    傅家人走到這一步,全都是自己的選擇,她沒有逼著容紫燕給傅國邦戴綠帽子,也沒有逼著傅宴走上邪路,傅國邦之所以現在萎靡不振,全是因為當初拋棄了羅夢,反而選擇了心機深沉一肚子壞水的容紫燕,是他自己的選擇。


    現在白髮人送黑髮人也好,女兒離家出走不見了也好,都是他當年的選擇造就的結果。


    壞人老了,就是老壞人,不能因為他比較倒黴,犯過的錯就一筆勾銷,她若是可憐他,那誰去可憐自己的媽媽?


    自己的媽媽做錯了什麽,遇人不淑被騙光了家產,被趕出家門,被誣陷偷情,一生都毀掉了,而自己又做錯了什麽,要成為傅國邦利用的棋子?


    上一世她落得那樣的下場,可沒有人可憐她。


    若是現在她重活一世,依舊心慈手軟,聖母上身,企圖用寬廣的心胸包容一切,那她再死一次都不冤,活該被虐,因為實在太沒有記性。


    她要心如鐵石才行。


    話雖如此,可是到底這一天的晚上,傅錦瑤還是約上肖墨,在肖墨家餐廳的桌上,喝的酩酊大醉。


    她很久都沒有喝醉過了,腦子裏的弦一直繃緊了,醉酒都不敢,這會兒在肖墨身邊,她終於能痛快一回。


    可惜她痛快是痛快了,肖墨心裏苦。


    好幾天都見不到女朋友,好容易約會一次,女朋友喝的人事不知,還抓著他的領子不放手,小東西渾身軟綿綿的,整個身體壓著他,壓得他肝火亂冒,餐廳的光線又朦朧,燈光下的傅錦瑤明眸皓齒,活色生香。


    肖墨克製了又克製,偏偏傅錦瑤酒品不好,這會兒纏住他雙手抱住他的腰,軟綿綿的貼了上來,嘴裏含糊不清:「肖墨,肖墨,你說我是不是個壞人啊,很壞很壞的,跟他們一樣壞的人……」


    她把臉埋在他的腿上,眼角閃爍著晶瑩的淚光,雙手緊緊地攥住肖墨的大腿,一臉迷茫的眨了一下眼睛。


    肖墨的滿心綺念,頓時消散了一多半。


    她一定很累,很迷茫吧。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傅錦瑤的發頂,情不自禁的嘆息了一聲。


    她終究隻是一個不到二十五歲的女孩子罷了。


    就算是經歷了那麽多的起起落落,兩世為人,她也隻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一個人麵對可能會再度發生的悲慘命運,跟全世界為敵,就算把自己武裝的堅強又果斷,可是骨子裏到底還是迷茫又彷徨的吧。


    她想要扭轉自己的命運,想要保護自己身邊的人,就不得不跟那些渣滓周旋,可是越是周旋,越是算計,越害怕自己跟他們一樣,怕自己的手上也染上鮮血。


    她可以很堅強,可她內心深處畢竟柔軟。


    肖墨覺得這個時候,如果自己還要心有邪念,就實在是太禽獸了,雖然麵前秀色可餐,而他的邪念也還蠢蠢欲動,可他到底隻是輕輕的把傅錦瑤抱起來,吻上她的額頭:「你沒有,瑤瑤是個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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