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幾個月前的自己。    那天他們吃的牛排。    那天他們被服務生輪流圍觀,因為李爽的十成熟,他的一成熟……    戚七用力垂著頭,熱氣被源源不斷輸送到眼底,他知道自己眼圈一定紅了,他不想讓人看見。    侍應生過來問:“這位顧客需要喝點什麽嗎?”就好像知道他們沒準備點餐一樣。    李爽的半紮啤酒擺在桌麵,戚七知道“顧客”指自己呢,他想應該讓氣氛活潑一些,比如調侃服務員終於不說鳥語了,下一秒卻聽見李爽說:“番茄汁。”    戚七猛然抬頭,驚訝地去看李爽,卻見對方也一臉茫然詫異,就好像壓根兒沒料到自己會插嘴。    “那個,別聽我的,你想喝什麽隨便點。”李爽尷尬地抓抓頭,前半句給服務員,後半句則對著戚七。    莫名的,有點兒開心。    “不換了,”戚七衝服務員甜甜地笑,“就番茄汁。”    明明那笑臉是給別人的,可李爽還是覺得自己被誤傷了。於是那本就不充足的細小憤怒又飛走點兒,嚇得他連忙把那所剩無幾的給摁住了,以維持“我受害我最大”的姿態。    “到底怎麽回事兒!給你三分鍾,言簡意賅。”    小孩兒亮晶晶的大眼睛蒙上一層水:“哥,飲料還沒來呢……”    李爽默默抬頭,餐廳的天花板仿教堂玻璃做的,七彩斑斕。    嗚呼,他扛得住亮晶晶,但他敵不過水汪汪!    深紅的番茄汁被送來,濃鬱的色澤就像最豔麗的花朵。    戚七咬住吸管,安靜的近乎小心翼翼地吸掉半杯。    李爽光看著紅色水平麵往下走,卻聽不見任何聲音,恍惚間以為自己在欣賞默片。    “喂,喝也喝了,這回可以說了吧。”作為一條鐵血真漢子,他必須實事求是,好吧,僅剩的那丁點兒怒氣也飛到爪哇國了。    終於,小孩兒鬆開吸管,把高腳杯推離一點點,才緩緩抬頭,帶著怯怯的討好的笑:“不生氣了吧?”    李爽懷疑他麵對的是個人形情緒晴雨表:“有時間研究我,不如趕緊坦白。”    小孩兒扁扁嘴:“該知道的帕塔都告訴你了,其實也沒啥新鮮的了。”    李爽眯起眼睛,想上手狠狠擰那包子臉:“我就想聽聽那不該我知道的。”    “我真不是故意催眠你的,我就是……”    “嗯哼。”    “就是怕你發現我的秘密!”這後半句小孩兒順得極快,且眼睛睜得大大的,就那麽定定看著李爽,無比真誠的樣子。    可說不上為啥,李爽就是信不住。    “其他呢?”他問。    “沒其他了啊。”小孩兒一臉無辜。    李爽歎口氣,覺得自己都快語重心長了:“咱別擠牙膏成麽。你一半大孩子,我怎麽就跟你認識了?還有,咱倆到底交情到個什麽地步,你又是啥時候催眠我的,要不我給你整個簡答題列表?”    微妙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反諷,戚七刻意忽略,卻還是被刺著了。所幸不疼,淡而短暫,隻心髒某個地方抗議了零點幾毫秒,還跟蚊子哼哼似的。    “第一,我擺地攤兒你幫著城管抓我,咱們就認識了;第二,你看我年紀小可憐又沒正式工作,時不時就接濟我些吃的喝的,我就認了你當哥,你也把我當弟弟照顧;第三,這照片兒沒照多久我就因為害怕身份被你發現,用了催眠;第四,就以上這些,不需要簡答題列表。”    李爽聽著戚七跟背曆史題答案似的逐條簡述,又好氣又好笑:“這就沒了?不是還有個中心思想主題升華啥的。”    “你讓做簡答題,又不是論述。”戚七咕噥著,低頭把剩餘半杯番茄汁喝掉。    劉海擋住了小孩兒的眼睛,李爽看不清他埋在陰影中的表情。隻依稀從語音語調判斷對方好像不太開心,好麽,他這正主受害人沒咋地呢,犯罪分子倒耍情緒了。    李爽訓斥:“簡答題也不是讓你光說這麽幹巴巴兩句。”    戚七回嘴:“我說的都是事實,你想要濕乎乎的,可以自己潤色。”    李爽抬手就想敲對方腦袋。可手都拎到桌子沿兒了,他忽然反應過來這樣的親昵似乎不合時宜,忙又訕訕放下。他想可能真像戚七說的,自己曾經把這小孩兒當成弟弟,大腦的記憶會騙人,身體卻不會。    餐廳一角,年輕的女孩兒正坐在鋼琴前演奏《獻給愛麗絲》,如果你不去注意,這背景音若有似無,而一旦你去聽了,便很快會被那行雲流水的音符縈繞住,再脫不開。    李爽是世界上最可憐的愛麗絲先生,他以為戚七會是一盞燈,帶著他找到兔子先生,紅心女王,撲克衛兵,再不濟也可以照亮回家的路。可結果卻是他卡在了樹洞裏,上不去,下不來。    戚七說這就是全部,言下之意,他再沒什麽需要知道的了。    他也相信這就是全部,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一個小警察和一個披著包子皮兒靠擺地攤兒為生的吸血鬼還能發生什麽。    可,就是不對。就好像你明明應該吃到一頓滿漢全席,開了宴,卻隻有饅頭鹹菜。雖然同樣管飽,但那感覺能一樣麽?    於是,不甘心。    “你不是跟著劉汀麽,怎麽還擺地攤兒?”    “我認識你那會兒還不認識他呢。”    “哦。”    ……    “你真是……那個?”    “嗯。”    “帕塔說你不會變成蝙蝠,但會瞬間移動。”    “嗯。”    “哦。”    “想讓我表演給你看嗎?”    “啊,沒,那倒不用。”    ……    “其實……”    “哥,你別沒話找話了。”    戚七扯扯嘴角,露出個有些無奈的笑:“要沒其他事兒,我就回去了。騙你是我不對,我真心實意跟你道歉。”說著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不對,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    “我送你。”往桌子上拍張粉紅色領袖,李爽也跟著站起來,“不用不用,我啥速度你都知道了,你又跟不……”    “你在怕什麽呢?”    對,就是這個,小孩兒在害怕!李爽幾乎可以篤定。小孩兒從一進門就在努力速戰速決,隻有害怕的人才會一個勁兒想逃。    “我哪有怕!我最壞的事兒都承認了還怕什麽!”    “那你跑啥?”    “我沒有!”    “你、你還說沒有,你給我站住!”    李爽在餐廳門口總算擒住了小孩兒胳膊。隻幾步路,他像跑完百米衝刺。氣喘籲籲中他依舊慶幸,總覺得如果讓小孩兒跑過了馬路,就是騎上火箭也逮不著了。    “你撒手!”戚七奮力甩著胳膊,從包子到刺蝟,完全不需要過渡,“你抓著我幹嘛!”    “你跑那麽快幹嘛!”撒手?他就是撒錢也絕不撒手!    “我著急回家不行嗎!劉汀還給我等門呢!”    “那你給他打個電話,說等會兒人民警察送你回去,讓他放一百二十個心。”    “……”    “……”    “不疼?”    “你牙口不行。”    戚七看著李爽手腕上的一圈牙印兒,狠了狠心:“再不鬆開,信不信我讓它見血?”    “信,但不影響我繼續攥著。”李爽微微一笑,儼然鋼鐵的意誌鋼鐵漢。    戚七認輸,也不掙巴了,就問:“你到底想怎麽樣?”    李爽一時間也想不出答案,就說:“你還沒把照片還我。”    戚七一下子就難受了。    他故意沒還,私心想留著那照片,盡管它被水泡了,被灰土髒了。    “你留著也沒用,就給我唄。”    “你拿著就有用了?”    戚七不說話,低頭踢腳邊的石頭子兒。    “那時候的事兒你都記著吧?”李爽忽然問。    戚七以為這是獲得照片的必要資質,想都沒想:“當然。”    “挺好。”李爽終於如願以償地掐上了那張包子臉,用力的擰下去!    戚七先開始沒在意,以為和從前一樣象征大過實質,但他很快發現,屁,李爽是真沒疼人的心,掐得那叫一個狠!終於,他受不了地跳起來,要不是手腕還被人死死攥著,他能直衝雲霄:“疼……疼疼疼!你當橡皮泥哪!”    李爽不語,隻覺得掐夠本兒了,盡興收手。    “你莫名其妙!你匪夷所思!你……”戚七用盡存儲,詞窮了。可委屈像海嘯,鋪天蓋地襲來。    李爽看著小孩兒泛紅的眼圈兒,強壓下想去摸摸對方腦袋的衝動。他打了一巴掌,但不想給甜棗。他是又生氣了,他一想到某個人未經他同意便刪除他本該擁有的東西,他就控製不住,他有這個權力。    僵持中,帕塔的電話就像甘霖。    “爽,劉說催眠可以解的,”帕塔的聲音帶著點小興奮,“他已經答應幫你解開了。”    “可以解?”李爽愣住,難道不是像清空回收站那樣刪了就沒了?    “就是清空了回收站也可以硬盤恢複。”    “薄荷你他媽的學過讀心術吧!還有,隨便搶別人電話是很惡劣的習慣!”    “你還跟戚七在一起呢?那更方便,直接讓他幫你解了吧。”    李爽懷疑薄西岩不隻會讀心術,還他媽在自己身上裝了攝像頭!    掛上電話,李爽把目光重新放回戚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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