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人腦子簡單得出奇,什麽也不想,就是想把腳上的球一腳送進門裏。任何想要攔住你帶球的人,你都覺得他是多麽可惡。


    我的衝擊命令發出不到三分鍾。我自己腳上就踩了顆地雷,引信響了,雷體卻沒炸,防刺鞋像被什麽咬了一口,抬腳看看啥事也沒有。也正是這顆雷,使我的腦子一下子冷靜了。


    不行,不能這樣稀裏糊塗地打,得和六連突擊分隊聯繫上。可是,他們現在在什麽位置上?想到這,我不由得在一塊岩石上伏了下來。我回身喊電台兵。他老兄早關了機,耳機也卡在脖子上,食指緊扣在衝鋒鎗扳機上,我喊他時,他差點向我摟了火。


    “排長,還猶豫個屌!乘敵人還沒反應過來,我們得貼上去!”那小鬍子不滿地朝我喊。


    這時,長臉的衝鋒鎗手帶的那個組已經在我們左邊展開了隊形,居然沒受到任何阻礙。山頂上,敵人的高機、重機、曲射炮都在響,而我們周圍卻沒有一點事。戰神對我們這幾個人好像格外青睞。是的,小鬍子說得不錯,不能猶豫,而我腦子裏當時確有這樣的模式:太順利了,就有點不像在打仗。


    我照那小鬍子的話做了。果然,敵人沒料到我們會從這個方向上出現。我們的第一發火箭彈就把敵人設在山腿上的一個“倒打火力點”給掀翻掉了。這又是那小鬍子的功勞。他的眼睛賊尖,他瞧見兩個戴盔式涼帽的越南兵像土拔鼠似地鑽進那個偽裝極好的工事裏,大概也是剛剛發現了我們,正撲向自己的機槍。“隱蔽”小鬍子大喝一聲,一腳把我踹倒,又奪過火箭筒手的發射具(後者和我一樣都沒有發現那個“倒打火力點”),“咚”地一聲巨響,火箭筒尾部發出的高溫氣流把我們身後的茅草都燒著了,與此同時,那個工事也飛上了天。


    隨著這發火箭彈的爆炸,山腰上一挺高機、一挺重機朝我們掉過來。機槍彈濺起的泥土塞了我一嘴。長臉衝鋒鎗手那邊有人負了傷。這時,越軍的曲射小炮炮彈也過來了,炮彈打的我們周圍碎土紛飛。


    “打掉山腰上的那個火力點!”我對火箭筒手命令道。


    那個火箭筒手居然還沒有小鬍子老練,雙手抖抖忽忽地。我真懷疑他是閉著眼睛撳動擊發的。一發火箭彈拖著火焰,鬼才知道朝哪裏去了。敵人工事裏的高機、重機打的更凶了。


    “扯**蛋!你把標尺定到哪去了?”那小鬍子責罵自己的正射手,“平時我在邊上看都看會了。讓我來!”


    小鬍子要過了火箭筒,修訂一下標尺,一個滾動,閃到另一個發射位置。他剛想站起身來肩筒發射,可是自己身上的負荷太大(背上有四發火箭彈),動作顯得遲緩了些,沒等到他完全站立起來,敵人重機槍的瞄準線已經構成,“咕咕咕”,至少有二三十發子彈在他身前身後飛了過去。他一下子撲倒在地上。我以為他已經完了。沒想到,他竟撐起身來,悲哀地朝我看了一眼,說:“排長,我負傷了!”說完,手一軟,頭上的鋼盔當地一聲砸在麵前的岩石上。我爬了過去,揭開他的鋼盔一看,一縷白色的腦漿像蟲子似的從他的額角上爬了下來。他眼還睜著,失去視力的眼睛裏閃著死亡的神秘的寧靜。


    我永遠忘不了這雙眼睛是怎樣在盯著我的。那一瞬間,我的血湧上來了,我憤慨極了,從他手上抓過火箭筒,剛想起身,可是另一雙手從我手上又奪了過去。是那個正射手,他的眼睛也是紅紅的。他抓過火箭筒,滾出了五六米,身體把發射腳架都壓斷了,他後來是用手撐發射的,一發火箭彈就把那個山腰間的火力工事掀到了十幾米的高處。他直到衝上山頂也沒忘記,這個標尺是由他那犧牲的副手定的。


    不久,我軍縱深的一排炮彈打了過來,我們的兵立刻變得生氣勃勃,他們全都挺起身來,像跳蚤一樣,跟著自己的炮彈走。


    2


    我們在第一道塹壕就遇著了六連的人。


    原來,六連的突擊分隊在摧毀敵359的一個附屬陣地後,又發展到359南麵的半山腰上。敵人的高機、重機實行標定攔阻射擊,子彈離地麵隻有半米高,曲射炮也不停地吊。而六連的弟兄們剛好被阻隔在一片密麻麻的竹棵前麵,隨帶的六o炮打出去找不到炸點,直射火炮、火箭筒、噴火器根本射不出去。於是,他們就像膠布似地貼在那裏和敵人展開了火力對峙。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這一來,便宜都讓我們占了,我們十幾個人幾乎沒遭到太多的火力攔阻就已經突破了敵人第一道塹壕。我們這一突,敵人慌了,火力也分散了,六連瞅上空子,一撥人很快地沖了上來。


    表麵陣地占領後,我們的人和越南人混在一塊兒,全部在戰壕裏幹開了。你追我,我追你。一個越軍輕機槍手見了我,扔掉機槍就跑,想想不對,回頭轉過來,又把槍架起來。我端起衝鋒鎗就打,不想槍後殼被我躍進時摔變了形,槍栓被卡住了。一瞬間,我在心底喊了聲:完了!我幾乎清清楚楚地瞧見那個越軍機槍手瞄準我時的神態,躲閃也來不及了,“噠噠噠”,他那槍口竄出火星,與此同時,我邊上的戰壕壁被打的泥土飛迸,有一發子彈直接打在我胸前的彈夾上,幸虧彈夾裏壓滿的子彈保護了我。我在等著他下一個點射,渾身的神經都在準備迎接那堅硬的一擊。可也就在這時,從那機槍手的右邊塹壕裏同時響起了一陣清脆的衝鋒鎗射擊聲。我瞧見那個越軍機槍手的身子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砸了一下,立時,他便像隻被放了血的雞似地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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