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森挑起眉毛,站直身體,威脅地朝夏天走了一步。周圍人後退了一點,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什麽情勢,這是一場典型監獄裏爭奪控製權的鬥爭。 “如果想換個人的話,你的戰術規劃就不錯。”孚森說。 他看了眼白敬安,後者一身髒兮兮的,袖口和衣服的下擺都沾著血,是之前拉鐵死時弄上去的。 夏天仍盯著他,孚森又看了眼傷者,想再嗆個兩句,表現一下自己不是省油的燈。選手們經常這樣,在這種地方你可不能表現得軟弱。 夏天突然上前一步,走到孚森身前。 他表情挺輕鬆,和任何一個年輕人想找點麻煩的臉沒什麽不同。 孚森下意識伸手格擋,這看上去是一場常見監獄鬥毆的開始,殺戮秀裏這種打鬥很多,而他自信身手還不錯。 夏天擋開他的手,突然就勢一把攬住他的脖子,手中的什麽在他脖頸間一劃而過。 他動作極快,而且十分隱蔽,接著他迅速鬆開手,朝後退了兩步。 孚森茫然地站著,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伸手觸碰脖頸,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血。 夏天站在兩步開外冷冷看著他,手裏金屬片的邊緣正朝下滴血,硬幣有些鈍,但如果力量夠大,足夠殺死一個人了。 血狂亂地從動脈中湧出來,孚森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攻擊了,他不大明白這件事為何會發生……他朝夏天衝過去,後者靈巧地退了一步,朝他露出微笑。 那笑讓他想起曾殺死的某種野生動物,漂亮極了,但臉上是純粹的敵意。那動物用令人戰栗的惡意看著他,看他驚慌失措,瘋狂想要做點什麽的樣子。 孚森不知道能做什麽。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在石板上拖出斑斑的血跡。所有人都躲開他,大部分一臉的司空見慣。 不,他們站成一圈,在圍觀他的死亡。 孚森仍然不確定發生了什麽。他已進入了第三輪的最後時刻,他確定以他的表現,在外麵已經小有名氣。 誰都知道,這年頭殺戮秀的明星才是最酷的明星,在哪兒都橫著走,愛怎麽撒錢怎麽撒錢,愛上誰就上誰,所有人都會為你讓開道路。因為你是個真正的惡徒。 他也熟悉殺戮秀,甚至在電視台實習,做過一陣子策劃。他知道所有的規則,他的擬真訓練得分總是很高,他知道這個世界的精彩與凶險,他不明白…… 他在牢房裏又轉了兩圈,才終於走不動了,跪了下來,再慢慢倒在地上,最後也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麽。 四周的人圍過去,看著血不斷從他身體裏湧出,他雙眼神采消失。然後他就死了。 之前那個以為死定了的傷者看著這一幕,一臉的反應不過來。 夏天環顧周圍的人,拋了拋手裏的硬幣,說道:“現在有骨頭了吧?” 雅克夫斯基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上的最新進展,他猜外麵也是一片震驚臉,不確定這是什麽情況。 他被酒精荼毒過的腦子裏混亂地撞擊著幾個念頭,一個格外響亮:好小子,就知道你是個變態,收視率的大爆點,真他媽敢幹啊! 屏幕下方的通話圖標不斷閃動,孚森家族是浮金七台的一個股東,肯定是一個要求他盡快以最悲慘方式幹掉那小雜種的電話,但浮金電視台的股東多了去了,這種電話毫無意義。 夏天都在殺戮秀裏了,還能怎麽悲慘? 一點迷幻飲料會幫他們解決問題的,雅克夫斯基想,不就是死個兒子嘛。 他仰頭把瓶子裏的酒喝光,盯著屏幕,放空了幾秒鍾,然後把轉播權限切到自己的終端上。 十分鍾後這段就要轉播了,他已經給這場殺戮找到一個切入點。 他把鏡頭切到白敬安身上。 白敬安對這場突襲沒什麽反應,他注意力一直在石頭地板上。 但沒關係,如果你給他特寫,那麽鏡頭本身就代表了反應。觀眾們會以自己的方式解讀。 而如果放慢鏡頭的話,這種場麵下,你總能捕捉到什麽。 雅克夫斯基打量白敬安,他長得不錯,可惜和鏡頭顯然不來電。至少他自己是不太想來電。 聰明人,可惜來到這裏,你是不可能逃脫攝像頭的。 他把畫麵放慢,看到在慢鏡頭下,夏天殺死孚森時,白敬安露出了一瞬間“天哪,又來了”的表情。 雅克夫斯基繼續盯著屏幕,在孚森重傷,朝白敬安衝過去時,夏天抬起手,稍稍帶了他一把,把他推離孚森前衝的路線。 他露出一個微笑,這就是他要的。 重點在於,你得有理由。觀眾需要知道你的動機。 雅克夫斯基不知道夏天為什麽殺孚森,可能他就是個他媽的瘋小子,這年頭瘋子太多了。但沒關係,他會給他找到一個。 牢房裏冷場了一會兒,西城說道:“呃,用哪根骨頭比較好?我建議肋骨,腿或手臂的骨頭太……難處理了。” 其他人紛紛表示同意,如果這裏有孚森的隊友,也沒人做出表示,或提出過反對意見。而且沒人直視夏天的眼睛。 五分鍾後,情況變得有點血腥,屬於加錢才能看到完全版的那種。 罪犯們供應了一番私藏的武器,斜草居然弄了個鉗子,還有半把刀。一群人切開屍體的皮膚,取出骨頭,中間又有兩個人吐了,不過好歹算是完成了。 夏天看著死屍那張帥氣的臉,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幾乎是溫柔的,但卻又一片的惡意與冷酷。 ——這笑容後來成了夏天最有名的表情之一。 雅克夫斯基看到這一幕時就知道,這就是他要的東西。 那是一張壓抑著巨大憤怒的麵孔,既藏著無盡的黑暗,又光芒耀眼,令人不安。 而這種簡直就是變態的表情,尤其適合他的動機:保護一個人。 當然了,雅克夫斯基不知道夏天是否想保護白敬安,也許他想,也許根本不關心。他也不知道白敬安在想什麽,即使用慢鏡頭,那人臉上的表情仍難以解讀。 但他不關心。 這是殺戮秀,它的真諦,核心的核心,就是——這是一門虛構的藝術。 監牢裏,西城朝夏天說道:“你知道他什麽出身嗎?” “有錢人出身。”夏天說,“你知道他帆船玩得怎麽樣嗎?” 對方看了他一眼,斜草說道:“大概不錯吧。他說他是映空湖帆船俱樂部的,上季度比賽時和喬格隻差三個船身。” “他再也不能泛舟於湖上了,真可憐。”夏天說。 “對話能不這麽變態嗎?”旁邊有人說。 他們在一種近乎輕快的氛圍下完成工作,沒人討論孚森的事,好像他死得理所當然,來自大家都有的一種默契。 亡命之徒們很快完了工,把骨頭塞到石縫中,一起用力,撬開石板。 一陣水汽從下方的黑暗中撲麵而來,夏天第一個跳了下去,落入一片水域中,水流冰冷,沒過腳踝,感覺很寬闊。 他抬起頭,白敬安也跳了下來,他扶了他一把。 接著是西城,那人打量周圍,說道:“下水道?” 的確是下水道,雖然是特別粗糙的那一種,像是根據地勢臨時建造。 周圍也並不是全然的黑暗,兩邊的石壁上爬著苔蘚,發出青色的冷光,襯得整片空間陰冷詭異,好像身處異世界。 夏天湊過去查看,牆壁上隱約可見奇異的花紋,和祭台上的是同一係統。城堡建立起來之前,下麵似乎還有一個更古老和怪異的架構,他們就站在它的地下區域中。 那個十六歲青少年狙擊手剛到下麵,就立刻把骨頭丟到水裏,神經兮兮地試圖把手洗幹淨。 西城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最好撿起來。” 方又田不確定地抬頭看他,西城說道:“我們什麽武器都沒有,不知道會碰上什麽。” 那孩子站了兩秒,默默從水流裏把骨頭撿起來。幹這行你可沒資格覺得惡心。 那個傷號最後跳了下來,行動力看著還行。 幾人商量了一下,確定大門的方向,希望朝那邊走,能通過下水道係統離開此地。 看上去不太可能,他們是進了迷宮的獵物,不經曆點重大刺激是不可能離開的。不過除此以外也沒別的辦法。 畢竟選擇權從不在他們手上。第八章 地宮 1. 一行人朝大門的方向走過去,沒走幾步,夏天猛地停下腳步。 如果武器還在,這會兒大概會聽到周圍一圈拔劍出鞘的聲音,更好的情況,能聽到一堆子彈上膛或是能量槍的激活聲,但現在隻有一片手無寸鐵的沉默。 黑暗中隱隱呈現出一張猙獰而殘破的臉,脖子貪婪地向前伸著,伸出長長的舌頭。 “操!”夏天罵道。 其他幾人也跟著罵幾句,待看清了,才發現那是一座形態古老的雕像,長著人一般的臉,表情貪婪而險惡,造型逼真,又陷在黑暗中,簡直是恐怖片場景。 他們小心地繞過它,即使知道是雕像,仍然覺得不自在。 不過一路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這樣的雕像,一部分形態完好,宛然如生。夏天一點也不想知道主辦方對這玩意兒的設定,就怕到時候想不知道都不行。 白敬安說道:“介紹一下職業吧。” “狙擊手。”有人說。 “網絡後勤。”一個自嘲的聲音說。 “第二個狙擊手。” 結果一共有兩個戰士,四個狙擊手,一個網絡後勤,還有個修理工,隻有白敬安一個戰術規劃——西城嘲諷地說:“還不算太寒酸。” 他們繼續向前,沒過多久,便離開了這片地下水流的區域,下水道的空間變得開闊起來。 它已經不太像下水道了,石頭不再那麽嶙峋,明顯經過修整,天頂更高,像一條古老的、從未見過光的地下長廊。 潮濕的地方依然長著發光的苔蘚,呈現慘青的冷光,也有少許紅色。 這些東西是早些年電視台委托基因工作室創造的用以發展地下劇情的道具。在紅光苔蘚多的地方,整片區域的恐怖程度都會躍升一個等級,變得真正凶險起來。道具總能精確反映劇情發展的方向。 隨著繼續向前,場景越發怪異,他們已經完全進入了城堡下古老的建築中。 夏天抬頭看前方立著的雕像,足有五六米高,身形扭曲,細瘦的手臂撐起天頂,仿若一道拱門。 兩座雕像的舌頭長長伸在空氣中,周圍長滿紅色的苔蘚,仿佛剛剛生吃了人肉,還沒擦幹淨嘴。 暗紅的汙水不斷從舌尖流下來,樣子不是一般地惡心。 幾人同時停下腳步,瞪著它看。 “也許我們走錯路了。”方又田用一種央求的語氣說道,“能不進去嗎?” “我理解,這看上去就不像是條活路。”夏天說。