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一大片明媚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  夏天怔了一下,抬頭看天,罵了一句。  白敬安冷冷盯著前方,他們處於下方公路,但現在卻正沐浴在上城無所不在的陽光之下。  他們上方,磁懸浮公路正在撤離。  上城的公路係統由中央電腦調控,不時會有道路的對接、更改和換道,以求達到最優出行結果。  不過上城公路規劃精密,更改路線工程不小,並不常見,更別提這麽大規模變線了。  夏天和白敬安目瞪口呆地看著上城穩定龐大的公路緩慢移動,沙塵、釘子和廣告牌劈裏啪啦地落下,城市仿佛一隻蟄伏已久的怪獸,饑餓不堪地蘇醒過來。  “我靠……”夏天說。  那是條十六道寬的主路,一座龐然大物,就這麽輕易退去,顯得極度瘋狂。  白敬安惡狠狠看著這一幕,迅速點開操作屏,禁用了所有操作安全程序——就是那種在車禍的最後一秒能救你一命的東西。  在上城,這樣開車的人純粹是腦子有問題,不過對於他們來說,這是生活常態。  夏天轉頭看他,說道:“希望你車技還行。”  白敬安斜了他一眼,同時猛打方向盤,廂型車衝出了移動的車道,直接從公路橋上掉了下去。  落下的那一刻,白敬安啟動了反重力引擎,直直落到下方的公路上,啟動時的熱量把公路旁的廣告牌燒焦了一大片。在車子懸停的一瞬間,他又立刻切換回懸浮功能,整個過程做得行雲流水,是飆慣了車的人。  他停也不停,車子急速向下衝去,而在這一刻,上方的公路再次退去。  建成以來,上城高速從未這樣大規模地移動過,轉眼之間,揚起的粉塵把空氣染得一片汙濁。  夏天看向遠方,灰白的煙霧中,幾十條灰暗的道路像觸手一般迅速移動,路畔彩色的全息廣告淩亂地閃動,把粉塵染成噩夢般雜亂不堪的色彩,日光燈在陽光下空洞地照亮。  身後,幾輛裝甲車無聲地跟了上來,已等待多時。  夏天突然想,如果他們真去了下城,那些人會不會就是開走那千百年來伏在他們頭頂的巨城,隻為把他倆挖出來,放到宴會上?  他感到一陣戰栗,周圍很安靜,那龐然大物移動悄無聲息,仿佛恭順的仆人。但他能感覺到緊貼在他後頸的怒火,來自某種無法想象的巨大事物。  籠在冰山大廈的廢墟、混亂移動的整個上城高速之後的怪物,碩大無朋,來自地獄深處,因為貪婪而吃得太多,一年又一年、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無節製地膨脹,漆黑扭曲的軀體罩住整個世界,永恒地處於饑餓之中。  而且絕對氣瘋了,他在惹人生氣方麵果然一直很有天賦。  他們的前方,停了三排黑色的廂型車,加厚了裝甲,如同戰車。  旁邊有兩條並行的公路如航母一樣向兩人靠近,上方立著層層疊疊的車、路障和獵手。  在實時衛星圖像中,夏天能清楚地看到上方匯聚過來的浮空梭,整片向日區的公路全部戒嚴了。  在更遠的地方,那些人不計成本地布置了更多的獵手,更多的車、武器和路障嚴陣以待。  人們被驅趕回家,改道讓行。他們沒有聽到任何風聲,是因為權貴們直接征用了整個城市的中央電腦,它不再操心通行與效率,而把抓捕他倆排在了任務的第一位。  主城氣候溫暖,高樓鱗次櫛比,是片繁華之地,但這一刻,他們周圍隻有一片讓人骨子裏發寒的陽光與空曠。  這不再是遊戲了。  白敬安想,他是知道的,不是嗎?  這一刻,一切的粉飾消失了,沒什麽“自由逃亡”或“竭盡所能”,權貴們踩碎了規則,之後的麵孔是赤裸的貪婪。  這是他們的遊戲,觀眾的樂趣是唯一規則,那些人想要什麽,最終,就非得得到什麽不可。  白敬安不知自己為什麽曾抱有希望,和夏天討論計劃,拚命地逃亡。他早就明白,這是屬於魔鬼的世界,一切的逃脫與夢想都是徒勞的。  他看了一眼夏天,那人調好了火箭炮,朝他笑。和很多次他朝他笑時一樣,沒有絲毫陰霾。  人們說他的笑如同陽光與戰火,撕裂黑暗。但是白敬安知道,那同樣也是冷酷、決絕和毫無轉圜餘地的笑,是會瞬間燃盡的火,從不準備在黑暗中久留。  可他無法不去希望,不去徒勞地追求那點光亮。  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朝著那點不切實際的光過去了,即使知道是死路,他已無法回頭。  他看了一眼後視鏡,他們無處可退,而兩側的公路已經嚴陣以待,隻待停穩,便能一擁而上。  這才不是什麽秀,這是傾盡全部資源的圍獵。  他麵無表情地把馬力開到最大,朝前方撞了過去。  2.  他們的車子斜著撞上裝甲車,落入下麵一層公路。  白敬安穩住車身,但與此同時,上方的公路再次退去,露出光禿禿的空間。  而他們下麵,公路幾乎撤空了,主城的繁華區變成了一片無比巨大的空洞,剩下的平台上停滿了裝甲車和全副武裝的私軍。  在落下的這一會兒時間,夏天抓著恒星火箭炮站起身,掀起車子的頂篷,把那東西架在車頂上。  他拿出口袋裏配套的螺絲,焊了個臨時炮台。效率一流,不過花了半分鍾。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他能看到更遠處移動和銜接的公路,在塵霧中是一條條巨大幽暗的影子,空洞越來越大,像傳染病一般蔓延。  這一會兒時間,周圍已密密麻麻圍滿了車,更遠的地方壓根沒了路,整片空間都封閉和截斷了。  白敬安踩下油門,不管不顧地又向前衝去。  他開得很瘋,夏天迅速朝前方的裝甲車陣射擊了三次,中間幾乎沒有停頓,每一個落點都計算精確。  下一秒鍾,白敬安的車子就撞了上去,仿佛衝進一片火海。  粉絲送的廂型車比起權貴的高級貨差多了,但他衝得力量十足,毫不讓步,而且角度一流,把擋住的車子斜著撞開了。  沒有了遮擋,高空之中狂風呼嘯,撕裂著火焰和公路,所有人都立於深淵之上。  白敬安硬是衝出了一百碼,瞪著前方,那雙總是不動聲色的眼中燒著一股戾氣。夏天很少見他這樣。  他們的周圍,在繁華的浮空城中,城市輕易呈現出一座深淵,文明的假象褪去了,變成一座夢魘舞台。  那一刻,夏天突然意識到,不管他們有怎樣的技術和能力,又多麽渴望活下去,都是衝不出這個地方的。  前方堵死了,白敬安再次衝出公路。  反重力引擎早掛了,而下方也沒有了任何公路接住他們,隻剩一片空洞。正在這時,一條公路斜著延伸過來,穩穩地停在他們下方。  車子狼狽地停穩,白敬安把方向盤打回,朝前衝去。  夏天看著那條道路隱隱浮現在墜落盡頭,不知白敬安是否和他一樣覺得骨頭裏發冷。這麽長時間,即使他們造成了這麽巨大的破壞,那些人用的仍是強力麻醉彈,從沒用過致命武器。  這一定得是上麵強力和反複下達的命令,才能起到的效果。  他不知怎的想起下城時在浮金電視台征用合同上簽字的事。  當時那些人把他鎖在一把破爛的折疊椅上,還撕了他唯一的襯衫——他姐給他買的——因為負責的浮金員工說要“驗下貨”。  他說,夏天的“成色”會寫到評估報告裏,決定他到了上麵後得到的資源傾斜和死亡方式。  夏天盯著丟到地上的襯衫發呆,上麵都是血,還被踩了好幾腳,他心想找回來不知道還能不能穿了。  這時,那人在髒汙的金屬桌上丟了張合同,讓他簽。  夏天傷得太重,費了半天勁也沒把名字簽上去,老他媽提示“無效簽名”。那人不耐煩地抓住他的手按了個手印。  平板提示順利通過,那員工朝夏天點點頭,說道:“歡迎入場。”  蘭森“但他是我的!”的所有權爭論沒有成功,一臉不爽地靠牆站著,朝那浮金員工說道:“他會怎麽樣?”  “死在殺戮秀上。”那人說。  他抬起夏天的下巴,看他的麵孔,也讓他的身體更多地在燈光下展露出來。他說道:“應該會死得很好看。”  夏天覺得這是很嚴重的侮辱,但沒力氣反抗,並且已經習慣了。他心想,也沒什麽,不就是拴條鏈子,到陽光底下打打殺殺給有錢人看嘛。  但隨著他在上城這座噩夢般的牢籠越走越深,他突然開始懷念那單純死亡的前景。  現在他知道,上城的眾神們想要品嚐、吞食和吸吮殆盡的,並不僅僅是生命。  ——事情搞成這樣後,如果他倆慘死當場,上城的權貴們應該感到滿意。但那些人不想讓他們死。  他們也不介意自己死多少人,就是要活著逮到他倆。  他們的身周,城市深淵反射空洞的天空,這麽點兒車子和人渺小無謂,沒什麽填得平這巨大的虛空。  夏天吸了口氣,看到自己的手在發抖,拮抗劑並不完全管用。  白敬安在他身邊,還在計算通路,翻找火箭炮的彈匣,偏執又不顧一切。一個悲傷的人,經曆過任何世上最可怕的事。  他是最棒的戰術規劃,頂尖的戰士,也是最優秀的反抗軍,那麽努力地想讓事情好起來。  夏天拍拍他的炮台,動作溫柔眷戀。  他回到副座上,扯下車子前麵的隱形攝像頭,在手裏碾碎,把殘骸丟到車子外麵去。  他又拽掉後座上那個,一樣毀棄丟掉。沒必要裝什麽正常和睦,這隻是一場他媽的秀了。  白敬安轉頭看他,雙手抓著方向盤,指節泛白。  夏天心平氣和地朝他說道:“我們出不去了。”  “不行。”白敬安說。  夏天繼續說下去。  “我來開車,製造一些大的爆炸,你找個機會下車,你身上也沒這個……”  他指了指自己的後頸。  “他們會跟著我,你找個機會,順一輛他們的車逃走。”他說,“你的身手——”  “不行!”  “講道理,小白,”夏天說,“我們沒必要兩個人都搭進去。”  白敬安瞪著他,這一刻,他眼中的戾氣不再是一閃而過,離得這麽近,清晰而驚人,他像隻走投無路的困獸,隨時會崩潰。  夏天可以看到他那一刻的念頭——想不惜一切代價往外衝,不管以後的事,死掉或是被這暴虐的力量再從死亡的邊緣拽回來都不管,他必須和他在一塊兒。他絕不會再承受一次,他不可能承受再一次了!  “你先走,可以來救我。”夏天說。  白敬安看他的樣子像在看個騙子,在關鍵時刻,一本正經地說愚蠢又絕不可相信的東西。  “我知道機會不大,但總歸會有一點的。”夏天說道,“宴會……肯定在什麽地方,我們有個衛星監控權限,還有路障通行權,你可以找到我——”  他停了一下,後麵不知道怎麽說,隻好朝他笑。  白敬安死死盯著他,前方的車子移動,想在他們停下來這一會兒時間組成一個臨時路障,白敬安突然發動引擎,朝前衝過去。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夏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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