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好奇地瀏覽了一下俱樂部的服務和建築格局,在一個隱藏區裏,發現這家俱樂部花了很多錢去購買流民和罪犯。那些人進去後就再也沒出來。 夏天呆了幾秒,便立刻意識到這些人去了哪裏,遭遇了什麽。 “他淩晨一點鍾有一個內部活動。”白敬安說。 夏天冷著臉看活動介紹,上麵還附了個“科普向視頻”,他點開,發現那就是一部介紹人體牲畜化曆史的恐怖電影。 他們好一會兒沒說出話來,光彩照人的浮空之城中,黑暗的角落總是更加黑暗,沒人關心明亮的燈光之外堆積的屍塊和蛆蟲。 淩晨時分,夏天和白敬安通過俱樂部的攝像頭看到了那場……內部餐會,夏天看到中間時去衛生間吐了一場,他一天沒吃東西,但是沒有任何食欲。 他把水龍頭開到最大,用冷水洗了把臉,仍難以鼓起勇氣回到客廳去。 他心想,最可怕的其實是那裏的配樂和裝飾,那些屏風、衣服和禮儀,極盡精美之能事,個個說起來都能寫本論文。 “科普向視頻”上說,這裏的活動不像大部分的殺戮秀節目,不是隻能以血腥和暴力吸引人注意力的流行文化。俱樂部裏那些奢華、繁瑣而變態的事是一種古老傳統,是態度和底蘊。好像他們餐具的款式和使用順序,真有著決定人類階層本質的重大意義。 夏天抬起頭,看著鏡子裏的人,臉色很蒼白,幾綹頭發散下來……他不喜歡自己看上去的樣子。 不像剛剛看到了可怕至極的畫麵,倒像剛從誰的床上下來,或是將要到誰的床上去。 他曾向發型師抱怨他會不會剪頭發,這樣根本沒法完全紮住,總有幾綹會散下來,打起架來煩死人了。對方隻是一臉欣賞地朝他笑。 但是他現在知道,這就是目的。 他的用處從來不是打架或殺人,他在這座城市存在的意義在於商業價值。所有那些豪車、武器和反抗軍,都是為了一個目的。 在下城,生存是件嚴肅的事,但在這兒,性、刺激和關注率才是你能活下去的理由。 夏天瞪著鏡子裏的自己,知道他正在權貴們的視線之中,他們看著他……他感到一陣極度的惡心,沒忍住又去吐了一番。不過什麽也沒吐出來。 他和白敬安找到的資料都是嘉賓秀的一部分,權貴們想讓他看到這些變態之事,以此取樂。這同時還是某種高潮的鋪墊,也許還算廣告。 那些人喜歡看到他害怕。他一點也不想給人看,卻難以控製身體的顫抖。 夏天濕著頭發回到客廳,看到白敬安坐在沙發上,跟前開著十幾個屏幕,按著眉心,像是被裏頭的東西壓榨幹淨了,筋疲力盡,隻剩殘骸。 “你去睡一會兒。”夏天說。 白敬安瞪著屏幕,抓著空掉的杯子,手有些發抖,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 夏天輕輕推了他一把,白敬安轉頭看他,夏天把毯子丟給他。 “我來守夜。”他說。 白敬安看了他一會兒,疲憊地站起身,走到另一邊的沙發上。這是長期抗戰,他們需要睡眠。 夏天坐在他的位置上,把屏幕拖過來,瞪著那一大堆設計優雅、音樂和緩的頁麵,繼續這場實力差異巨大的追捕。 夜色最深時,夏天看到了網頁上的廣告推薦。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用這台終端查詢過棉花糖的出廠設定,推薦的頭條文章標題是天空娛樂社區的《如何解除“末日之獸”的鎖定》。 夏天怔了一下。 嘉賓秀封鎖了棉花糖的大部分功能,他隻好把這把頂級單兵納米武器化為一顆紐扣,擱在袖口上。 當然了,兵器隻要有係統,就能外圍解鎖,隻是棉花糖的加密強度太高,最頂尖的黑客也得折騰個把月才能搞定,他們可沒這個時間。 但有人有時間。 夏天點開帖子,作者名是一串數字。 “我知道是比賽,但我已經開始討厭策劃組說禁就禁的架勢了,不過是一群手下敗將,還真當自己是命運之神了。”那人寫道。 “‘末日之獸’鎖定用的是天工閣根係統控製,很麻煩,但也不是除了策劃組大發慈悲就沒辦法了。韋希肯定知道,他隻要能搞到一個‘千層解碼’,就算隻解鎖個基本款給夏天,也不會死那麽多人!” 夏天迅速瀏覽這篇文章。 而在他看的時候,廣告位上數不清的相關鏈接呈現出來,簡直就是進了黑客大本營,成千上萬的人正在討論解鎖理論。 嘉賓秀禁用了棉花糖,但上城的權貴畢竟不是真的神明,施的也不是魔法,“末日之獸”歸根結底是個高科技武器,怎麽禁都得用程序鎖。 而多拉風的程序鎖,都是上城廣大的程序員一個一個代碼敲出來的。 白敬安醒過來,一眼看到夏天就坐在旁邊,跟前開了該有近百個窗口,正在研究代碼。 他坐起身,拖過屏幕看了一眼,迅速坐直身體,說了句:“我靠。” 夏天頭也沒抬地繼續弄,無數屏幕的微光照在他身上,一副發了狠的架勢。白敬安又看了一會兒,站起身,把毯子丟到他身上,說道:“你睡一會兒,我來。” 夏天抓著毯子,上麵還帶著白敬安的暖意,他張了下唇,白敬安說道:“去睡。” 夏天盯了他一會兒,把紐扣狀的棉花糖丟過去。白敬安伸手接住。 “我一個個試過來的。”夏天說,因為熬夜聲音有些沙啞。 白敬安點點頭,揮了下手,叫他閉嘴去睡,自己在沙發的一角坐下,歸攏信息。 夏天筋疲力盡地蜷在沙發上,他的旁邊,白敬安全神貫注看著屏幕,頭發還有點亂,光線在他眼中聚集。 天色仍未亮起,他們都困在一個沒有勝算的賽場裏。 夏天閉上眼睛,腳尖正好碰到他。 夏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白敬安把一把漆黑的槍丟到他手裏,說道:“基礎槍械功能。” 夏天猛地坐起身,手中的正是棉花糖,但已變成一把點四五口徑的槍械,通體漆黑,程序顯示基礎禁用解除,有三種不同槍械型號可選。 末日之獸觸感冰冷而沉重,他迅速檢查了一番功能,動作精確鎮定,和幽暗的槍身一樣穩定、致命和殺氣騰騰。 一旁的白敬安關掉延伸屏幕,仿佛剛結束了一場戰術會議。 夏天不知道主辦方估計到這事兒沒有,但這年頭,搞破壞的技能早已經不是什麽專享權利。 從醫療部出來,灰田說他跟白敬安的粉絲改名叫“反抗軍”了時,夏天還覺得這名字太奇葩,現在看來,他們的確有類似的功能。 接著白敬安抬起手,朝他劃過來一個懸浮屏,加了密,夏天看了一眼,那是某個地點。 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襲擊地點。 經過一天的追蹤和調查,夏天和白敬安發現戈佩去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地方,其中之一是片荒地。這裏離“真實感”俱樂部半條街,據說是浮金集團的,一直空著,說就是喜歡這裏有一片“頗有野趣的荒蕪之處”。 這片荒地曾發生過一些失蹤案,不過這年頭失蹤司空見慣,多的是人嗑藥嗑過頭掛掉,而有別人想用屍體做些生意,沒啥大不了。反正是受害者自己的錯。 之前的一個星期內,愛好重口的戈佩先生去了那裏三次,每次都像是憑空消失了。 夏天和白敬安懷疑那是又一個黑暗俱樂部的入口,上城四處滋生著這類組織。 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這的確是最適合的攻擊地點。 ——當然了,殺人最好的地方是鬧市或宴會,交通發達,人們神誌不清,根本不關心多了具屍體。 但嘉賓秀的主辦方們肯定也知道。他們即使有機會進俱樂部,也絕不可能毫發無傷地離開。 對於碰到無數微妙局麵的殺戮秀選手來說,這種判斷並不困難。 情況越險惡,越需要精確的衡量,有時你必須放棄最大的優勢,鋌而走險。誰也想不到的險棋有時會成為重大優勢,至少會多出一線生機。 而對他們這種人,一線的機會便已足夠了。 夏天的車庫裏滿滿當當全是豪車,除了專屬座駕,很多限量版汽車出來也會送上一輛。 白敬安挑了輛最結實耐撞的,把武器包丟進去,坐上駕駛座。 他又開始運行自檢程序,這裏的車他倆就沒開過幾次,這麽多車就算一天一輛換著開,到第五輪也開不完。也許直到他死都開不完。 他甚至不能一個一個試,公司對開每輛車的次數都有具體要求,時間精確到分鍾。 夏天突然想起那座虛擬空間裏的神像,站在戰場般的神殿中,長著一張筋疲力盡的臉。灰田說,它狼狽得不像一座神像,但那是屬於這個時代人的麵孔。 隻是它拿槍的姿態卻又是拒不屈服的,仿佛倒地死去、化為遍地屍骸中的一具之前,仍要拚死一戰。 白敬安發動了車子,夏天走過去坐到副座上。 他的戰友看向前方。在車子黑色的背景下,他臉色蒼白,有點單薄,但全無畏懼。上城光線明亮,那張麵孔倒越發顯得陰沉而冰冷,他身上有什麽在燒灼,沒有時間感到害怕。 接著夏天意識到那是什麽,他很熟悉。 在遍地屍骸之間,像刀劍灼烈的反光。 那是憤怒。 他們一路上一言不發,都在計算。 戈佩的車子到達這座公園的時間,他身邊的保鏢,還有可能有的防禦物品。 兩人很快看到了那座半荒蕪狀態的公園,草木瘋長,零星點綴著野花。前方立著一座石壁,刻著名叫“煉獄”的浮雕,做了舊,沒用任何現在流行的閃光塗料,反倒氣勢十足。 這東西足有三米高,像牆壁一樣在荒蕪的花園中延展開去,雕的畫麵極其恐怖,對細節不厭其煩,顯然出自名家之手。但周圍長著雜草和藤蔓,擋住邊角,熟悉上城文化的人會意識到,這是種刻意的遮擋,更顯品味,讓它顯得像是從古時便立在這裏,承載著古老的欲望。 白敬安放緩車速,他們看到戈佩的座駕開了過來,銀灰色,裝飾著藍色線條,高端定製款。 這都無關緊要,白敬安利索地關掉自動駕駛,踩下油門,轉瞬間越過戈佩的豪車旁邊。 下一秒,他猛打方向盤,朝它撞過去。 3. 兩輛車重重撞到了一起,銀灰的定製車斜著衝離了公路,撞上一旁巨大的煉獄浮雕。 石塊經過加固,衝擊之下,裂開蛛網般的紋路,粉塵飛散,雕著受難魂靈的石屑四濺。 定製車的半個車頭都撞沒了,司機反應極快,迅速把引擎切到反重力功能,想把車子從石壁中退出來。 白敬安猛打方向盤,從側方再次撞了上去。 角度精確,撞的是反重力引擎。 戈佩的車斜著飛了出去,衝進一大片纖細的粉色花叢中。 與此同時,夏天抓起手邊臨時組裝的火箭炮,朝反應不及的車身就是一炮。 火焰瞬間在豪車與雅致的花叢中爆裂開來,那是大片淺粉與白色的仙客來——用舊日隊友許醫生的話說,這個季節開花簡直扯淡。但上城的花開不論時節,隻是瘋狂盛放。 白敬安的車子劃了道弧線,穩穩停下,夏天看也沒看緊隨而來的護衛車,抬手朝燃燒的車身又是一炮。 同一時刻,白敬安側頭,瞄準,朝著後麵緊隨而來,已經亮出炮管的護衛車開槍。 兩槍。射穿玻璃,擊斃司機。 車身撞進了灌木叢,有人從車裏衝出來,白敬安一槍放倒。 他接著開了三槍,但第二輛護衛車緊跟著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