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不知道這玩意兒是怎麽搞出來的,如果真是人,肯定違反了好幾打的基因法,不過屋主顯然並不介意。  周圍越發陰暗,看不清光源,隻從邊角隱約透出些許光線,氛圍陰森。怪物仿佛又在幽暗中活了過來,隨時會擇人而噬。  這時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我剛才就覺得是你。沒想到你會收到明科夫先生的邀請函,所以我想,我該請你喝一杯。”  夏天轉過頭,那人站在身後不遠處。他中等個頭,皮膚是健康的深褐色,上城人總有充足的日光浴。他大概喝得不少,但不確定是有點醉了呢,還是就長著不清醒的眼睛。  他死死盯著夏天,夏天這輩子收到過很多不友好的目光,但這雙眼睛仍讓他起雞皮疙瘩。  “我喜歡你在紀念秀的表現,非常漂亮。”對方接著說,“尤其是他把你釘在輪床上的時候——”  他舔了舔嘴唇。  “我不像他們,我在第二輪時就注意到你了。你就像是野生的猛獸,裝得很順從,但看人隻有純粹的敵意。我當時就想……要撫摸這樣動物的皮毛,就得把你拴起來,折斷四肢,然後……就終於能想怎麽摸,就怎麽摸了……”  他伸出手,指尖顫抖,做出撫摸的樣子。  他的表情讓夏天無意識退了一點,伸手去摸槍。他傷已經好了,但是當這人用這種表情說起,手腳似乎又尖銳地疼了起來,還有一種讓人發瘋的無力。那雜種的話猶在耳邊,說會把他調教到聽話為止。但越是疼,他就越憤怒。  “那時我就想,我總有一天會把你搞到手,能有多難呢。而且你真是……令人興奮,值得所有花費的錢和精力。”  夏天突然意識到他是誰。  他記得他。在第三輪結束的慶功宴上,這人曾撫摸他的頭發,點評質感,他記得他指頭從胸口向下滑的觸感……他當時的表情……  “別這副樣子,夏天,上世界就這樣。”那人繼續說,“你還不知道這裏真正的權貴是什麽樣子,你需要一個後台,而我保證我是不錯的那個。”  “你是蜜糖閣的人。”夏天說。  對麵的人笑起來,做了個投降的手勢。  “玩玩兒罷了。”他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使用暴力,在搞不清該怎麽反應時,暴力是最直接的。  “但沒用。電視台為了賺錢,說得好像你們有選擇權似的,但你沒有,夏天,你們就是人們滿足毀滅欲望的玩具。色欲與殺戮的欲望沒有不同,而我提供的是你能有的最好選項。”  他緩步朝夏天走過去。  “你是個聰明人,”他說,“應該知道,你沒有別的選擇。”  夏天看著他的雙眼,他的話大概是對的……不,確實是對的。他這輩子聽過很多這種正確的話了。  那一刻,他腦子裏想的是,這個人肯定會有一艘船。  支冷、孚森,還有這個……  他就能湊齊三艘了。  夏天沒說話。蜜糖閣的權貴露出一個笑容,覺得他同意了,畢竟,這筆交易怎麽看都很穩當。  他伸手去碰他的腰身,夏天露出一個微笑,前傾身體,嘴唇湊近他耳邊。  夏天說道:“我不管。”  那人呆了一下,即使醉得不輕,這輕柔話語中的殺氣仍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低下頭,一把槍正抵在胸前……接著那個獵物扣動了扳機。  因為離得近,槍聲很沉悶,像碎了一個包在布裏的瓶子。  權貴因為衝擊退了兩步,幾滴血落在地上。他一時間還不確定發生了什麽,接著低下頭,看到胸口的大洞。  夏天看他的表情從誌得意滿變得茫然,接著變成了震驚,似乎無法理解身體居然會毀滅。這場景真令人百看不厭。  那人再也無法支撐身體,倒在地上,夏天繞著他踱了半圈,腳步輕鬆,像捕食成功的肉食動物。  在不算太長的人生中,夏天經常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有很多人向他這麽強調過。  他知道他沒有選擇,事情一塌糊塗、毫無指望……他也明白怎樣更有利,這人的建議還不錯。  但他就是做不到。  他低著頭,看那有錢的變態在他腳下咳血。  接著夏天蹲下身,伸手按住他的傷口,那人尖叫起來,他感覺血肉浸透指尖。  他露出一個微笑,盯著那人的雙眼,直視他眼中的痛苦,也許還有一絲懇求。他看著他垂死的掙紮,眼中的光芒最終黯淡下去,變成一片死亡的空洞。  指尖鮮血變冷,怒火也隨之冷卻,他的手不再發抖。  上世界為死亡著迷,夏天想自己也一樣,因為它能給予的這一刻冰冷的寧靜。  他感覺好多了。  夏天站起身,那一分鍾前還在形容他受刑樣子的雜種已經死了,黑紅的血液在地板上安靜地漫延開來。  他轉過頭,白敬安在旁邊看他,手裏拿著兩杯調好的酒。  他抬手遞給夏天一杯,夏天接過來。  “說了別亂殺人。”白敬安說。  “他自找的。”夏天說。  “蜜糖閣的?”  夏天沒說話,蜜糖閣這名字帶來一股陰沉的氣壓,已不再隻是一次未遂的迷奸,它代表著上世界所有的鳥事,那些淺薄卻又放肆摧毀一切的欲望。  “他幹嘛了?”白敬安說。  夏天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他想請我喝一杯。”  白敬安點點頭,表示這的確不可原諒。  他繞著屍體轉了半圈,說道:“這地方殺人有點麻煩,視頻證據很難清理。搞定時,你的審判結果都下來了。”  夏天用盡量無辜又渴望幫助的表情看著他。  白敬安說道:“得毀了服務器。”  夏天挑了下眉毛:“那恐怕得……”  “把這地方炸了。”白敬安說。  “怎麽弄?”  白敬安沒開口,他們聽到一個輕快的聲音,說道:“我喜歡這主意。”  3.  夏天和白敬安轉過頭,看到小明科夫先生坐在展示格上,一隻慘死、解剖到一半的變異狗標本旁邊,帶著抑製不住的笑容——不是快樂的笑,而是一種瘋瘋癲癲,令人緊張,下一秒就會拿斧子砍掉人腦袋的笑。  夏天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藏在那裏的,不過這是他家,他當然知道任何邊邊角角能藏人的地方。  這位未來的權貴人物看了屍體一眼,像隻食肉鳥類發現動物屍體,帶著冷漠的好奇。  他從展示格上一躍而下,說道:“蜜糖閣的啊,他們也是找死很長時間了。”  夏天把槍塞回口袋,表示自己是不會還的。  他對權貴們有天生的敵意,但倒不覺得這小子有什麽令人害怕的。他身上有種熟悉的東西,更接近於亡命之徒。對這種人,你隻要拿好槍,謹慎交談就行了。  “我喜歡炸房子。”小明科夫先生繼續高高興興地說,走到兩個殺人犯跟前,對可能的危險滿不在乎。  他說道:“怎麽炸?”  “你要是想幫忙,”白敬安說,“可以刪掉視頻。”  “但我喜歡炸房子。”那孩子說,“聽起來就叫人興奮,真不知道我以前怎麽沒想到。”  他站在無數血腥的標本中間,模樣長得挺好,唇角掛著微笑,但空間似乎都因為他的笑而扭曲。  白敬安打量他,說道:“你看上去可不隻想炸房子。”  小明科夫的笑容突然間出現一道裂縫,仿佛這句話裏有個深坑,他墜入其中。那孩子雙手放在口袋裏,站在牆邊,拳頭緊緊攥著。  然後他說道:“哦,你覺得我想幹什麽呢?”  夏天突然意識到,小明科夫站在這棟自家的房子裏,其實是一副無處可去的樣子。他知道這種人,總是站在角落,走投無路,好像有什麽極度可怕的東西在逼迫他們——  這類人最危險的地方在於巴不得整個世界消失,因為世界本身就是敵人。  小明科夫說完,周圍安靜了一會兒,沒人說話。他姓明科夫,這可不是下城酒吧的小混混,和這種人說的每一個字都要慎重。  最終夏天說道:“我怎麽知道,你幹嘛自己不去想呢?”  男孩惡狠狠盯了他們幾秒,他年紀輕輕,但骨子裏已經開始透出權貴人士那種冷酷與凶險來。  他突然叫道:“尤根!”  夏天嚇了一跳,可出現的是一個清理機器人,它嫻熟地把屍體塞到清理箱中……不知道怎麽塞的,箱子並不大,可是死屍進入清理箱後就消失了,可能有什麽高級的分解程序。接著它分出一個子機清理血跡,它自帶高檔清潔劑。  五分鍾後,屋子變得很幹淨,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有錢人的生活就是比較高級。  夏天看看消失在盒子裏的屍體,說道:“這家夥到底是誰?”。  小明科夫聳聳肩:“不知道,哪個無關緊要的人吧。”  他靠著牆,打量夏天和白敬安,一邊撫摸一隻瀕死形態變異標本的傷口,對傷痛有種怪異的親密。  “我可以幫你們刪掉視頻。”最終他說,“還能幫你們搞到蜜糖閣其他人的身份,我的黑客技術馬馬虎虎,但……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有人總是能搞到想要的東西’,我就是那種人。”  他翹了下唇角,不像是笑,有什麽在裏麵扭曲。  “我不喜歡他們。”他說。  他手指死死摳進一隻標本撕裂軀體的傷口中,纖細的身體緊繃著,身邊是無以計數的屍體,像在和整個世界對抗。  接著小明科夫突然朝他們露出一個笑容,透出一些年輕人燦爛歡樂的特質。  “我喜歡你們。”他說,像在做出一個決定,“他們把你倆塑造成反抗軍領袖之類的人物,我知道打造形象那一套,但還是想見見你們,我沒想到……哇,你們可真是對兒狂歡殺手——”  這時他突然怔了一下,去看空氣中的某個位置。夏天知道是連線隱形眼鏡上的圖標,能保證你隨時在線,跟上潮流,不至於墮落。  “走了。宙斯在召喚。”小明科夫說,轉身往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走到白敬安跟前。  “你們還是得跟我說房子是怎麽炸的。”  白敬安跟他說了,他對怎麽炸掉房子有著清晰的步驟,可行性也一流。  夏天很奇怪他是進了屋子就觀察出這麽一套東西呢,還是之前殺人時剛想的。他幾乎有點遺憾沒炸成——白敬安準備把標本室和核心控製室變成廢墟,讓它直接墜落地麵,不用炸藥也能清潔數據。想想就很壯觀。  他真是一個優秀的戰術規劃,充滿破壞力,什麽事都能擺平。  不過夏天出來時,突然想起小明科夫雖然有刪視頻的權限,但如果用了,管理員就會知道是他刪的……接著他立刻意識到這顧慮很傻。  人們知道是他刪的,這就是事情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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